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世民陛下之明月贤妃》玄时蘩

5、当值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丹云一直细心照顾我，我也放下心里的担忧，安心调养。伤口终于好了起来。陛下也会偶尔过来看望，只是他朝务繁忙，略坐坐就走了。
　　晋阳公主却因着时气忽冷忽热，病了一阵，倒没怎么见面。我心里惦记她，不时遣了丹云去问候，待我胳膊活动自如了，就把一些有趣的小诗，写在诗笺上送她，听说她很喜欢，也把她宫里那些精致的饮食给我。
　　虽然还没到我当值的日子，但那天，我却觉得身子格外清爽起来。想是一切大好，又在榻上躺卧了这些日子，很是无趣，不想再多休养，便准备提前去御书房中当值。
　　我特意挑了件水墨天蓝色的襦裙，嘱咐丹云给我梳了简单的发髻，斜插着一枚之质地温厚的玉钗，又选了一枚并蒂海棠的珠饰。
　　丹云看我妆扮，微微笑道，“才人很是清雅，在书房陪伴陛下，十分相宜。”
　　“陛下在书房之时也是忙于政务，若有忙碌或者犯难，也许不喜浮躁艳丽。干净简素些，既不失活泼，又淡雅得宜。想来不会让陛下不悦。”
　　“才人说的是。想不到才人年纪不大，却很懂得。”
　　“丹云姐姐，若我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多多提点。”
　　“才人说哪里话，奴婢定当知无不言。对了，才人还没有熏香，可要选些特别的味道吗？”
　　“这是何意？”
　　“才人有所不知。宫中嫔妃大多喜欢熏香。一来香料都是西域诸国贡品，实在难得。二来，若有名贵的熏香，陛下赏谁，都是看得着的恩宠。若没有的，嫔妃们也愿意自己调些香味，好让陛下‘闻香识人’”。
　　“原来如此。我想，我还是不用了罢。书房之中，用度当以陛下的喜好为准，想来已有惯用的香料。若我再用，要是不和，倒扰了陛下的氛围。再说，我只是去伺候笔墨，并无他意，又何必存多余的心思呢。”
　　“嗯。才人考虑得极是。时候不早，快些走吧。”我不用特意去看，从这声音里也能听出丹云的赞许。她送我到御书房门口，便兀自离开，到殿外听差等候。
　　王德，跟随陛下多年的内侍总管。我前日已托丹云送信给他。他内心自然赞我此举，一早便在门外候我。我知道自己必得非常尊重他，便向前，对他一纳福，“王公公”，我轻声唤道。
　　“徐才人太客气了，这，老奴可不敢。”他手执拂尘，向我还礼，很是和善。
　　“我知道，王公公一直护着我的。那年，我去昭陵之前，您那关怀的眼神，我至今不能忘记，心中感念得很。”
　　“哎，老奴那时也是可惜你的才华。好在老天有眼，这不，峰回路转的时候还是来了”。
　　“以后，还请您多多提点才是。”他在后宫之中地位举足轻重，上下无不讨好他。但我也听说他是个品格耿直周正的人，又谨慎谦逊，总是照顾他人，提携后辈，从不仗势欺人。自然得到陛下的信任和宫中的尊敬。
　　“老奴能帮的，自然会帮。徐才人放心就是。”
　　“我头一天来，尚不知这御书房里当值的规矩，还请公公教我。”
　　他点了点头，说道，“哎，咱们圣人勤于朝政，恐怕这成百上千年的帝王里也没出了几个。这大多数时候，不是在两仪殿议事，就是在御书房理政，再加上读书、练字，与弘文馆的鸿儒、重臣论道，所以才人这差事，可不轻松呢。”
　　“徐惠不才，能得陛下青眼，在甘露殿当值是福气，定会勤谨周到的。那具体，我都要做哪些事务呢。”
　　“这当值之日，才人一早就须前来。替陛下整理当日三省六部送来的奏议，按奏本之轻重缓急先为陛下打理清楚。笔墨纸砚，官书御印，各个归位，都要在陛下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今日我已料理妥当，才人一会儿可进去看看，万务牢记，切不可有弄错、疏漏的。”
　　“是，这我记下了。”
　　“然后，才人便在一旁服侍便是。切不可出声，扰了圣驾。陛下也会给你些誊录抄写的事做，时而多些，时而就没有。具体哪些，就不一定了。当然，还有些其他的，便就要看你的眼力和心智了。”
　　“嗯，我明白了，这的确不是易事，徐惠惶恐。”
　　“徐才人，之前也有不少年轻的嫔妃在殿中当值过。但大多都过不了几日。”
　　“这是为何？”
　　他叹了一口气，“妃嫔原本应长居后宫，相安无事。但陛下着意选德才兼备的妃嫔同为女官，侍奉甘露殿的差事。这差事的学问可就大了，难就难在，于妃嫔而言，这里既属后宫，又属前朝。所以，你可要拿捏准了。要说具体的呢，也没个定规。只能一事一议，但能有多大的造化，就要看徐才人自己的悟性了。”
　　“此言实在是箴言。徐惠记住了，多谢公公指点。”我半懂半不懂，心中只道小心谨慎是少不了的。
　　“去吧，不过，也别太担心。啊。”他送给我一个关切的眼神，里面不乏几分信任。我虽然难免忐忑，但仍然留下一个微笑，便大胆地进入殿中。
　　我仔细揣摩御案上的物品摆放的位置，还有奏议呈递的几种不同顺序，在心中默记了几遍，感觉已难不倒我。刚刚打点清楚之时，又听到王德正在殿前对新来的御前宫人训话。
　　只见几个清秀的宫人跪在地上，双手捧起茶盏。看似轻轻的动作，停留在眉心的时候却犹如一条直线。这倒让我暗暗吃惊。
　　但这还不是重点。给陛下所奉上的茶品必得保持着适宜的温度。宫女们那隔着茶盏的双手，须得仔细感受到那般温度，铭刻在心，才能在奉茶的时候格外精准，只需指尖一碰杯壁，便知是否妥当。
　　我走上前去，说道，“王公公，让我也来试试吧。”
　　王德见状，连忙推让道：“徐才人，您虽然也在御前当值，但不用做这等粗活的，只要做好刚才所说的分内之事，然后陪伴陛下即可。”
　　我谦逊地说道，“话虽如此，但这殿中无论做什么都是服侍陛下。我若在御前当值，难免侍奉茶水，也当知道陛下喜好。若有什么不妥，也好多加注意。既能合圣意，也不必难为宫人。”
　　王德眼见我如此心细，不住地点头，“徐才人，这倒难为你了。”
　　我将茶盏捧在手中，起初有些烫，但很快便是恰如其分的温度。我轻轻闭上眼睛，仔细品度，大概知道了陛下的喜好。又趁着空闲的功夫又多试了几种，全然记下了陛下常喝的茶品究竟有何区分。
　　如此，不觉已过半日，听说陛下今日从两仪殿回到书房比平日晚些。我不明就里，但其实我与宫人一同试茶的一幕也被陛下瞧在眼中。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陛下已如一阵风一般快步走了进来。我连忙向陛下行礼，身后的宫人也都纷纷屈膝。陛下看到我，向着我问了一句，“气色不错，看来调养过来了。”
　　“是，所以，臣妾今起，到御书房当值。”
　　陛下点了点头，上下打量着我，并未多言。按他平日的习惯端坐案几的正中，犀利地目光大概扫过案几，想是对我收拾打理的一切十分满意，随后自然抬头看我一眼，露出轻松的笑意。
　　我连忙低头，又将身后宫人早已备好的茶盏亲手奉给他，然后便退到一旁。他倒并没有与我说话的意思，而是直接拿起桌上的奏议观看起来。我知他眼下定有事要处理，便按王德所言在一旁静静地服侍，等候他的吩咐。
　　陛下近日再提分封元勋功臣为诸州刺史，令其世代荫封，共享富贵的事。眼下朝中正在为此事意见不一。前些日子，左庶子于志宁上奏，力陈自周而始的分封制不合时宜，于国之久安无益。今日的奏议，又有几位功臣联名上表，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将这个奏表看了很久，并未多言，也未朱批，只是先搁在一边，倒是眉头皱起好一会。中间又参杂了中书省的几件奏陈，亦有边地飞报高昌王麹文泰未尊圣命和盟约，行为僭越之事。
　　过了一会儿，陛下又召御史大夫马周入殿详细询问袭封刺史一事，他挥挥手命殿中之人退下，但又特意吩咐我将贞观元年以来历次分封功臣的数份奏议整理清楚，择录其要，按人按事，一一誊写清楚，再呈递给他。
　　我虽知后宫于政事上的不相宜，但眼见陛下并无顾忌，只一味让我誊抄书写，也只得照他的吩咐去做。还有，我与陛下只隔一道珠帘。马周所谈论之事悉数都落在我的耳里。
　　马周果然是饱学之士，博古通今，听他侃侃而谈，实在畅快淋漓。只道“若孩童承袭刺史职爵，万一骄愚，则平民受其累，国家受其败。倒不如只封赏土地户邑，子嗣若有才德，再授官职，既于国于民有利，子孙又可上承天恩而终其福禄。”
　　听到此处，我不禁心中为之叫好，心里暗自赞许，更对此人好奇起来，竟然不知不觉停了笔，悄悄侧目。陛下原还在坚持己见，如今想必有些被他说服，正沉默不语，脸上毫无愠色。
　　但我突然心头一惊，方才真正初次体味到王德所言，什么是“既属后宫，又属前朝”。此间轻重，恐怕还要我细细体察。这般聆听怕是逾矩，我不禁感叹此生身为女子，无缘把才学用于经世治国，只能做些诗赋文章予他人赏玩，说到底，终归也是辜负。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捧起誊写好的文字，眼见殿中无人，便轻手轻脚地回到殿中，奉于陛下，回话道，“陛下，臣妾已抄录好，请陛下过目。”
　　他接过来，仔细看着，点了点头，说道，“誊录得如此清楚，条理明白，又是一手好字，工整娟秀，让人看了心情舒畅。看来，朕没选错人。”
　　“陛下过奖了。” 我回完话，便轻盈地起身，回到原处侍立一旁。见他微笑地望着我，我亦以恭敬温柔地笑着，轻柔地仿佛一阵烟云。
　　过了一阵，我眼见砚中墨色已淡，便跪于御案之前研磨，勺中净水，墨方耿直，研到墨色浓淡得宜，方才停下。他似乎未及感受到我的存在，而在专心地批注些什么。
　　我原也不那么紧张，还在余光之中悄悄地窥视着陛下。他目光炯炯，庄重威严，无论皱眉，捋须，还是凝神，都是那般风姿卓越。我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我的陪伴也能融入他的风姿。
　　我连忙自己岔过心思，又聚精会神了起来。我从前并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很快便也晓得这殿中当值意味着什么。
　　于高位嫔妃而言，一则年长，不宜劳动；二则位份尊贵，也无如此日夜侍奉的道理；三则她们多有子嗣，将这朝政细节听了去，自然容易扰了心智。若是低位御妻、宫人，难免存了邀宠的心思，做不好事不说，也会惹得陛下不悦。倒只有这三五品的才人、美人、婕妤之类，不上不下，年龄品貌，都正合适。当然，也得性子恬淡，不然这一日当值下来也是难为。
　　我倒乐在其中。自己本就性子安静，懒于应酬，这抄写誊录正适合我。何况从昭陵回来，一应大小侍奉之事，大多轻车熟路。还有那小小的心思，在这里眼见陛下与一众英才口若悬河，才华横溢，倒让我更加敬慕他。
　　这一日的当值不知不觉悄然入夜。司膳宫人备下了晚膳，陛下也终于起身活动筋骨，见我规规矩矩地侍于一旁，便对着我温和地说话，“怎么样，当值一日，可疲累么？”
　　我连忙轻声回话，“陛下为国事操劳都不知疲累，臣妾陪伴陛下怎么会累呢。”
　　“你身子才好，还要多休息才是。是朕忘了时辰，该早些遣你回去。”
　　“没有……”我还连连摇头，他便径直说道，“你在这里，朕很喜欢。今日朕还有事，便不留你，你隔日再来。”
　　“是”。我一面应答，一面松了口气。想到能让他感到喜欢，我心中涌起一阵甜蜜。
　　我告退一声便缓缓地离去。他目送我离开，然后微微扭动着脖子，背起手来向后殿走去。
　　我一路离开太极殿，在一处回廊岔口眼见一个妆扮华丽的女子走向殿中，大概是要去陪伴陛下用膳。算算日子，今日初十，陛下将于九嫔之中召人侍寝。
　　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却无比落寞了起来。如果说回宫后的日子还有养病、疗伤的说辞，让我可以暂时远离后宫，在书房当值的时候也只有我与陛下相对。那么从今日开始，我便又只是后宫一寻常女子，追寻着恩宠的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