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物》花恒

21、何苦呢

　　五月末。

　　郑烨城的电影顺利杀青，庆功宴之后约饭，何阳觉得郑烨城在国内的工作告一段落，大概也就要回美国了，就当是送行，所以这天他就痛快的答应了。

　　郑烨城订的是城北一家私人餐厅，餐厅的装潢是上世纪中页的欧式风格，现场演奏舒缓的钢琴曲，安静优雅，置身其中，不自觉就让人感觉有一种古典的浪漫氛围。

　　两个人被服务员引着入了座，何阳环顾四周，郑烨城就看着他笑。“还记得这里吗，我最英俊的王子殿下？”

　　“...”

　　何阳稍稍愣了愣，这也才突然想起，刚上大学的时候，郑烨城带他参加过一个活动，就是在这里。

　　当时何阳年纪还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看什么都很新鲜，一群年轻人玩角色扮演，穿的都是上世纪欧洲王室贵族的服饰，当时他很兴奋的拉着郑烨城，不停问自己好不好看，帅不帅，最后甚至没皮没脸的说，他若是真的生在欧洲王室，那得是整个欧洲大陆最英俊的王子。

　　郑烨城说。“何阳，那时候的你很快乐，没心没肺的，特别好。”

　　何阳说。“那是傻。”

　　“傻也好。”郑烨城说。“毕竟很可爱。”

　　“...” 何阳没说话。

　　郑烨城示意他去坐，然后转身跟服务员打了招呼。

　　菜品很快就被端了上来，西餐红酒，摆盘精致，而且，每一盘都点缀着一支红艳的玫瑰...

　　玫瑰...

　　何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了，但这花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他想让人把那些花都拿走，可又想到或许人家的餐盘就这样，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的话，又有些尴尬。

　　于是，他就只顾闷头赶紧吃饭，想快点吃完，快点走。

　　没一会儿，餐厅里拉小提琴的小伙子拿着琴走了过来，问他们要不要点一首曲子。

　　郑烨城笑着对那人说：“我们两个大男人，吃的又不是烛光晚餐，自然是不用了。”

　　那小伙子略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你是郑烨城吧，嘿嘿，我是你的影迷，其实我是想找你签名的，又不好意思直接打扰。”

　　郑烨城好脾气的笑着。“嗯，小伙子挺机灵，说吧，签哪儿？”

　　小伙子立刻把自己的琴递过去。“就签琴上行吗，听说你以前也学小提琴的。”

　　“嗯，不过很多年不练，技术什么的现在已经都还给老师了。”

　　郑烨城边签名边笑，忽而，他抬头一挑眉。“不过我这位师弟可是个高手。”

　　何阳一听，会意，然后果断拒绝。“不了吧，师哥，吃饭呢。”

　　郑烨城却说。“吃个饭着什么急，就当追忆一下青春，再当回王子了，呵呵。”

　　旁边的小伙子也起哄。“这位先生可以用我的琴，听偶像的同门师弟演奏，也够我出去吹半年了。”

　　郑烨城也说。“来吧，给师哥挽回点面子。”

　　看郑烨城那架势，大有耐着心思继续劝的意思，何阳也懒得继续推辞了，毕竟完事才好赶紧吃饭，吃完饭才好赶紧走人，于是就拿了纸巾擦擦手，接过了那把琴。

　　而当何阳把琴架上了肩，思考要拉什么的时候，那天那个落寞着离开的背影突然从脑海里闪过，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有且仅有的一个答案了。

　　《天鹅》。

　　有人说这是一首丧歌。

　　传说天鹅在临死之前，会引颈高歌，发出它这一生当中最凄美的叫声，悲伤的，空灵的，如泣如诉的，当作对生命做一个哀痛而深情的告别。

　　当年在那个空旷的楼道里听到江霆的这支曲子时，何阳也才刚刚可以理解曲子要表达的情感，就在那之前的几天里，他还曾感慨过，作曲家创作这首曲子的时候内心到底是经历和承受着怎样的挣扎与困苦，才能写出那样凄惨绝美的音符。

　　所以那日当偶然听到有人竟能将这样的悲伤而无望的挣扎，以及绝美而凄惨的告别表达的淋漓尽致的时候，他内心为之一震。

　　其实前些天，江霆点名让他拉这首曲子的时候他不想，除了想起了过往的回忆，还有一部分他自己也根本不想承认的原因是，他怕江霆会更难过。

　　说起来，当年在江霆疯狂迷恋这首曲子的阶段，病虽然是装的，但孤独应该并不是。

　　那时候江霆的父母并不相爱，也各自很忙，身边没有朋友，在性格养成至关重要的十岁出头的那几年里，几乎都是一个人默默的熬过来的。

　　有段时间江霆几乎天天都要拉这首曲子，悲凉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至，大有种要向世界决绝告别的感觉，每次听，何阳都觉得心里发颤，所以那时候为阻止江霆拉这首曲子，何阳每天绞尽脑汁的哄着，宠着，要星星不给月亮，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江霆暖。

　　对于他来说，不论他们之间经历过怎样撕心裂肺的恩怨纠葛，再恨，再深恶痛绝，至少江霆都还是曾经那个他用尽心力珍视过的人。

　　不管那天江霆说想听这首曲子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是想告别理想，还是想告别执念，他都根本无法眼睁睁看着江霆更加落寞的模样。

　　旋律无意识的从手上流出的时候，带上了从心底不断蔓延的悲伤。

　　凄美哀怨，如泣如诉。

　　一曲还未过半，郑烨城就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走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何阳，可以了。”

　　何阳有些恍惚的回神，才发现自己的眼眶不知不觉中已经湿润了。

　　他和江霆之间隔着一座大山，不可跨越，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他们是一定要告别，也是必须要告别的。

　　可到底该怎么样告别才能不那么痛苦，不那么两败俱伤？

　　他不知道。

　　垂下眸子，放下琴，何阳无力的叹了口气。

　　随后，不等他彻底反应过来，郑烨城突然轻轻拉了他一下，随后就抱住了他。

　　人难过的时候，都会想要安慰，如果有一个拥抱，大概会很难拒绝，可何阳却不是这样，对他来说，一旦怀疑对方有了其他心思，如果他不能接受，他就不会放任事情继续不清不楚。

　　何阳立刻压下眼睛里的湿润，打算推开郑烨城，可还没来的及，一抬头，却先一步对上了一双泛着刺骨寒意的眼睛。

　　江霆此刻就站在不远处的门口，正一脸阴鸷的看着他。

　　目光对上的瞬间，何阳心里猛地一惊，看着江霆一步步走向他，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推开郑烨城，解释的话脱口而出。“江霆，你别误会，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

　　江霆站在他面前，人看似平静，但眼神却带着冰冻三尺的寒意，声音里也透着一股逼人的狠。“那是哪样，你说，我听着。”

　　“跟你说不着吧。”郑烨城再次把何阳拉到自己身后，对江霆斥道。“江霆，我和何阳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凭什么跟你解释？”

　　“你们？”

　　江霆攥着的拳头突然发出了两声脆响。“郑烨城，你现在最好给我让开！”

　　郑烨城不让，反而挡的更严实。“你想干什么？”

　　江霆脸色更加阴沉。“让开！”

　　郑烨城越发带着挑衅。“江霆，该让开的人是你，何阳曾经对你那么好，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把他害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还有什么脸没完没了的纠缠他，我不会再把他让给你了，以后我会留在何阳身边！”

　　“师哥！”

　　明显感觉郑烨城的话不对劲，何阳脱口喊了郑烨城一声，然后下意识的去看江霆。

　　见江霆深邃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怒火，转而看向自己时又变的冷漠和失望，何阳突然就更慌了。

　　江霆本来对他和郑烨城之间的关系就有着无端莫名的猜疑，再加上郑烨城刚才说的话很有歧义，何阳想解释。

　　可他又还记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也不应该跟江霆解释。

　　如此纠结片刻，江霆突然冷声问他。“何阳，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等我动手抓你？”

　　“江霆，你别欺人太甚！”郑烨城又斥了江霆一句，随后转头看向他：“何阳，有我在就不会让他对你怎么样，你不用怕他，我们走。”

　　注意到郑烨城要过来拉自己的时候，何阳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何阳！” 郑烨城看起来似乎有些着急。“你真的不用怕他。”

　　怕？

　　何阳想，他是因为怕江霆吗？

　　是的，怕，很怕，因为今天他如果跟郑烨城走了，江霆一定立刻就能闹翻了天，不折腾个头破血流怕是根本消停不了。

　　何阳对郑烨城摇了摇头。“师哥，你知道的，我最怕的是麻烦，抱歉，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处理好。”

　　郑烨城更急了。“何阳，你这到底是何苦啊？”

　　何苦？

　　何阳觉得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努力的对郑烨城扯了下嘴角，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是微微笑了的，然后走上前抓起江霆的手臂，拖着人往门口走去。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挣不脱，逃不掉，只能任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