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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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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揣了银子,一路打听着走了两三条街道,小跑着到了庆祥医馆门口。进门时我心中着急,看都没看就往里跑,因为没有迈门槛的习惯,被狠狠的绊了一下,几乎是横着冲了进去,一下子迎面扑到一个人的身上。
我俩摔作一团,我怀里抱着的银子也哗地散落在地。
“你没事吧?姑娘?”被我撞倒的人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来扶我。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青布大褂,面容干净。而看打扮像是伙计,我心里这样想着,顾不上答他的话便急匆匆的问道:“不小心撞了您,真对不住,我想找坐堂大夫萧先生,请问他在哪?”
男子愣了一下,答道:“在下便是,请问姑娘找在下是……?”
“你就是萧先生?”我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他看起来比我略微大一些,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样子,身材高大,鼻梁挺拔,双目炯炯有神,谈不上有多英俊,但很精神。
“正是,在下萧烈。”他语气温和,一双眼睛探究的看着我。
“你是这儿的坐堂大夫?”我再次确认。
“是啊!”他笑着说。
我四下看看,医馆里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么,是你把Zippo打火机卖给古董店老板的吗?”我问。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消失:“你怎么会知道Zippo打火机?”他眼里闪亮,问道,“你从哪来?”
“你也去过香山么?”我急切地问道。
他眼中一惊。正要再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萧烈,店里怎么这么乱?”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我们,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走进来,五十多岁的样子,此刻他正皱着眉头看着散落一地的银两。
“王掌柜,呃,这是……是我师妹,从外乡来投奔我的!”萧烈急忙拉起我向他解释,顺便向我使个眼色。
我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小女姓谢,不是本地人,家中突逢变故,无以为生,所以到京城来投奔师兄。刚才进门时一不小心摔倒了,真是失礼了!”
“师妹,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有个师妹……”王掌柜狐疑的看着我们。
萧烈道:“本也不是住在一处,也是几年没有联络的。”
王掌柜将我打量一番,许是没再有心思去怀疑了,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门外车上是我新进的药材,车子挡着路,你回头去卸了车,让车夫赶尽把路腾开。”
“是。”我连忙弯下腰去捡散落一地的银子,而这个唤作萧烈的年轻人,也快步走出门去卸车了。
永定河边,微风吹拂着两岸垂柳,柳条轻盈的舞动,几片柳叶在风中盘旋,打着转儿的落到泛着微波的河面上。我在柳阴中缓步而行,走几步,便回头看看跟在我身后半步距离的萧烈。我和他不过认识了不到三个小时,却迅速形成了稳固的战略联盟,如战友般的交换着各自获得的信息。
“那个老人说,需要请我们帮助一个人,这个人,本来是有四句诗描述他的生平,但是被雨水冲花了墨迹,我实在记不清楚了。如今只有,富贵、权谋、缘……”我拿出已经快破烂的红色许愿符,递给萧烈。
萧烈反复看了许愿符,把手伸进怀中摸着,我盯着他问:“你找什么?”
他皱起眉:“这古代的衣服真是麻烦,没有兜,揣个东西翻半天也拿不出来。”他又摸索了一阵,终于掏出一个玉佩,“我得到的消息要更多一些,他说我需要帮助的人,命格富不可言,却是龙困浅滩,郁郁不得志。在这里,能用‘龙’来形容的,我恐怕会是皇族中人。”
我挑起眉:“皇帝?康熙?”
他摇摇头:“我开始也想到他,但是现在是康熙四十四年,正是他壮年盛世最好的时候,怎么也不能算龙困浅滩吧?而且皇室是几百人的大家族,如果说富贵那应该人人都算是富贵了。”
他把玉佩递到我手上:“这个玉佩,是他给我的,也是唯一的线索。这几天我反复琢磨了,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个假设。”
“什么假设?”
“这玉佩上刻的,你认识么?”
我端详着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兽形图案,有点像龙,可是又没有脚,还长了个狮子头。
“不认识,这刻的是什么?”
“在中国上古的传说中龙王有九个儿子,各具特色,样貌不同,这是蒲牢,好音乐,钟鼓上通常用它来做装饰。他是龙王的第四个儿子。”
“龙四子……”我默念着,“那么你的假设是?”
“康熙朝的皇族中最大的事件便是九子夺嫡。我推测这个蒲牢玉佩,可能是对我们的富贵之人的隐喻。”
“四皇子,康熙的四皇子么?”
我在脑中快速倒着康熙打成一团的几个儿子的排行,老大胤禔是个心机小人、老二胤礽是个疯子加倒霉蛋,老三胤祉好像是个会写书却没作为的,老四,我捂住了自己嘴:“雍正?”
他点点头。
“这也太荒唐了。”我忍不住发笑,“这是……寻秦记的清朝版么?帮皇帝登基?你是戴铎?年羹尧?还是隆科多?这不太可能吧。”
“我也觉得这不可能。”他双手叉腰,停下不走了,“可我并没有想出其他的可能性。我们被人弄到了三百年前的皇城,手中刚好有个龙九子中排行第四的蒲牢玉佩,而康熙的九个儿子正是夺嫡事件的主角。我们被指示要去帮助一个富贵但是抑郁不得志之人。四皇子,确实在做皇子时是不得志不受宠的,而他身边也确实招募了一批谋士,形成了所谓的四爷党。如果你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我也承认。但是你还能想到一个其他的符合这些特点的巧合么?”
我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蒲牢的一双眼睛直盯着我,我摇摇头:“这推测未免武断,但是我确实也想不到他的纰漏。我在这个超自然事件中,已经很难再有什么辨识能力了。所以我们该怎么办?”
他从我手里拿走玉佩,揣回到怀里。
“那只能先向这个方向努力了,退一万步讲,即使我们猜错了,跟着未来的皇帝混,总不会站错队吧?”
我消化着这个结论,又指出其中的困难。
“可是我们要如何进入他的战队呢?你只是个坐堂大夫,而我,只是个流民。”
他摊开手,耸肩道:“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应该先想办法进他府中,至于后边怎么办,进去再说。”
“现在雍正还只是个贝勒吧,进贝勒府,要怎么进?”我问道。
“不知道。”他摇头。
我无声向前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问:“雍正是哪年登基的?”
他道:“康熙六十一年。”
我瞪圆了眼睛:“十七年后?”
他摊开手,无奈的点点头。
我被这数字惊呆,这是我今天下午大喜大悲中的一个高潮。我无法想象十七年的消磨对我会是怎样的改变和打击,而即便真熬到十七年后,我又有多大把握可以回到三百年后的未来呢。如果十七年的煎熬是一场空呢?我感到自己如同被判了一个无期徒刑。
“谢雨霏。”萧烈好像看出来我的担心,他将手按在我的肩头上,盯着我的眼睛,郑重其事的说道,“虽然咱们认识不到一日,但我将你看作战友了。我是男人,又比你大两岁。老天爷既然让我遇到你,我就理应照顾你。你听着,只要有一线机会,我也会努力带你回家!你别难过,相信我!咱们既然到了这里,那以后就祸福同担,荣辱与共!我们能来,也能走。”
“萧烈……”他突然的一本正经让我红了脸,而他坚定的语气又让我感到安心。
他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向我伸出手掌:“来,口说无凭,咱们到了古代,就依照古人的规矩,击掌为誓,定下约定,共同进退,绝不反悔!”
我笑了,抬手与他击掌,而后紧握住他的手:“好!你既然认我做师妹,那我就把你当哥哥对待。这清朝版的寻秦记,无论悲喜,我陪你!”
这场河边的誓师让我重新鼓起勇气,我开始真正试着融入清朝的生活。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一直住在庆祥医馆附近的一家客栈里,萧烈依旧做他的大夫,我与萧烈同是大学毕业,但我的商科在古代是没办法养活自己的,而萧烈就不同了,凭着领先了三百年的医学知识,他治愈了几桩疑难病症,很快就崭露头角,成了坊间小有名气的大夫。起先只是寻常百姓找他问诊,渐渐的便有一些富商,甚至参领、都事等五六品的官员请他过府看病。每当这时,我便换上男装,扮成他的师弟和他一起出诊,跟着学些医药临床的常识,也可见见世面。我们希望通过与上层权贵的接触而寻找到接近四阿哥的机会,但是一两月间,所接触的仍是低品阶的官员,对于皇亲权贵并无斩获。
这一天,萧烈陪王掌柜出去办事,没有出诊。我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那家当铺门口,突然想起了我的那面小化妆镜。不知道它还在不在,我一直希望以后有钱了可以把它买回去,毕竟那是我带来的唯一可做纪念的东西。
我于是走进店里,老板并不在店中,店内只有两个伙计和几名客人。各色古董散落的摆放在架子上,比我上次来的时候略多一些,我在架子旁站定,俯下身仔细寻找我的镜子。
“小心!”我正看得认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推了我一把,只听哗啦一声响。我回头一看,一个大瓷瓶掉在地上,摔得一地碎片。
“你打碎了我家主人的花瓶!”一个身着布衣的彪悍男子站在碎花瓶旁,他惊讶地看看地上的碎片再抬头看我,怒气冲冲的喊道,语气十分粗鲁。
“我打碎的?”我有点生气,却还是压着道,“这位小哥,我背对着你站着,动都没动,明明是你撞上我的,怎么说是我打碎的?”
他叉了手:“花瓶碎在你旁边,明明就是你打破的,你可不要狡辩。这是古董,不是普通物件,我没法向我家爷交代,你得赔!”
“说话要凭证据,这么多人在场,有谁看见是我打破的?”眼看这事要赖在我头上,我心里有点急。
他听我这么说,把头一扬:“你,过来!”他指着一个伙计喝道。
那名伙计果真就陪着笑脸走过来。
“你说说,是不是她打破了这个花瓶?”
“这……”伙计看看我,又看看他,迟疑着。
“仔细你的舌头,我家主子可是你店里的老主顾!”他斜了眼威胁道。
“呃,是,好像是这位姑娘打破了花瓶。”伙计喃喃的说。
他回过头看我:“姑娘,这是人证,您赔钱吧。”
我心里腾得升起怒火,冲口道:“我没动就是没动,你若执意诬赖我,那咱们就去见官。你家主子是什么人物我不知道,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指鹿为马。如果你家主子不分黑白包庇你,那就是驭下不严纵仆行恶!任你家主子是什么人,天子脚下,也得讲道理王法,即便我管不得你,管不得你家主子,难道顺天府也管不得么?”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敢拿顺天府来压我主子。”他笑着翻了个白眼,“咱不骗你,便是顺天府尹见着我家爷,也得行个大礼!”
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官职,相当于现在的北京市市长,我又仔细打量他的穿着,确实只是普通布衣打扮,也不像是高门富贵之家的那种体面家奴,一时我也不好推断他话中的真伪,只犹豫着没作声。
他见我示弱,更得意起来:“这瓶子,是我家爷花了五十两银子买的,你原数赔了,咱们就不跟你计较了。”
五十两!我的后背沁出冷汗,五十两是我现在的全部身家,怎么可能给他。
我于是耿直了腰,冷着脸道:“我没钱,要不你抓我见官吧,便是见了官,我没钱也还是没钱!你就是把我关进牢里,把我砍了头,也陪不了你家主子的瓶子。你看着办!”
他立时瞪圆了眼:“你个丫头片子还耍起了滚刀肉?看你穿衣打扮,也是个体面人家的,你没钱,你家父母也没有么,让你家父母送钱过来!”
“我无父无母,是孤儿!”我将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他上下将我打量一番,视线落在我的脚上。我不知他在看什么,但随即他说道:
“我今个儿是出门没看黄历,碰上这么个泼皮。”他指了我的脑门子,“孤儿!行,咱们这就去衙门,让差大人查查你家户籍,看是哪家旗下出了你这户厚脸皮的闺女!”
我明白了因为我没有缠足,所以他依此推断我是旗人。他说着便上前拉我,我向后退了数步,指着他道:“你别过来啊,男女大妨,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我渐退他渐近,我心中嘀咕,我在京城是个黑户,怎么能去衙门查身份呢,这人纠缠得紧,我还是舍了脸跑吧。我于是朝门口处退,又退了几步到得门边,我猛转身推了帘子就要朝外跑。未料到门口不知何时进来一人,我来不及躲闪,一掌正拍在他胸口上。
“放肆。”我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又有一人上前,捉着我的腕子向后一推,我一个后仰倒在地上。
“主子,您没事吧。”推我的人向门口之人问道。
我半坐起身子,用手撑地欲爬起来,还没起身,已被后头的人按住肩头,反剪了胳膊。
“主子,您…您来得正是时候,这女子,把您订的瓶子,打碎了。还不赔钱耍混!”
不知为何,刚才口齿伶俐的仆从,此时说话有点含糊,但栽赃我的气势仍在。
我狼狈的拧着头,抬眼去看那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