《闭春寒》lambda

20、乱禁 下

　　宫道上被狂烈刀剑席卷过后，只剩下残垣断壁，四周红墙倾陀，石砖被罡风绞碎成齑粉。

　　一击之下，介嘲身影已荡然无存，只剩下那把黜黑长.枪直直地插在碎石之中，枪纂没入六寸有余，枪刃始终向上。

　　五人互相点头示意，身形一瞬而逝。

　　所有交战的兵卒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刚才那位对阵两位北颓高手还游刃有余的骁勇王爷，此刻已经身死道消。

　　周上以拳掩嘴，双目通红，手中长剑捅穿身旁一位想要偷袭的人的脖颈。

　　天色垂暗，已经入夜，整个宫道上一片混乱。

　　从安西一路随行进京的将士们都红了眼眶，怒吼着杀向叛乱的禁军，声势愈盛，几百人对上几千人来，后者隐约有些支撑不住。

　　三皇子突然意识到那群北颓人竟一个都不在了，去追介渊的萧屈和也迟迟没有回来。
　　他眼神阴晦，进退不定。

　　“嗒嗒”的马蹄声作响，两队人马各从宫道的两端相继出现，正好夹住前后去路，但看甲胄款式和军旗，双方并不是一路人马。

　　周上从其中一路人的首骑认出介渊来，后者刚骑着马从城西的中军营一路赶来，喘着大气。

　　他没有说话，面色苍愧，翻身下马后只是重重地跪倒在介渊马前。

　　介渊看到周上古怪的行为后一脸茫然，眼底蓦地望见那杆插入碎石板砖之间的长.枪，那周围如被陨石砸过一样惨烈，一片狼藉。

　　介渊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看向周上，后者只是将头埋在地上，身躯微微震颤。

　　介渊他咬紧嘴唇，几乎要将白玉咬出殷色，低声问：“周上，父王呢？”

　　周上咬紧牙关断断续续说道：“王爷......”

　　“王爷遇袭......”他泣不成声，最后那个“薨”字迟迟说不出口。

　　介渊大脑一片空白，王沛在他身旁，虽然没有太理解的太清晰，但也知道这位跪倒在地上的小将话中的意思。

　　虽说此事寰京的官员百姓心照不宣，从不张扬，但他一介武将来京任职了这么久，也总该听到些风声的——

　　介寒君的父王，就是手握二十万重军镇安西的秦王。

　　王沛默默地引着士卒们前行，留给这位异常年轻的朝廷重臣一些空间。

　　“不会的！”介渊胸口不断起伏，嘴唇颤抖着，不肯接受这个事实，“父王他......”

　　他跃下马，跑向那截可以被称之为“废墟”的宫道，走到长.枪面前时，身形趔趄，重重摔在碎裂石砖上。

　　介渊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抹殷红顺着他脸庞流下，他置之不顾，双手握起那柄枪杆，用力想要将它拔.出来。
　　那杆枪被深深扎入宫道中，劲道之深，岂是他一个连气都不能运的病秧子能撼动的了的？

　　月光清洌，微风裹着冬寒阵阵刮过，打在介渊身上时他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用力拔了良久，不知是力竭还是终于放弃了，将头垂下，那乌黑的散发也一并如瀑般洒下，倾泻入墨，遮住他的面容，只能看清他肩膀止不住的微颤，牵动着那只单薄的背膀也颤抖起来。

　　“嗒”地一声，有人落在了介渊的身旁。

　　介渊沉沉地侧目望去，只能看见一双修长的双腿，两旁的红墙在夜色中本该是无比昏暗，此时月光流银，目光转在那红墙上时，他竟头一次觉得饶是漆黑也无比刺眼。

　　那人倾下身来，用手握住介渊尚还搭在枪身上的手背。

　　“锵！”

　　长.枪赫然被拔出。

　　李容肆看向介渊，介渊也缓缓抬起头来，四目相对，李容肆的心蓦地一紧，他清晰地在这双桃花眸子中看到了死气。

　　他微微伸出手，由上而下，轻轻拭去了那道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格外刺眼的殷红。

　　李容肆轻声道：“不教你轻功，我还欠你一次。”

　　“我们已经两清了。”介渊的声音暗沉嘶哑，模糊不清。
　　他摇晃着站起身，眼睫低垂，眼角泛着淡红的胭脂色。
　　“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李容肆顿了顿，“我不要你的东西。”

　　“啧。”
　　介渊腰背微佝，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嗤，拖着那柄长.枪低头走向宫道的尽头，他没有看路，皇城中的路他走过千千万万遍，早已轻车熟路，那尽头的转角处就是出皇城的大道。

　　在李容肆眼中，那转角眼下凄暗如一座沉重的大门，而过了这座门，就什么都难以挽回了。

　　李容肆看向他的背影。

　　“介阁老！”

　　介渊不为所动，只是那步子沉缓了几分。

　　“介阁老”李容肆说道，他跑着挡在了介渊的身前，“你......”

　　咚！

　　他话还没说完，介渊就整个人倒在了身前。

　　李容肆睁大了双眼，不远处一直跪倒在地的周上也听到了介渊倒地的响声，连忙起身跑来，脸色焦急。

　　与中军营五百新卒同时出现的另一对人马正是消失了一天的玄甲卫，当那些随着三皇子一同起事的禁军们看到为首的质朴壮汉时，就无一例外统统放下了兵器，弃甲头戈。

　　三皇子面色苍白，拽起缰绳掉转马头时，已经发觉身后的道路也被堵死，潮湿的宫道上密匝匝的炬火连成一片。

　　三人从玄甲卫身后缓缓走出，两位貂寺低眉顺眼地候在宫道的末尾，中间先行一步那人身着青色缂丝袍服，肩外披挂黑色大氅，毛皮锃亮，在他出现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心头一震，就连看到苏宴也只是平常样的王沛在隔着黑压压的禁军背甲看到那人的第一刻起，便立马低下头颅，呼吸急促，低声嘱咐身旁这些不知死活的新兵蛋子们千万不要抬头。

　　王沛虽然不认得他，但是从他胸前绣着的花白龙纹上，难道还猜不出他的身份吗？

　　一片寂静，四周只有火炬燃烧的哔剥声和那人的脚步。

　　常帝就这么从三皇子的马前经过，双手环抱于胸前，遥望着宫道远处的介渊三人。

　　他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炬火摇曳着被寒风撩起火舌，他在墙上映出的影子被拉的斜长。

　　倏！

　　三皇子拔出剑。

　　他脸色凄哀，嘴角咧开，那眼底是望不尽的黑夜，连这耀眼的炬火打在他的眼上也照不出半分色彩。

　　他颤抖着举起剑。

　　苏宴眼神阴沉，只要三皇子有一丁点刺王杀驾的念头，他就有绝对的把握在三皇子剑碰到陛下的前一刻先杀了他。

　　背对着三皇子的常帝依旧眺望着宫道的另一段，对此放佛置若罔闻。

　　过了良久，兴许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微微抬起一只手。

　　三皇子惨然一笑。

　　噗！

　　他用长剑穿过自己的喉咙，重重地从马上跌了下来。

　　那只手缓缓放下，玄甲卫出列两人，迅速用麻袋装好尸体。

　　那头的介渊也被周上扶上马，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还真是越来越冷了。”常帝收回视线，像是畏寒般缩了缩脖子。

　　他侧身看向跪倒在地上的王沛，弯腰用手拂过后者身上的肩甲，立起身来，手指摩挲着。

　　“铁甲寒凉，”常帝抬起头看向那轮明月，叹了一口气，“中军营的好儿郎。”

　　他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两位貂寺也跟着他的身后。

　　...

　　常帝回想起方才站在介渊身旁的那位面生少年，不禁心中疑惑，转头问刘峎道：“那小孩是谁？”

　　刘峎自然明白常帝所说之人，低头道：“禀主子，他就是年宴夜里介渊闯午门时马背上驮着的人，这两天已经着了拱卫司的人去查，可迟迟没有结果，只说是中州人氏，倒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这么一号人物，以往从来没听说过。”

　　王充在一旁猜测：“或许是介渊的侍卫？”

　　常帝蹙着眉，眼中看不出喜怒。

　　那方棋盘上达天象，算尽因果，囊括了所有人，只要与局中之人有所交集，就一定会被看到，可道道纵横交错之间唯独缺了此人的身影。

　　那棋盘不可能出错，所有就只有一种可能——

　　没有关系。

　　在棋盘眼里，他们脚下延伸出的两条道路是永远平行不可相交的。

　　“让拱卫司的人歇歇吧，多把精力放在南边的乱党身上。”常帝沉声道。

　　他回想起刚才介渊与那人的一举一动，眼底起了一丝微小的涟漪。

　　多像啊，他有些感慨。

　　很多年以前，这一幕已经在这皇宫之中发生过一遍了。

　　“一次。”常帝撇过头去，将视线投在一旁斑驳的墙根，那碧绿的青苔是自他少年第一次来到这皇城时就一直存在的。

　　他转过身来，淡淡说道：“他若是活下来了，就说明他命不该绝。”

　　王充轻声问道：“只让拱卫司的人去一次？”
　　话刚说完，刘峎就不着痕迹地瞧了他一眼。

　　刘峎迟疑道：“万一......万一若是介渊躲过了一次，那往后该如何处置呢？难道还要他继续留在光寒阁，做这么个百官首揆的位置？”

　　常帝笑了，侧目睨着刘峎说：“要是介渊在的话，司礼监是不是就难以掌控内阁啊？”

　　两人心头一惊，连忙下跪。

　　“臣等断然不敢效仿王敬之做这欺君之事啊！”刘峎额头沁出汗珠。

　　常帝没有搭理他，只是再次将视线放向宫道的远处，叹气道：“先帝在世时给了他世袭罔替，就......赶出寰京去做个闲王吧，也算朕对这个弟弟的愧疚了。”

　　刘峎跪在地上的身形一滞，仅仅是一瞬，又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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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末冬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