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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后宫 ...

  •   丹云伴我回到掖庭宫东侧的一处殿宇,离嘉猷门不远。这里与才人宫连着一道门廊,看上去并无什么独特。虽然不大,里外只一进出,但也是一处独门小院。我明白这都是陛下的意思,至少从这里到甘露殿,十分切近。
      只是从此,我便又重新回到后宫了。我暗自长吸一口气,迈步进入其中。我被院子中间的一株桃树吸引住,这个季节,青小的桃子正挂在枝头,样子可人。房中亦是十分整洁,器物朴素雅致,我心下满意。
      丹云已在帮我归置妆奁。我便向她道:“丹云,你本是御前的人,现如今却到了才人宫里,实在是委屈你了。”
      丹云仍然是那般淡然,边收拾边轻声回话,“哪有,奴婢于宫中服侍,自然听候内侍省的调遣。再说,陛下是见奴婢稳妥,才会遣了奴婢服侍才人的。”
      “这些日子,你我朝夕相处,我心中怎不愿意你同我一处前来?只是总觉得我不比其它高位嫔妃,只怕你委屈。”
      丹云似乎想到了什么,恐觉得刚才的话欠些火候,便向我一跪,“才人哪里话,奴婢一眼见才人,便觉得十分亲切,这些天来更是欣赏,自然愿意为才人尽心。”
      我一把拉起她,“这里就我们两人,实在无需多礼的。那这里一应诸事就有劳姐姐。”我又送她些首饰银钱,知道她久做御前宫女,原本不缺这些,但也加了不少数量,聊表心意。
      丹云推脱,亦是知晓我初入宫中也不宽裕,但不收也是不妥,便笑着谢过我。
      也算一番正式的寒暄过后,我便问她,“丹云,明日不当值,我自然要去宫中拜望高位嫔妃,各宫需要备些什么,可有什么说法吗?”
      丹云也正要提醒我,见我发问,便娓娓道来,“韦贵妃品秩最高,一向爱惜富贵,倒也不难。阴德妃嘛,素来省事,她只有一子齐王李佑,听说就要添孙儿了,备些稚子喜欢的小巧东西便可。燕妃也有才女之名,不如仿文人墨客送些书香墨宝之类。淑妃嘛,前些日子卧病,眼下还没大好,她的话……怕才人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我听她将四妃的情况细细地道来,努力回忆着两年前入宫时的第一次拜见,印象似乎差别不大。一想到明日挨个拜访,心中几分惫懒。直到她提到杨淑妃的时候吞吞吐吐,我才注意起来。
      丹云微笑地说,“才人也不必过于忧虑。陛下的后宫一向和睦,各项差事亦有女官主理,嫔妃大多各安其位,所以,只要才人谦逊谨慎,不会有错的。”
      见她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有些尴尬地一笑,又点了点头。在她鼓励的目光中,我更加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和丹云一道动手收拾了一会儿,又将明日所需之物打点齐备。一夜的时间,并不漫长。
      我得空走出房门,眼见头顶晴朗的星空,那样辽阔,而这身边的四角宫闱,夜半无人,倒也能让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我轻轻地念着他。
      第二日,我一早便到韦贵妃所居的昭庆殿外等候。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才得以入内。是我执意早来,也显得更加敬重些。
      “臣妾徐惠拜见韦贵妃娘娘”,我跪身行礼,谦恭地说道。
      “徐才人请起吧。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想要召你来说话,可见你又是养病,又是受伤,便罢了。眼下倒看着大好了。”
      “原本一回宫就该来拜见娘娘,怎奈一病数日,怕过了病气给娘娘,所以耽搁至今。今日是特地来向娘娘请罪的。”我一面说,一面让丹云奉上贵重之礼。
      “徐才人客气了。那日你在甘露殿救驾有功,我该谢你才是。”说罢,便给一旁的宫女使了眼色,宫女便把初次见下等嫔妃之礼打赏下来。
      “臣妾不敢,都是侍卫们的功劳。”丹云接下礼物,知趣地退到一旁。
      “你本就有才学,又有这般勇气,看来陛下身边多了妥帖又可心的人,我也能放心了。”
      “还请娘娘多加教导才是。”我一面小心地回答,一面瞧着韦贵妃的神情。她位份至尊,端庄华贵,如今比两年前还多添了几分威仪,只是岁月不饶人了,算来她的年纪比我母亲还大。
      “听闻你入甘露殿当值,以你的才华,自然能胜任,只是更需小心谨慎,务必样样周全。”她又叮嘱我一句。听起来倒没有什么偏私。我连忙应是。她也无心留我闲聊,便以一早要去佛堂礼拜为由,送我出来。
      总算完了一处,我未见得轻松,转身不多远,就到了杨淑妃所居的咸池殿中。宫女见到是我,便露出些揶揄之色,但还是进去通传。咸池殿富丽堂皇,处处金玉,用度无不贵重,果然是前朝公主,宫中宠妃。
      等了半晌,宫女却来回话,说淑妃病着,不便相见。我听了,倒也没有多想,令丹云将带来的补品留下,改日再来拜见。
      出了咸池殿,不远处便是太液池的西海。正值初夏,这里荷花新开,莲叶田田,最是美丽,偶然有女子泛舟,荡漾起阵阵涟漪。不知哪里传来清歌,想是内教坊的歌伎正排练曲目。
      我听着曲文,是南朝汤惠休所作《白纻歌》。到“愿君流光及盛年”一句,那明丽清婉的声音却令我沉醉,不知不觉地默念了起来。
      “徐才人独自在此,可也喜欢这南朝清歌么?”背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正是燕妃。我连忙拜下,“拜见燕妃娘娘。臣妾正要去淑景殿中拜望,不想在这里遇到了。”
      “我也是无事,一早出来走走,被这歌声吸引住了,却看你也在这儿,倒遇到知音了。”
      “这歌声的确不俗。”我一面小心回答,一面看她的气度。她眉目端方,妆扮华丽,珠翠、步摇和金钗都十分衬她。
      “徐才人,你久负才女之名,自然见解独到,如何看这《白纻歌》呢?”
      “听闻娘娘精于词赋,徐惠不才,也想向娘娘讨教一二。”
      “不妨,我们只做闲谈罢了。”她转身让宫女去取些果子,便邀我做在亭中闲话起来。
      我说得仍然小心,“《白纻歌》本是南朝民间小调,后入宫廷为清商乐舞。词曲旖旎,起舞之人舞袖翩翩,美轮美奂。”
      “内教坊常排演此舞,深得陛下和嫔妃喜欢。也有人因此一舞而承宠的。”
      “娘娘所说的是?”我本不知宫中事,便顺着问了下去。
      “哎,这宫中日久无事,你且慢慢寻去。我们难得叙话,说这些干嘛。你倒说说词藻方面,觉得如何?”
      我也欠身一笑。“《白纻歌》本承南朝绮丽之风,写作女子窈窕之态,舞姿之妖娆,不能免俗,说来不算上乘之作。只是此诗中有一句颇佳,宛若尘世一人傲骨风中,深情尽诉,听者倒有些叹惋了。”
      “你说的,可是‘愿君流光及盛年’一句?”
      “正是。我也是刚才听到此句,才在池畔默默诵记起来的。”
      “人之相逢若在少年,初见之美,令人神往,久久不忘。但若得长久,及至盛年仍然相伴,不弃不离,才更是难得。”
      她说得淡然。我也能明白,若能被刚才的歌声感动,必定曾经对一个人动过情。
      “的确如娘娘所说。徐惠年轻,尚不曾体会到。想来旧时读诗所喜班婕妤之‘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竟也不及此句此情可叹。”
      “难为你懂得。”她露出一些赞许的神情,“对了,你为陛下受了伤,可禁不住风吹的,看我,与你说得投缘,忘了时辰,快回去罢。”
      “无妨,能和娘娘论及词赋,臣妾十分欣喜。”
      “日子长着呢,日后常来常往,总有闲话的功夫。”她笑着说道。她在四妃之中年纪最轻,但眼角也藏了不少细纹,这一笑,倒看得更真,容色也更和蔼了起来。
      “去吧。记得,这只是些词赋,歌声,做不得数的。”她又叮嘱我一句。
      “是……”我屈身行礼之后便告退下来。回望她仍然在亭中赏花,远远望去,也如一举风荷。
      终于只剩了最后一处。我和丹云一路向阴德妃所居住的紫微殿中走去。那歌声仍然在耳,能打动我的,也不知打动过多少人。燕妃说得对,的确,做不得数的。
      我一面问着丹云:“丹云,你是几时入宫的,可见过年轻时的陛下么?”
      “奴婢是贞观元年入宫的,也不算早,不及昔年在秦王府就服侍陛下的人,曾见过陛下平定天下时的少年英姿。”
      “想来定是十分美好的。就像燕妃心中所念一般。”我的思绪神游起来,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也恨自己无缘亲眼所见。
      “如今陛下,亦是盛年。”丹云察觉到我的心思,巧妙地提醒我。
      “怎么不是,陛下之盛年,也是天下之盛年。我有幸此时入宫,亦是福气。”我已回神,悄然正色。
      阴妃倒是十分随和,迎我入殿。我见过礼,她笑着让我不必客气,又径直拉我来到后殿里说话。
      她上下打量我,眼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这么好的模样,又有才学,哎,也是命途多舛。好在都过去了,往后可要自己珍重呢。”
      “是,多谢娘娘关心。”我摸有些不清头脑,先客气一句。
      “身子可都好了吗?这么年轻,千万别落下病根儿。”
      “都好全了。谢娘娘挂怀。听闻齐王殿下将要添了孩儿,可真是喜事呢。”
      说起李佑,阴妃脸上挂起笑意,“是啊。佑儿一早就去往封地,总也见不到。这不,说要把孙儿送进宫来,让我帮着照料。”
      “能得娘娘照顾,自然好得很,想来殿下也能安心。娘娘很喜欢小孩子呢。”
      “这宫中女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只盼着孩子们都好,若要能时常见到,就再好不过了。”
      “娘娘说的是”,我应着声,知道她只有这一子,却常年累月不在身边,也是寂寞。看她皮肤白皙,容颜姣好,当年定是个不俗的美人。
      她自顾自地盯着我看,半晌不语,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你呀。凡事多留些心,宫中虽然一向和谐,但人终归是人嘛。”
      我似懂非懂,觉得话里有话,但又不好多问,只说些多谢提点之语,又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退出来。
      转眼已是大半日过去,我心中一阵轻松,想到先回去休息片刻,却抬眼又见远处几个年轻的嫔妃结伴游玩。
      那青春娇憨的气息迎面而来,笑谈者便是那年与我一同入宫的萧才人,小字依依,如今已是四品美人。
      我不禁想到那年的些许情景。我与萧依依曾同住一宫,她年长我几岁,人很美,善歌舞,性子活泼,总能很好的活跃氛围。
      那年谷雨,陛下于海池布下船宴。后宫司乐同我们这些刚入宫的御妻一道为陛下献舞。谁想那日风大,湖面船只散开,不宜成场面。正在犯难之时,依依想出个绝妙的法子,让我们在船上头戴清粉幕篱,扮成采莲女子,迎风抛掷彩袖,来往歌吹,舟棹相迎。一时画船轻晃,舞姿曼妙,宛若风中彩虹直落人间。
      陛下自然龙心大悦。正要赏赐之时,她的幕篱却迎风飘下,竟吹至陛下脚边。她因此得以迎了陛下圣驾亲入小舟之上,而我们众人只能在旁边隔水叩拜。
      多么自然又巧妙的心思。我那时就在心中暗自叹服,怪不得她当夜即入甘露殿侍寝,后又晋封美人。听闻陛下常召她侍奉游宴,更能得其乐。
      还有一位郑修仪,我入宫时便听闻她的故事。她原本是户部郎中郑仁基之女。文德皇后闻其貌美,想要为陛下选入宫中。谁料她幼时有婚约在身,被魏征等群臣谏阻,只得作罢。
      谁料三年后,郑氏夫君早丧,其父也已过世,她竟成孤女。陛下怜其身世,又感念当年的缘分,便召其入宫为尚服局女官。
      郑氏原本是才貌双全之人,又侍奉皇后、诸妃勤谨,深得陛下看重,几次欲册为嫔妃。郑氏心中虽仰慕皇帝,但仍为亡夫守孝三年,直到贞观十年才被陛下封为婕妤,不久又进位九嫔,足见陛下待她甚厚。
      ……
      如此种种。我一面走着,一面零零星星地回忆,任暖风拂过我的脸颊,听着黄莺儿在枝头轻快地鸣唱。虽然那年我初入宫时日不长,但宫中所见所闻一众女子的身影、容颜、性情、品秩又一一出现在我的脑海,宛如这花团锦簇的夏日。
      我这般看着她们,想必她们也在这般看我。又有多少不同呢?我们一样,在这宫中整日无事,幽居,思量,有时也是疲惫的度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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