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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脉脉烟雨沐嫣然 ...

  •   “寒江,麻烦你把这伞带去给弦凝。”
      一大早,寒江客便被东方拖到他家去帮忙修补屋瓦。等到修完,三娘送上茶水,刚刚喝完一盏,她便对他如此说道。
      看看外面天色,阴云绵绵,虽不是雷雨之前的沉闷厚重,却也预示着一场烟雨霏霏。
      东方抱了两件蓑衣,准备赶去城郊交给别的师兄弟。寒江客点点头,抓过斗笠,接下油纸伞跑了出去。
      “弦凝在白石桥西——”三娘细细柔柔的声音追上来。
      “我知道。”寒江客回首笑道。她一向都在那里洗衣裳。

      白石桥西
      早晨在此洗衣的姑娘纷纷从水中收起各自洗好的衣裳。说说笑笑,莺声燕语,好不热闹。小河细浪清流,两岸绿柳翻飞,乌篷船咿呀而过,留下几痕浅浅涟漪,划开白石桥一弯倒影,乍一看,似弦月影缓缓漾开,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弦凝也在这些姑娘里面,把一件件洗好的衣裳拧干了水放回盆里,弯腰穿上放在岸边的鞋子,解下挽到腰间的青布裙摆,抱起盆子,一抬眼,眼前石阶上站着的人,却是寒江客。
      若是她能听见,便会知道:他往那里一站时,姑娘们说笑的声音便悄悄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低低的笑音,带了几分羞涩与惊喜。
      几个大胆些的姑娘扬起嫣红面颊冲他微笑招呼,他点点头,淡淡一笑算是回礼,姑娘们顿时娇羞无限低下头去,抱起盆子几步跑走,却又忍不住在不远处偷偷回首瞧着他。
      即使弦凝听不见,却也看得清姑娘们的举止。她垂首抿着唇儿悄悄一笑,走上石阶,方注意到寒江客手里的油纸伞,抬眼瞧了瞧天色,顿时也没了闲暇心情,空出一只手便要接过伞来。
      寒江客却是把斗笠一戴,先伸手向她要那木盆。弦凝眨眨眼,没再拒绝,乖乖把木盆递去,接过伞拾阶而上,走在前面。果然,不出几步,不大不小的雨丝便斜斜坠了下来。
      此际已是春深时节,落雨再没了春初沾衣欲湿的细密缠绵。雨珠成串,淋久了也会湿衣透鞋。街上未带雨具的行人脚步匆忙,街边的蓑衣摊子和雨伞店却是气定神闲地做起了生意;担着细竹斗笠走街串巷的小贩笑意上了眉梢,叫卖声顿时大了起来。
      街道两旁青瓦白墙的房屋朦胧在雨帘之中,静静伫立,偶尔从客栈酒馆里飘出几声咿呀曲调,与淅沥雨声相合,慢慢地便透出让人甘心沉迷的缠绵来。
      弦凝撑起那把纸伞,摩挲得很旧的竹节伞骨,略略泛出旧黄的素色伞面描着淡淡一枝傲雪墨梅,墨雪两色交映恰到好处,却又不显匠气,似是制伞之人随意点墨而上一般。
      她在伞下,不疾不徐走在青石板小街上。从他这里看去,素色伞面更衬得她一头青丝如瀑,宛如最上等的丝绸,随着她走动轻轻流动一线明泽。许是练武的缘故,她走路的姿势很轻盈却也很稳,倒没有什么“婀娜多姿”;也不像别的女子爱把伞靠在肩头,她撑得很稳,手臂笔直如竹,颇有几分飒爽英气。
      ——说实话,弦凝的背影,并没有美人,甚至是一般姑娘的纤弱之感。
      当寒江客注意到这一点时,才同时发觉,他竟看了她的背影许久。
      何曾这样?光是看着一个女子的背影,便会呆住!
      忽然,她回首看他,面容五官在雨中模糊,一双眼眸却恰似被洗过般,格外玲珑晶灿,偏偏眼底又漾着一层暖,一眼看去水光潋滟,生生透出一种平日里不曾出现的妩媚来。
      寒江客一个闪神,呼吸顿时滞住。
      弦凝把伞撑到他头顶,伸手想去解他的斗笠,寒江客回过神,本能地退后一步;弦凝皱了下眉,指指愈发大起来的雨,又指指他手里的木盆和他被淋湿的衣裳,面上满是担忧。他却没动,只是微微勾唇,摇摇头。
      以为他没看懂她的意思,弦凝一把拉了他空着的左手,摊平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在那手心写起字来。
      斗笠不够雨大换
      他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料到她会这样来告诉他。
      她的手指温暖修长,有常年练武和做事留下的痕迹,谈不上如削葱根,也并非柔腻如玉;但放在他手心里时,他忽然觉得,很适合……握住。
      当发觉时,他已随心而动,握了她的手。
      “……不要紧。”他压下心底悸动,淡淡说道,“反正,快到了。”
      结果是,弦凝撑高了伞,尽力替他挡去半身雨湿,自己却是湿透了左边臂膀。
      寒江客看着她的发顶,嘴唇动了动,最后仍是什么也没有说。
      原本……想通过弦凝拜托粟掌门,让他能入沧浪门为徒。可是现在,却不想让她为难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让粟掌门同意教他武功罢。

      想别的法子,说起来很简单。但以粟掌门的性格要他改主意,很难。
      寒江客不由苦恼起来。
      “师姐!让你见识一下我刚练成的擒拿手!”
      小寇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寒江客心思微动,四处看看,悄悄走到窗边。窗户大开着,他朝里一望,正瞧见灶台边的一对师姐弟。弦凝静静站着,暖容带笑,手里握着一颗芋头;小寇笑嘻嘻蹦跶到她身边,眉目突地沉敛,五指成勾,出手便要夺她手中芋头,弦凝柳眉一挑,微微侧身,握了芋头的右手轻轻一晃,闪过他一招;小寇探出左手抓她右腕,右手紧随而上抢那芋头,弦凝指尖一弹,芋头脱手飞起,她顺势用右手连连与小寇拆解,不过顷刻,两人已连拆五六招,使的皆是同一路小擒拿手。而等那芋头落下时,弦凝手掌正压住小寇五指,掌心一翻缠上他手腕,顺势向上只一推,小寇左手顿时打向自己跟着抓来的右手,劲道一送,竟让他微微后退一步!那落下的芋头自然完璧归赵,回到弦凝手心。
      从头至尾,她只动了一只手,脚下身形一丝未动,稳稳当当。
      小寇收了招,故作惶恐,连连作揖道:“师姐果然厉害,小弟五体投地……”弦凝也故意端起得色,施施然受他一礼。二人嬉笑逗趣,又继续忙起了厨事。
      寒江客忍不住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他何尝看不出来?小寇初学,弦凝有意相让喂招,两人过招巧妙机变,并没真正看出威力。但这套小擒拿手不过是江湖中一般招式化来,碰上二三流角色确是十分奏效,但真遇到高手,根本不济事。
      连他都能边看边在心里破解的招式,不是他所求……
      “寒江!”
      猛然回神,小寇正站在窗内,正对着他!弦凝也停了手,看着他,眼底有着疑惑。
      “……啊,小寇,弦凝。”他拉出笑容,打招呼。
      “你在看我跟师姐过招么?”小寇笑嘻嘻地,问题却一点也不马虎。
      他尚未正式拜师,按武林规矩,偷看别派武功可是大罪!虽然这套招式并不算精妙。
      “……”这件事不能让粟掌门知道!
      “对了,你比我功夫好!照你看,我这套小擒拿练得如何?”
      “……啊?”
      “到底怎么样啊?”
      “应该不错。”他扬起笑,回答。虽然不太可能,但,难道……
      “什么叫‘应该不错’啊?”小寇皱了浓眉。
      “我根本没看到多少,如何告诉你?”他试探道。
      “咳,早说啊。我再打一遍给你看!”小寇跃跃欲试。
      “等等!我还未拜师。”不会……真是他想的那般?
      “切,谁管那个!”小寇甩甩手,忽然想到什么,睁大了眼,“你没听大师兄说过咱们沧浪门?咱这儿可没那些个破规矩,武功嘛,藏着掖着有什么趣儿!大师兄早说啦,你要想学几招,找谁教都行!”
      他说得意兴飞扬,只差在脸上写出“欢迎找我观摩学习,包教包会,如果不会,免费再学”,寒江客却是慢慢沉了心思。
      竟真是这样。他们压根不在乎被外人看了……不,甚至是学去本门武功。
      武林中,还真有这样奇特的门派?不,也许是因为……他们真正精妙的剑掌双绝,外人即使想偷学,光看也偷不去罢。
      沧浪门,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
      笑着,寒江客放下心来,看着小寇又练了一回,给了几句中肯评语,听得吾家有武初学成的小寇兴高采烈,缠着他问:“你学的是哪一派功夫?”他不慌不忙道,因为从小好武,各门各派的功夫都见识过一些,也都学过一些皮毛。
      小寇听得很是羡慕,说他只是学些皮毛便已有成,定是资质过人。两人说笑一番,寒江客少不得跟着小寇彼此吹捧,直到那边弦凝忙完了一段,走过来敲敲小寇,提醒他去做菜,才让他们停下来。
      “弦凝!”他突然拉了她的手,“我,我想看你们练武……你放心,粟前辈点头之前我绝不乱学!”
      弦凝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微微动了动却没能挣开,反感觉到他手心的热,面上突然红了一红,垂眸匆匆点头,也没“听”见他连连道谢。稍稍使了力脱出手来,转身去忙别的事了。
      奔出厨房,弦凝一路几乎是小跑而去。到了走廊边才慢了脚步,握了握拳,狠狠甩甩头。
      年少无知时,错把心动当繁花若梦。如今若是还闹笑话,就太没长进了。
      被握过的手似还留着一丝温度,她用力握住,好像这样便可以快些驱散那温度似的。
      寒江的手……那样的温度,居然……会想起那个人……不该想了,无论如何都不该想了。那个人……那个人,不是她的。
      那样的女子,当她是挚友的女子……不是她的。那些年少的悸动,不该再任由它纠缠。
      弦凝靠在廊柱上,缓缓合上双眼,深深慢慢地,呼吸。
      慢慢地,让自己从脱轨的回忆中,一点点收回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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