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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嫁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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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国公府设宴款待,梁绍一身湛蓝色常服,轻车简从停在一座乌墨大门前,就见门口正敞开着,两边各盘踞一个威风凛凛的石狮,石狮前几步远是一水下人,最中间簇拥着个穿月白色直缀的中年人,面白无须,身形颀长,眉宇温和淡然,而他旁边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神色俊朗,眉目疏阔,举止飞扬而不羁。
梁绍便知,这中年人即是俞幼薇的伯父,而年轻人便是她的兄长,那位久在西南戍边的俞元术。
“晚辈梁宗敬见过世子。”
俞泽铭只有一个弟弟,早年间不幸战死,他身为兄长,自觉未尽到看护之责,是以对二弟的死自责不已,因了这份自责难免对其留下的唯一爱女更加疼爱了些,眼看侄女到了说亲的年纪,亲事一直不顺,他也只有干着急,如今婚事定下来,他作为长辈,心头却不免有点不是滋味——好好放在手心养大的丫头这就要嫁人了。
他细心打量梁绍,见他英挺俊美,一表人才,又能征善战,武艺高强,也不算辱没侄女,这才暗暗放下来心来,又热络地招呼梁绍进门,一路上问了许多西北战事的防御之事,这才将人带到了正堂。
俞家世代掌兵,梁绍在这位世子面前不敢造次,对对方的问话一概知无不言,可也不敢有半分夸大,二人你来我往谈论了许久,便听坐在一旁的长子俞元术道:“爹,祖父已起身了,咱们还是早些入席吧!”
俞泽铭这才回过神,起身引着他往摆席的花厅而去。
俞元术深谙父亲之心,知道他这是有意试探对方领兵的本事,听这未来妹夫而言,句句落到实处,并非纸上谈兵的花架子,心里不免生出好感。
他本也是带兵之人,但这几年羌人被打怕了不敢冒头,是以他从父亲手中接过这重担,也不过就是守着国门便算,并无多少可以实战的机会,方才听到梁绍与父亲交流作战的心得和经验,心里不免也起了痒痒,又观梁绍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已是大战几场,不免更是佩服,大有将对方引为知己之意。
因这一对父子先后被攻克,是以这顿饭吃得很是其乐融融。
老国公满脸的褶子几次三番都笑开来不少。
饭毕,老国公累了,便由下人扶着回翠屏院休息,俞泽铭父子又与梁绍喝了几盏茶,眼看俞元术大有对这妹夫请教功夫之意,谢氏看不下去,遂打发一个小厮进来偷偷传话,说俞幼薇正在隔壁等着见人,俞家父子这才作罢。
隔壁公主府在俞幼薇母亲过世之后,便由老国公做主,与国公府打通,在后院东墙处开了一座月洞门,一则方便下人进出清扫,二则也为了俞幼薇安全着想。
俞幼薇小时候回家多数时候是住在国公府内,但这几年渐渐大了,坚持要住到隔壁,谢氏知道姑娘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劝了几次没劝住,便任由她搬了。
只是公主府她也不常回来,俞家节俭,也没再买一批下人,只让国公府的下人隔三差五过去打扫,是以这处院落现下清净的很。
俞家是武将之家,虽说也遵男女之防,但到底比文官家族要开明许多,未婚夫妻私下见一面,又是在长辈眼皮底下,倒也没人觉得不妥。
梁绍跟随一个小丫头穿过一个月洞门,又经一片竹林,过了石桥进的八角琉璃亭来,那亭子红顶绿瓦,流光溢彩,对面又是一池碧绿的人工湖泊,风景甚好。
梁绍就看到眼前一个穿着黄衫翠裙的姑娘站起身来,姣好的面容,如玉的脖颈,未点即朱的薄唇微微翘着:“大帅!”
梁绍心口仿佛被一条茸茸的毛虫爬过,顿时有些莫名的痒意,又像被一双细腻的双手捧着放到了温水中,连血管中的血液都起了一阵舒服的颤栗。
他俯身揖礼:“郡主!”
俞幼薇敛衽回了一礼,伸手:“大帅请坐!”
二人坐下,相顾一视,不免两下无言许久。
细细算来,从俞幼薇回京,两人已经一月有余未见,俞幼薇从太皇太后处听到驿站的奏报,知道他那几场仗打的漂亮而成功,如今在京都,梁氏早已不是‘谈梁色变’的禁忌。
俞幼薇斟酌着:“大帅如今凯旋得胜,外祖母有意复了梁家镇北侯的爵位,届时大帅可选择的名门淑女便多如过江之鲫,寿安今日请大帅过来也是为此,不知大帅可要重新考量?”
镇北军如今人数大涨,又因打了胜仗,连一向刻板严谨的首辅齐文钰也不得不高看一眼,这粮草,朝廷自然再无短缺之可能。
太皇太后虽如今手握近十万羽林,可毕竟还有韩家军在南面‘割据’,是以笼络梁绍便成了当下之要务。
梁绍:“并无更改之意。”
俞幼薇明白过来,略略松了口气,便道:“之前我同大帅说过,恳请大帅庇护我四年,待来日我的危机解除,我二人自可和离,只是这四年只怕会耽误大帅嫡子后嗣,是以寿安便拟定了一份合约作为补偿。”
说着,递上一份已然盖了手印的宣纸。
梁绍粗粗看了一遍,“干股?”
“是,我已在京都置了店面,正在修整,想做些生意,不止这两家店面,日后我名下所有田产、铺子、生意,甚至连嫁妆,我都会分大帅一半,用来助力镇北军北伐之用。”
“我——”
“大帅莫急,”俞幼薇抬手打断他,“我知大帅并非贪图金玉之人,此举乃是为我,若不能如此,只怕我日日难安。”
梁绍垂首,片刻后抬手将纸张收入袖中,“那便先放到我这,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俞幼薇见他收了,心头愧疚这才减轻少许,亲自沏了茶,送入梁绍手边,便听他道:“你方才说你是为了避祸,我记得第一次我们见面你也说过,不知这危机可是韩暨?”
初次,听到俞幼薇说要避祸,他心里并不十分理解,姜太后的外孙女,能有什么人可以拿捏得了她,可经过上次的阙门请愿和殿前逼宫,他亲眼看着韩暨和长公主沆瀣一气,便知,那人是个十足十的疯子,约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寿安郡主美貌之名,贯彻京都,韩暨那厮起了心思也并无可能。
想到这,梁绍便从心里生出一股子凉凉的恨意,那恨意像是崖下倾泻的瀑布,直溅得他心里砭骨似的冷。
俞幼薇见梁绍眉宇突然染上戾气,脸色沉得似霾,不免心下一跳,“大帅?”
梁绍飞快吐了口气,“你说。”
俞幼薇见他脸色缓和,这才将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暂压,轻声道:“是韩暨,这也是我此次想求助大帅的原因,不管为国还是为我,请大帅能设法除去此人,届时寿安定以重礼酬谢。”
礼、礼、礼,梁绍听在耳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当初说好的,只是协议成婚,他自也没有反对的立场,况且除去韩暨,站在朝廷的角度,确实是件刻不容缓的事,他遂点点头,承诺:“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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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日,朝中举办大朝会,梁绍果然被复了爵,早年间因战败被朝廷褫夺回的宅子也重新发还下来,紧跟着太皇太后便宣布将二人婚期定在了十日后。
依照民间风俗,亲礼前二人便不能再见面,俞幼薇是在国公府出嫁,所以依照风礼,在成亲前一日来到宫中拜见太皇太后。
一进永泉宫,便见从正堂门口到院门口摆了足足几十口半人高的樟木大箱,俞幼薇抬眼去瞧屋内,这才看到这些东西竟是从里面延伸出来的,因内里空间狭小放不下,这才将一部分放到了院外,而宫人令韵正手持账册,与内务府的大太监对账。
“姑姑,”俞幼薇不解,“怎的突然多了这么些个东西,是要做什么?”
令韵尚未回答,那内务府太监便上前谄媚:“哎呦,我的郡主,”他跪下行了礼,这才捏着嗓子说,“这可都是太皇太后为您准备的嫁妆,明日一早要随着郡主的车驾一同送到镇北侯府的,这样大的阵仗,可是咱们京都贵胄里面头一份的殊荣。”
令韵听得直皱眉,“我说曹公公,你可说清楚了,这些东西你们内务府才送来几件?这里面值钱的大多都是我们太皇太后早年间的嫁妆,都是姜家之物,你可莫要出了门去,满口胡沁。”
朝廷如今四面透风,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只怕会生出波折。
曹大太监打了自己一嘴巴,赔笑道:“瞧老奴这嘴,就是不会说话,太皇太后心疼自己孙女,若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小人在背后嚼舌根,奴才竟然第一个上前撕了他的嘴。”
“行了,行了,曹大总管,你且先退下吧!这账,等晚些时候咱们再对。”
待曹大太监转出了院子,令韵这才拉着俞幼薇进门,又吩咐宫人在屋内置了冰,沏了温的酸梅汤,这才道:“太皇太后头疾发作,正在休息,郡主且再等等。”
俞幼薇心里着急,起身忙道:“好端端的,怎会头疾又犯了,可是近日太操劳的缘故,我去看看。”
话方毕,便被令韵扶坐好,低声说:“郡主莫急,太皇太后是装的,这会子想必早得了信儿,等片刻便就出来了。”
俞幼薇不解,就听令韵说:“还不是被陛下给闹得,这几日天天过来,说要册封自己的老师为亚父。”
“这如何使得?陛下千金之躯岂能效仿项羽那般乡野莽汉之辈。”
令韵道:“谁说不是,可陛下年幼,心性不定,总是被人蛊惑,太皇太后也是没有法子,他身边演讲的讲师也换了三五个,虽被防得密不透风,可总有那机心无耻之辈钻了空子,实在是令人不爽。”
皇帝年幼,许多人都想借着他的金口涅槃成凰,小孩子嘛,哪里懂这些,被人拿着好吃好玩的随便糊弄两句,便想赏赐些什么。
太皇太后虽将其养在琅琊宫,但平日里为着谨慎起见,很少前去探望他,说到底,这个长辈对他而言,还不如日日夜夜照料他的太监和宫女来得亲近。
俞幼薇叹口气,便听门外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