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架蔷薇一院香》林蔷薇

8、剃头担子一头热

　　韩岐收到照片的时候，正在焦头烂额地处理酒店的一起意外事件。
　　偌大的会议室里，各部门的经理正襟危坐，看着主位上的老板，等待危机处理指令。
　　事情本来不大，杭州分部一女员工甩手打了客房的住客，起因是男住客的调戏。这事私下里就可协调解决，不曾想被有心人剪辑后发到网络上，吃瓜群众一边倒地认为酒店方蛮横、欺辱住客。
　　韩岐仔仔细细看了事发时的视频，以及公关部给的两个处理方案。
　　一个方案，遵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女员工道歉外加赔偿金。
　　另一个方案，却是杭州分部以性骚扰名义立即报案，提交视频及各方证据，维护酒店员工切身利益。
　　会议室里二十多号人，大部分认为要迅速把事件热度降下去，开除女员工，赔偿被打住客。
　　只有极个别的新上任经理，据理力争，认为方案一无异于扬汤止沸，第二个方案釜底抽薪才能追本溯源。女员工是受害者，需要还原事件真相，避免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但是对于打人的女员工，要调离原岗位，另外加强酒店安保工作。
　　韩岐看着李修文发过来的照片，不由得愣了神，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照片里女孩一身白色刺绣旗袍，裙边镶的珍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刻意打理过的长发被编起来盘在一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而一旁的外婆满头银发，笑容慈祥，拉着蹲在一旁的女孩，或对视，或看前方；背后是满目的蔷薇藤蔓，有小小的花朵若隐若现。
　　只是这照片，是李修文发过来的？
　　韩岐拧着眉点开微信界面，找到置顶的人，点开信息进去，还是上午的记录。
　　隐约有些不舒服，被晾在一边，被冷落的孤独感，明确感觉到自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右手摸索着下巴，硬硬的胡茬有些扎手。一抬头看到几十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盯着他。
　　意识到自己的走神，韩岐咳嗽一声，侧过身子问一边的孙秘书：“讨论到哪了？”
　　孙秘书大概说了一下，韩岐又把两个方案重新看了一遍，第二个方案的尾页有行大字，他觉得写得挺好：突发事件舆情应对，正面回应，承担责任。
　　“把这两个方案合并成一个，立马下发杭州分部，市场部李经理、宣传部孙经理现场督办。”说完拿起手机出了会议室。

　　回到办公室的韩岐看了看时间，随即拨通了外婆的电话。
　　几秒钟后，那边有人接了电话。
　　韩岐扒拉了一下右手边的绿植，小小的叶子青翠欲滴。刻意压低声音：“外婆，我是小六，礼物还喜欢吗？”
　　只听电话那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小六，你这混不吝又是闹得哪出？外婆不稀罕你这劳什子礼物，这么眼巴巴把人送到我跟前，是要干嘛？”
　　韩岐失笑，老太太是个人精，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外婆，您老人家不能太偏心表哥，他都要结婚了，我这还没对象呢？您老给物色物色呗？”
　　“你小子，之前身边莺莺燕燕一堆，什么样的对象没有？怎么，主意打到林州来了？”
　　韩岐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哼”，立即解释：“外婆，这不是没招了吗？您老看出来没？她就是面上看着好说话，实际上是个软硬不吃的主。”
　　想起车后座的三千块钱，心里就闹腾，自己是出师不利呀。还有那幅画，来来回回拒绝他不下三次。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凡事讲究个水到渠成，自己可能是太心急了。
　　韩岐回过神，对着电话继续道：“外婆，那幅画她收了吗？”
　　咕咚一声，老太太估计在喝水：“收是收了，不过，有些不情愿。”
　　韩岐一听“不情愿”，并未有明显的表情，意料之中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阿岐，现在新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套不管用。林家父母又是大学教授，思想开明，姑娘愿意他们肯定也没话说。”
　　“所以说，还是要人家姑娘点头，你明白外婆的话吗？”
　　韩岐一听，心下了然，和他预料的一样。只是不想就这么干等：“外婆，你说的我了解，只是我俩之前不是有些不愉快，她对我偏见颇多，您看？是不是需要双方父母，郑重得见个面？”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不能太刻意，等机会吧。”
　　等机会？还是个等？韩岐有些无奈，左三天右三天的，到时候别被人捷足先登了。
　　听到电话那头没了声音，估计是要休息了，韩岐道句“晚安”，直到传来嘟嘟声，才挂了电话。
　　韩岐有些头大： “……”。

　　点开微信界面，还没新消息发来，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他发了三个字：照片呢？
　　不到两秒，对方发了个疑问的表情：不是有人发给你了？
　　韩岐叹了口气：没收到。
　　脸上微热，自己睁眼说瞎话，可转念想，脸皮薄就不会再有下文，这不是就要game over？
　　约莫过了一分钟，传过来一张照片，外婆一个人坐在轮椅上。
　　韩岐笑开：就一张？
　　又停顿了一分钟，嘀…嘀…嘀…，连着三声，韩岐一看，连发三张。
　　三张都是外婆与林蔷薇的合影，和之前李修文发的类似，两人或对视，或看前方，背后的花朵在满目的绿色里闪着光，宛然一幅水墨丹青。
　　韩岐盯着照片上的人，明亮干净的眼眸，圆圆的杏眼，巴掌大的小脸，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
　　心脏如擂鼓一般，只觉得这姑娘，眉毛鼻子眼睛，还有白皙的脸庞，每一寸都长在自己的心坎上。
　　怎么说呢？和他之前认识的所有姑娘都不同。不说那些整天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俗物，就是大院里那些个千金也愈发黯淡无光。照片上的人，算不上顶级的美人胚子，不过气质好，倔强不失温婉、明艳交织着纯真。
　　或许人的骨子里都有受虐倾向，本质就是爱犯贱，尤其是感情上，无法用常理来推断。他能拿捏住的，少了最重要的、稀罕的成分，觉得索然无味；而他中意的是能拿捏他的，眼前这个就是。
　　关掉手机前，韩岐认真地发了两个字：谢谢！
　　一样的照片，经由不同人的手发过来，那感觉绝对是千差万别的。
　　他想，流年是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三十岁的关头，谈过几次恋爱，却从没认真追过姑娘，只等爹妈选好联姻对象，终身大事就算告一段落了，不曾想凭空掉下来个林妹妹，还是一言不合就干过架的主。
　　所幸听外婆的，再等等。
　　而电话这端的林蔷薇，收到信息后，回复了句“不客气”，便陪着林爸林妈去家门口散步。

　　夜晚的暑气褪了大半，微凉的晚风里有被热气蒸腾了一整天的草木味，干爽怡人。出来散步的人越来越多，嘈杂声几乎快让人忘了白天被热浪蒸腾空了的世界。
　　林蔷薇常常怀念小时候的夏天，微风里飘散着老冰棍及西瓜的味道，大家就在外面乘凉聊天，关系似乎也热络了许多。现在路上人也多，却大都不熟络。
　　林妈想起下午在李家的事情，想着韩建国的儿子比薇薇整整大了七岁，只当老人家喜欢薇薇开的玩笑，不甚在意的随即抛之脑后。
　　提起开学后林蔷薇的住宿问题，两人争执了一番，最终决定在十一中附近租套公寓，省地来回奔波不说，两人也期盼着女儿的独立。
　　林蔷薇当然是不置可否，所幸林妈的决定正中下怀。

　　林妈趁着开学前，托堂哥给租了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在十一中隔壁，和黄山区政府隔一条街。
　　摆弄好从家里带来的书和衣物，林蔷薇打量温馨的小窝，仰躺在米色的布艺沙发上，拍了几张自拍。
　　想着开启了独立生活新篇章，心里美滋滋的，怎么也得发个圈纪念一下。
　　林蔷薇挑了一张自拍和自己画的房子油画，配文道：祝福新生活！
　　不到一分钟，朋友圈回复炸开了锅！
　　【格格徐】说：什么情况？阿薇，你离家出走了？林妈会拿着鸡毛逮子，满林州市打你的！！！！
　　林蔷薇被徐格格的脑回路逗笑，为什么是满林州市打我？而不是找我？
　　【南风】说“小妮子，速速发来定位，我要蹭饭去”。
　　【林家成】：妹妹好好教书，不要误人子弟，改天哥去看你。
　　【父亲大人】：常回家看看。
　　【母亲大人】：按时吃饭，新买的护肤品都在你箱子的暗格里。么么哒！！！
　　还有不少同学老师的点赞，林蔷薇笑着一一回复。
　　习惯性的又看了看通讯录，看着“李修文”的头像，下意识的要点开进去，却又收回了手。
　　之后几天去了附近的商场和超市转了转，置办一些家里常用的洗漱用品。
　　之后约着大学同学，徐格格和舒南风一块去吃过江龙火锅，三个女孩开了一箱啤酒，说着各自的新工作，感叹着时光的不经用，刚毕业工作，就被父母催婚，一个个的单身狗，结婚和谁啊？
　　林蔷薇笑着问舒南风，“陆西洲回了老家，你们打算就这么两地恋着？”
　　这一问不打紧，正笑嘻嘻地舒南风突然间眼眸通红，眼泪顺着眼角就滑了下来。
　　林蔷薇和徐格格对视一眼，忙挪了挪椅子，侧着身子搂过去，安慰道：“都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着就伸手佯装去抽自己嘴巴子，舒南风伸手挡下，扑哧一声：“和你有啥关系，我们昨天分的，不提也罢。”
　　“再说，我在你们心里就这么没用？一个男人罢了。”
　　徐格格道：“是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人不多的是。”说完给各自杯子里倒酒，示意三人举杯。
　　林蔷薇的酒量大概是遗传了父亲的千杯不醉，五六瓶酒下肚，另外两人已经开始东倒西歪，而她只是有些醉眼迷离，脑袋异常清醒。
　　因为当她从洗手间出来，好死不死的，碰到堂哥林家成、李修文、韩岐和一大群人出包房门。
　　她有些心虚，平时扮演乖乖女，今天她穿了才买的红色长裙，烫了头发，化了妆，口红色号也是从没擦过的大红色，整个人看上去像待放的红玫瑰，清丽娇媚。
　　低着头靠墙假装让路，试图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感觉一行人慢悠悠走过去了，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转过身，却看见面前一双黑皮鞋，再往上是白衬衫，林蔷薇心里咯噔一下，没敢抬头撒腿就跑。
　　还没穿习惯的高跟鞋，却在她往厅里转的档口掉链子，趔趄了一下，被人从后面扶着腰、拖着胳膊站直了。
　　林蔷薇从被抓包的尴尬中抬头，一看是韩岐，心里石头落了地。
　　伸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有些不自然道：“谢…谢谢。”
　　说完看人没回应她，又继续闲扯着问：“好久没见了，也过来吃火锅？”
　　头顶的人哼了一声，不辩情绪道：“从北京到现在，也没几天吧？”
　　说完松开搂着腰的手，改扶着肩膀，有点揶揄道：“差不多半个月没见，要不你在仔细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