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22、回来

　　正值傍晚，华灯初上。

　　黑色迈巴赫驶下高架桥，进入城区的林荫小路。

　　大齐开车，何阳与江霆并排坐在后座，明明车上有三个人，可却愣是静的甚至连呼吸声听不到。

　　望着车窗外闪过的街灯和树木，想到待会儿江霆大概会如何发疯，何阳满心悲哀和无助，已经过去五年，他半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要低头妥协，委曲求全。

　　不久后车子停了下来，何阳也随之回神，定睛向外看去，发现是自己原来住的小区，他立即问江霆：“来这里做什么？”

　　江霆没有回答他的话，扔下一句“下车！”就脸色阴郁的开门下去，走向了单元门。

　　与此同时，大齐也下车绕过来，帮何阳开了车门，顺便叮嘱。“何先生，拜托待会儿跟少爷有话好好说，别吵架，您知道少爷的脾气，只要您一句软话，他必定就闹不起来了。”

　　“…”

　　何阳其实很想问一句凭什么，凭什么他要说软话，凭什么不是江霆妥协，但他没问，只是沉沉的点了点头。

　　毕竟，他没有资格问别人，他自己都不知道凭什么。

　　大齐又说。“何先生，这两天少爷一直在忍着不来打扰您，整天失魂落魄的，原本就很不好过，刚才的又看到您和……唉，您多包涵，然后尽量好好解释一下，别让他火气太大，他现在的状态真的不太好。”

　　“…”何阳很明显能感觉得到，大齐是真心实意在维护江霆，他不知道自己心里为什么会觉得很酸涩，他只有纳闷：

　　就很不明白，以江霆那个脾气，身边竟然也能有这么忠心耿耿为他说话的人，能让身边人所有的人都愿意为他说话，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到现在还靠装病吗？

　　何阳没忍不住问大齐。“江霆他现在....还吃不吃药了？”

　　大齐闻言迟疑，随后回答道：“原本已经不用了，只不过最近状态不好，就又开始吃了。”

　　“是吗？”何阳又问：“那有效果吗？”

　　大齐说：“效果不是很明显，有时候还是很焦虑，尤其是您对他态度不好的时候，所以拜托您，就当可怜可怜这孩子，别太跟他计较，稍微...哄那么一两句。”

　　何阳实在没忍住，直接发出了一声苦笑。

　　曾经他就是因为可怜这孩子，可结果呢...

　　而且，吃药？

　　没错，江霆一开始确实是吃药的，精神方面的药物，只不过每次吃完后都会偷偷跑一趟卫生间再吐出来，后来嫌麻烦甚至经常把那些药倒掉换成钙片。

　　再后来何阳问起的时候，江霆承认的很干脆，还说就连那次逼迫他父母阻止他们离婚时吃的安眠药里，有一多半的量都是钙片。

　　也就是，一直以来说江霆都是假装在吃药。

　　捏着眉心坐了片刻，江霆深呼了一口气，还是下了车。

　　熟悉的楼门，熟悉的电梯，上去之后，是熟悉的家…

　　门开着，但何阳刚走进去就砰地一声被关上了。

　　被江霆拖过去一把按在门上的时候，看着江霆双眼猩红的样子，何阳居然可悲的发现自己竟还有些庆幸。

　　毕竟，至少江霆能忍到现在，而没在车上就动手，还知道给他留点脸，没让他在外人面前就这么难堪。

　　“何阳！你和郑烨城之间发生过什么了？他…碰你了吗？”

　　江霆几乎是咬着牙在问。

　　何阳说。“怎么样才算碰？”

　　“你！”

　　一瞬间，江霆就直接激动的呼吸颤抖。

　　虽然知道从某些角度来说，自己不太应该，也没必要解释，但江霆现在这个样子，何阳实在看不下去。“好了别发疯了，就是一起吃个饭，没别的。”

　　“都抱在一起了还说没别的！”江霆低吼一声，抓紧他的衣领，用力的骨节都在吱吱在响。

　　“何阳，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总是骗我！”

　　“你说不喜欢男人，可转头就去跟郑烨城约会！把不愿意给我听的曲子拉给他听！”

　　“为什么！郑烨城不是男人吗！难道他就能给你生孩子吗！”

　　“…”

　　江霆越吼越激动，扯衣领勒的越来越紧，何阳说不出话了，但这一刻透过江霆的眼神，他却仿佛突然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狂躁不止的少年。

　　从小，江霆的脾气就格外大，发起火来歇斯底里不说，怒极了还能直接气晕过去。

　　此刻江霆近乎崩溃的模样，何阳更看不下去，拧巴纠结了一瞬，放低了声音，示了弱。“江霆，疼...”

　　果然这个字一说出口，江霆听眼中的狠意立刻退了几分，手也立刻松了松。

　　何阳用力喘了几口气，缓了缓，然后看着江霆的眼睛继续低声对他说话。“江霆，你先别急，听我解释，行吗？”

　　江霆眸子里的怒火又化解了几分，片刻后，彻底松开他的衣领，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何阳，我说过，如果可以是男人，你只能选我。”

　　何阳无奈道：“只是随便吃个饭，不是约会。”

　　“玫瑰，红酒，蜡烛...不是约会？”江霆说：“何阳，你是把我当傻子吗，以前他就格外殷勤，天天围着你转，他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你难道真的看不出来？”

　　何阳：“....”

　　说实话，他之前是真的没看出来。

　　又或者说，以前到现在，他其实根本就没看过别人。

　　“你还让他抱你？”江霆盯着他说：“何阳，你怎么可以让他抱你？”

　　“…”何阳更加无奈。“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那个意思？”

　　江霆重复了他的话，继而突然抬起了头，盯着他的一双眸子亮起，紧接着脸色又忽而一变，激动了起来。“何阳，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听你的，你回我身边来，回我身边好不好？”

　　何阳莫名一怔，察觉不对劲，江霆慌而急的语气，殷切的目光，都犹如当年，让他突然就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被强吻的情形。

　　当年，江霆父母离婚后，江霆谁也没跟，而是自己一个人继续住在原来的别墅里，转年的春季也重新开始了学业，转学上了何阳大学的附中。

　　江霆高一的时候，何阳大二，大学和附中的校区就隔一条马路，江霆每天都去找何阳一起练琴，很多时候连自己学校的课都不上。

　　最开始何阳并没有阻止，因为他知道江霆不会在国内参加高考，高中毕业后就会出国留学，去完成一直以来的理想，成为世界级的演奏家。

　　不过后来开始注意到江霆因为总是粘着自己而忽略了跟他同龄的同学交往，甚至还是很少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何阳觉的这样的状态也不对，于是就劝说江霆好好呆在自己的学校，多和自己的同学一起玩一起交流，不要总找他。

　　就是那一次，安分了很久的江霆突然又一次发了脾气，狂躁的摔东西，暴怒的砸琴，比之前更狂躁。

　　而从那之后，江霆就开始隐隐约约的表现出一些占有欲和操控欲了。

　　江霆不让何阳与自己的同学有过多接触，每每何阳和谁稍微走的近些，不论男同学女同学，江霆总是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大闹一场。

　　江霆也不让何阳再继续住学校的寝室，要求何阳搬到家里一起住，日常衣食住行，大部分也都要听他的安排。

　　那时何阳很迁就，认为江霆的病虽然是装的，但一个孩子在性格养成的关键几年都是自己闷着过来的，偏激了些也是正常。

　　所以为了迁就和试图改变江霆，何阳就一直好脾气的哄着，为了让江霆不折腾，也不太敢过多跟同学接触，也不再住寝室，慢慢的，他的世界里，就只剩江霆一个人了。

　　大四下半期，艺术专业的学生要做毕业汇报演出，管弦乐类的同学都要为彼此配合伴奏，所以不可避免的要一起排练。

　　江霆不同意何阳和同学们在一起，非要从校外请专业乐团伴奏，何阳觉得太招摇，死活都不同意，那一次，他们闹了别扭。

　　也是那一次，何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江霆按在了墙上。

　　那时候江霆已经快18岁了，身高猛蹿的已经与何阳不相上下，脸上也长出了锋利的轮廓，眉眼深邃，发起火来总是一脸冷峻的肃杀之气。

　　那一刻被摁着，看着江霆泛红的眼睛，何阳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打了，但没想到，江霆却突然捏起他的下巴毫无预兆的亲了他。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词能形容当时何阳内心的惊愕，嘴唇被咬上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嗡的一下，全空了，白了。

　　那个生涩而霸道的吻之后，江霆死死抱住他，怎么都不让他走。

　　江霆嘴上说“何阳你不能跟别人在一起，你只能是我的。”那语气是告诫和威胁，可眼神里透露出的却是害怕，是乞求，好像在说：何阳，求求你不要喜欢别人，喜欢我。

　　以至于后来每每想到那时候的眼神，何阳心里都异常的难受。

　　那次江霆跟他大闹的那一场，也是因为郑烨城。

　　因为工作的关系，郑烨城推迟了一年毕业，毕业的汇报是和何阳一起，平时在一起的时间就不能避免的长了些，大家一起排练的时候，郑烨城跟他玩玩闹起来也曾勾肩搭背，他突然怀疑会不会那天江霆恰好也去找他，会不会他正好看到，他也这样误会了，所以才失控了？

　　走了神的功夫，何阳才意识到江霆正双手捧着他的脸，凑得很近在对他说话。

　　“何阳。”江霆说。“妈妈的事我会弥补你，我愿意做一切去弥补，你如果想要孩子，将来我也会想办法，可是我没有你不行，真的不行，何阳，回来，回我身边来，好不好？”

　　回来？

　　回来....

　　多沉重的两个字。

　　此刻何阳真的很想问问江霆还记不记得，当年他被锁在一间屋子里，用力地拍着门，哭的撕心裂肺的，几乎是跪在地上求江霆放他出去去，他向江霆发誓，向江霆保证，无论如何，他一定还会回来。

　　可不管他怎么哀求，怎么哭喊，江霆却怎么都不给他开门，就是不肯放他走。

　　那天之后，何阳就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后来他也曾无数次的想过的。

　　如果有如果。

　　不管是因为习惯，迁就，还是…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面对这个他曾经一直很疼惜的人，他相信，他是无论如何也绝对不可能不管不顾的离开，一别五年都不肯见一面。

　　甚至，无论江霆向他索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可是。

　　人生没有如果。

　　没
　　他默默捂了捂心口，然后推开了江霆。“江霆，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再也弥补不了，很抱歉，我只是一个凡人，今天能做到平静的跟你呆在一个地方说话，就已经花光所有力气了，我可以不恨你了，但你想要的，我真的给不了你。”

　　江霆垂下了头，神色也一点点暗淡了下去。

　　“江霆，你现在长大了，身体健康，事业有成，方方面面都挺好的，你就继续好好过自己的生活，把我和以前的事都忘掉把，好吗？”

　　对于何阳诚心诚意的劝解，江霆的回应，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何阳不知道江霆在想什么，但预感不太好，因为江霆突然的沉默往往就是更狠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