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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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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没多久,天空忽然阴沉下来,她抬起头,天上的白云不知何时汇聚成了一团浓墨,乌云压顶,她骂了一句,随即加快脚步。
没走几步,雨就淅淅沥沥落下来,她瘸着脚小跑起来,雨势愈演愈烈,膝盖的疼痛渐渐难以忍受,她只好停下来,放慢脚步,任大雨浇透全身。
由于大路沿山而建,所以一路过去,不时的能在路旁看见坟墓。
有的正对着马路,有的侧对着,大多石碑风化的有些严重,估计有些年头,那些坟墓在雨中望去愈发阴森,她只好垂下头,避免与它们对视。
雨水不停歇地泼在脸上,眼镜早已模糊一片,可是双手抱着东西,她只能不时地低头,以脸去蹭衣袖。
就在这时,身体被一股大力拖拽着向后,她顿时毛骨悚然,茫然间,肢体像是在漂移,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瞬间对上了一张猥琐的脸。
她的魂魄有三秒钟地飞离,紧接着,恐惧像漩涡一样盘旋,盘旋,然后不停的放大。
恐惧深处有什么东西被唤醒,那么狰狞,那么恐怖,似乎是一张人脸。然后,那张脸与眼前的人一点一点重合,就连眼神也丝毫不差。
她张嘴想要尖叫,却发现喉咙被塞子堵住了缝隙,一丝气也透不出来。
耳边依稀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那人俯身贴着她,浑浊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胃开始抽搐起来,她恶鬼一般咬在他的肩上。
只听见一声嘶吼,那人举手便疯狂地扇在她脸上,她几乎要被打晕过去,但就是不松口,垂在两边的双手凶狠地刨开指下的泥土,深深嵌了进去。
突然,右手指尖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像是石头的触感,她抓起来就狠狠的砸向那人的脸。
那人闷哼一声,身体向右侧倒去,她一直不曾松口的牙齿,顿时咬下一块带血的皮肉。
不知哪里涌来的气力,她支起身体,举起石头疯狂地朝那人砸去,一下又一下,击打的频率就像这漫天大雨,越来越快,越来越疾。
那人痛苦的嚎叫着,四肢像动物一般跪在地上,四处逃窜,血液和堆积在地的雨水一起分做几股,源源不断地散开。
那人只得求饶,可惜她听不见,她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声音:打死他。
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的耳边只剩下了“嗡嗡嗡”的声音,然后,脚尖不知绊到了什么,直直的摔倒在地。
那人瞅到时机,立马蹬着脚,死命地爬出丛林。
唐璌的脸深埋在乱丛里,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空,就像垂暮的老人,只要摔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
她深深地喘息着,泥土顺着呼吸深入喉间,全身都在胆战。
她不知道惊心动魄是怎么样,也不知道劫后余生是怎么样,唯一的感觉就是心脏“扑哧扑哧扑哧”,快得几乎出现了重叠。
她的喘息接连不停,直到胸口疼得发苦,她才有力气从土里抬起脸,偏过头,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紧紧挨着坟墓,松了一息的神经瞬间紧绷。
她惊叫着爬开,带刺的植物扎进裸露在外的肌肤里,顿时鲜血淋漓,但她感觉不到痛意,潜意识里,坟墓比□□更可怕。
她向前爬动着,直到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才松懈下来。
她双手撑地,艰难的支起身体靠在墙上。此刻,坟墓正与她遥遥相对,她望着望着,终于想起来放声大哭。
叶辰瑞循声而来,他将车扔在一旁,风驰电掣地奔到她身边,如果不是听到哭声,肯定就错过了。
他看着她,眼眶迅速发红,眼前的人几乎半裸,嘴角十分狰狞,脸颊也高高肿起,全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雨水混合着鲜血从身体各处冒出来。
他脱掉外套盖在她身上,她却尖叫着挣开了他,朝另一侧爬去,他只好抱住她,紧紧的圈在怀里。
她剧烈地挣扎起来,手指抓着他的肩膀嵌进肉里,他不管不顾,将她抱得更紧,同时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着:别怕,我是秋香。
重复的力量十分强大,她渐渐回过神,听觉也恢复了过来,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清晰,她听到他源源不绝的说着:对不起。
她吐出一口气,心跳的频率慢慢降下来,瞳孔的焦距也开始凝聚,但眼前一片黑,因为叶辰瑞完全将她圈入了怀里,她只得放弃。
合上眼,她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声,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叶辰瑞已经不见了,她的姑姑唐新红正在为她处理伤口,姑姑一边骂一边叹息,见她醒来,唐新红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她只好接着劝慰姑姑,这个过程里,她向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她只得问姑姑:父亲在哪儿。
姑姑说他去找冯光算账了。
冯光是镇里出了名的傻子,本来脑子是好的,生了场大病就神经错乱了。
后来,老婆跑了,儿子也不肯认他,这一天天的,到处蹲在各个犄角旮旯里守着路过的女人,镇子里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女人被他糟蹋过。
警察抓了他多少次,就放回来多少次,因为,他是傻子。
唐璌并不想管那么多,只是听见父亲去找那人算账时,内心便不由得忐忑起来。
她挣扎着要起来,但姑姑让她不要管。她不听,吵着闹着非去不可。姑姑只好陪她一切去。
雨只下了一阵,就停了,沿路过去,路面湿一块,干一块,空气里全是泥土的气息。
冯光住的地方很偏僻,房子也很简陋,就像是破房子堆里藏了一间稍微完整一点的小屋,旁边根本没有别的住户。
到那儿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黑烟扑面而来,她们对视了一眼,迅速往火光处靠近,是冯光住的小屋,已经完全被黑红的火焰包围。
唐璌呆滞地站在屋前不远处,安静的空气里漂浮着一丝诡异的气息,她仔细的盯着这场火,只觉得它尤为熟悉,熟悉到立即模糊了双眼,泪水绵绵不断的从眼眶里落下。
如果可以,她希望用眼泪将这场火浇灭,或者用她的血,只要能再看一看清晨不经意飘过的脸。
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见过父亲,不想一见面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在心里祈求老天,这是继那段荒诞的自杀经历后,再次向上天发愿:只要能将这场火熄灭,她愿意放下所有执念,重新拾回往日的信仰,她跪在地上,真诚的拜敬苍天。
可惜,火越燃越深,丝毫没有降下气焰的痕迹,就在她放下期待的那一刻,暴雨忽然落了下来,雨滴与寒风相融,凝结成一条粗砺的鞭子,粗硬地抽在火焰上。
渐渐地,火势降了下来,露出黑不溜秋的房屋,它已经被烧的只剩下了支架。
姑姑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往院子里走,院子一侧躺着一个被烧得焦黑的男人,四仰八叉,一动不动。
姑姑咬着牙,再走近一些细看,男人面朝地面,半幅脸被烧坏了,但依稀可以辨认。
姑姑顿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脚步踉跄地倒在男人身前,厉声哭了起来。
唐璌跟在姑姑身后,只觉得自己像个预言师,虽然记忆一片空白,但身体的每一处都藏着未卜先知的隐秘,很多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不是一个活着的人。
她没有哭,在这个本应该歇斯底里的时刻,心却生出一股浓重的悲凉。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躺在地上的人,思绪慌乱着,无措着,哀伤着,多而复杂,可这种情感不是忽见亲人离世的猝不及防,而是一种无力改变命运的沧桑。
她蹲下身,眼睛对上父亲不能瞑目的双眼,对他撒起娇来,她说:“我买了很多菜,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我们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寒风中萧萧瑟瑟,揉在雨水里簌簌沙沙,这更像是合奏,一首藏在心底,永远低吟宛转的殇曲。她继续说:“你站起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比雨小一点,糊在脸上又比雨重一点。
姑姑崩溃地扯着他的身体,歇斯底里地哭声汪洋一片。
可她又听不见了,只怔怔的望着,双眼黯淡无光,眼泪和雨水一般,淅沥哗啦下个不停。原来她没有忘,无论过多久,从来不曾忘。
幸运的是,她的时间跟别人不一样。
第二天醒来,父亲重新回到了她身边,除了学习外,生活里终于有了不同的内容。
她每天都给父亲做饭,早餐、晚餐和夜宵。
她每天和父亲一起看电视,从新闻联播到战争片再到动物世界。
她还每天给父亲按摩,父亲有脊椎病,阴雨天总是会疼得直冒冷汗,只要按上几个小时,就能舒服很多。为此,她专门跑去中医馆和老中医学习了推拿。
事实上,父亲对她并不热情,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但是没关系,对她而言,没有什么比父亲陪在身边更温暖的事情了。
更何况,以她天山童姥的世故,完全可以从这冷漠的表相里嗅到父爱的味道。
不过,生活里最大的变化是,她和一群小屁孩开始了漫长的斗争。
这要源于叶辰瑞的变脸,不给一点准备她就成了全校公敌,小男生们对她视而不见,小女生们见了她就是一顿嘲讽,这些全赖祸水叶辰瑞的授意。
尤其是他和他的三个发小,日复一日的骚扰不胜其烦。
他的发小之一叫华宇,绰号花花,是四人中最弱小的一位,可以这么说,华宇的身高还没她修长。
他的发小之二叫王俊磊,绰号旺旺,这人是其中最高的,在四人中,好似一根电线杆傲立其中。
他的发小之三叫祈翰,绰号小蜜蜂,他是四人中最能说的,一天到晚,嘴巴巴地响个不停。
四个人臭味相投,着重于体现在对付她的策略上,清一色的贱人。
他们在她的米饭里放辣椒,在她的鞋子里放蟑螂,在她的椅子上涂胶水,在她的衣服上画乌龟,都是些恶心人的恶作剧,且防不胜防。
刚开始,她视而不见,这大概也是曾经的态度,后来,她在忍无可忍之下开始了反击。
她趁华宇午睡的时候,剃光了他的眉毛;她将叶辰瑞心爱的篮球,用刀捅了个稀巴烂;她将王俊磊的鞋子丢进了女厕所;她在祈翰的书包里丢了一只死老鼠。
这个过程虽然很爽,很解气,但从另一个角度讲,也很丢脸。她一个内心成熟的大妈,居然沦落到跟一群小毛孩子斗智斗勇,实在是很上不得台面。
当然,这还影响不了她,在逆流的时光里,她只要爽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