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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6、元宵(上) ...

  •   “听说是为了女人的事在这里闹上了!”忽听得后面有一把娇滴滴脆生生的嗓子“嗤”地一声笑,“不会因为我吧?”
      一堆粗犷豪迈的男人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来,就好比狼群里突然发现一只羊,所有人精光闪闪地望过去,尤其是穆鸠平乍一见蒙了面纱插了珠玉簪子还抱了一架古琴袅袅婷婷走出来的白衣女子,几乎要笑得捶地飞天了。
      “顾惜朝,你还说你这里没有女人?”
      “这位是连云寨阵前风穆鸠平寨主吧,久仰久仰!”方无波盈盈一福,早有人端来凳子,又在她跟前摆好琴案,防风的毡布在后头刷一声拉开来,白衣白甲的一众魔教子弟呼啦啦站成一排。这一切不过眨眼功夫,待方无波欠一欠身,下一刻人已稳稳当当坐好,气度雍容,不怒自威。
      琴声自指间悠扬地泼泻而出,方无波缓缓道:“列位皆是南征北战的血性男儿,小女子自小熟读兵法,一心向往戎马沙场。远的不说,就是东边韩世忠将军的夫人,便练了一支女兵,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穆寨主,听闻你们连云寨曾经的水香三寨主,红袍诸葛阮明正,便是巾帼不让须眉的侠女。戚楼主以前那位相好,武林第一美人息大娘,不仅有倾城之姿容,更有绝世之武功。这一个个奇女子,都令我心生景仰,穆寨主如今却说军中不可有女子,还诬陷我教顾左使在自己的大帐里藏污纳垢,我只问你一句,女子便不如男么?便不许上战场么?”
      穆鸠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转念一想,道:“你竟然拿自己跟红袍姐比,也不瞧瞧你配不配!”
      方无波身后的魔教子弟一个个面色如铁,但是没有一个跳起来的,戚少商心道果然沉得住气,瞟一眼顾惜朝,觉得什么人带什么兵,也是有道理的。
      方无波面纱下露出朦胧的笑,“红袍诸葛香消玉陨,我是没法和她比,不过穆寨主堂堂男儿,敢不敢与小女子切磋一二?”
      穆鸠平一愣,嘿嘿贱笑,“好男不与女斗,你这么娇滴滴的,伤了姑娘可不妥当。”
      方无波道:“虽与穆寨主未曾谋面,你的功夫倒也从顾左使口里略知一二。多说无益,不如领教领教。”
      顾惜朝看着穆鸠平,一脸似笑非笑。戚少商却是知道他的武功刚猛有余,真与高手对招也稀松平常。只不知道方无波到底几斤几两重。
      穆鸠平在众兄弟一阵轰闹中也怕下不来台,怎么着也不能在一个小姑娘跟前露了怯,当下丢了长枪赤手空拳便是一招初练武之人常用的大如意掌推过去,方无波却是一拉琴弦瞬间扣住他的手掌,再一勾一放,穆鸠平一声惨呼,收回来时手背上已有七道血痕,他颤巍巍地垂下手来,知道不能大意了。一把抓过身后兄弟递过来的长枪,再一次欺身上前。
      方无波第二招将琴一竖,枪尖从第二、三弦中刺过去,红缨倒被缠住了,她一掌拍过琴身,另一手呼啦一放,不仅枪头给绞了下来,琴弦更如七把利刃一起划向穆鸠平的门面。
      戚少商眼见他躲闪不及,上前扣住穆鸠平的背心猛向后一扯,饶是如此,丝弦的韧劲弹射过来,阵前风的脸上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道道红印子。
      “好了,老八,你已经输了,还不快回去!”
      穆鸠平不服气,方无波分明还未出手的样子,怎么就要他认输了。可是他分明已经输了。
      戚少商却知道方无波已经算给面子了,刚才那两下,第一招本可切断穆鸠平的手掌,第二招便可直取他性命。两招算不得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但用的都是巧力,换戚少商自己当然能对付得过去,但是穆鸠平鲁直莽撞的缺点在这样的“切磋”下暴露无疑。
      戚少商知道乱闯军营兴师问罪的祸虽然闯下了,面子里子都给了魔教,事也该到此结束,于是一拱手,“二位珍重,在下要事在身,先行告辞。”说完揪起穆鸠平便走。
      顾惜朝目送着这伙人稀稀拉拉地离去,面上仍是未动声色。
      方无波十指轻拨慢撩,笑道:“顾左使琴艺精湛,你说我这一手弹得如何?”
      顾惜朝扯扯嘴角,“好是好,可惜对牛弹琴,端的没意思。”

      这事过去有段时间了,戚少商没来找顾惜朝,顾惜朝更加不去找戚少商。
      眼看着除夕也过去了,元宵又近了,戚少商估摸着那边的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于是买了上好的白面粉,托京城里最好的作坊磨了几斤豆沙芝麻,分别捆在纸包里扎好,趁着夜色提在手上准备去拜访顾惜朝。他绕着魔教分舵的大宅子溜达一圈,然后又溜达一圈,心中还是有点忐忑。门口的两个小哨倒是认识他,却也没跟他打招呼,只冷冷看着他不断路过。
      “戚少商想干嘛呢这是?”
      “莫非想查探虚实,好对顾左使不利?”
      “有可能,早听说他们两个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你看他手上提的,莫非是炸药?”
      “哎呀坏了,得赶紧去告诉顾左使!”
      在戚少商又一次路过之后,其中一个小哨趁着空挡赶紧奔进去通报了。
      当顾惜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正执着一盏花灯。
      于是“啪啦”一声,花灯就掉在了地上,描线的笔还抓在手上,一旁的方无波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那盏花灯道:“摔坏了,多可惜,这花样我很喜欢呢!”
      “我出去瞧瞧。”
      “等一下。”方无波柔声叫住他,“宗老将军下了帖请我们元宵赏灯猜谜,你莫要许了戚少商什么约,届时两边都不好开罪。”
      顾惜朝点点头正要出去,方无波嫣然一笑,抬手自他指间轻轻一抽,顾惜朝这才惊觉笔还握在手里尚未放下。
      “去吧。”
      顾惜朝看着她清丽的笑颜,恍惚间就想起曾经,也是握着笔,为另一位女子画过眉。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她。
      当时很厌恶那贴上来的身体,为了活着离开那个地方,执笔画眉,将手暧昧地搭在她肩上,她其实是知道他的用意,还是愿意豁不命去。
      她说,就是喜欢看你正襟危坐,笑看风云的样子。
      她咽气的时候,心里也是有一点难过的。
      然而眼前的女子,她看着他的时候,柔情似水,她照顾体贴无微不至事无巨细,但是她不爱他。当年晚晴也是这样,所以她加倍地对他好,只因为觉得亏欠了他。那么方无波呢?
      天下间的柔情似水,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顾惜朝跨出门槛,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等了才一会儿,果然看见戚少商垂头丧气地从那头正溜达过来,后面提了一式大小的六个纸包——被怀疑可能是炸药的玩意。
      “大当家的,你再转下去,我可要命人将你拿下了。”
      戚少商一愣,见顾惜朝站在那里,歪着头,似笑非笑看着他,门廊下两盏大灯笼透出的光撒在那一身青衣上,显出不真实的紫色,而那张平时略显苍白的脸倒有点泛红,漆黑卷发在光影里打着柔软的圈圈。
      “做什么要将我拿下?”
      顾惜朝忍俊不禁,“怎么,你手里提的不是硝石火药么?我手底下的人怀疑你要来烧分舵的宅子。”
      戚少商惊得目瞪口呆,“这个……咳咳……这个是做元宵的面粉、豆沙、芝麻之类的。炸药?顾兄弟真会说笑!”
      其实宅子里做元宵又怎会少了面粉、豆沙、芝麻之类的,更何况京城玉珍斋里水磨面粉的元宵,又滑又糯,现买便是。顾惜朝想了一想,调头就走,一只脚才跨进门槛,见戚少商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他颇觉无奈,道:“进来吧。”
      顾惜朝直接领了他到得厨房,戚少商放下纸包环视四周陈设,笑道:“以前还道你们魔教的人不食人间烟火,却原来也有厨房要做些吃喝的。”见顾惜朝抿着嘴盯牢他,又觉自己失言了,忙改口道,“这半月以来金人未有进犯,想来也是要过年的。”
      顾惜朝洗过手,打来水和到面里,边道:“皇帝这会子正在扬州吃元宵吧,说是京城里有个金人封的假皇帝,不愿意来,惹得宗老将军大怒,前些日子求了旨要把张邦昌问罪处斩。其实金人的铁蹄怕是已经在路上了。换做我,定会兵分二路,西取汴梁,东路南下直克扬州。”
      戚少商见他一双手骨节分明,上面沾着白花花的面粉,相较之下,还更显得剔透一些似的,忍不住卷起袖子要过来和他一起揉面。
      顾惜朝顿了顿,也未阻止,只道:“去洗手。”
      戚少商嘿嘿一笑,打了水洗过手,湿答答地就覆上来。顾惜朝袖风一扬,双手已经自面粉团里抽出来,脸上兀自不动声色,“如此,大当家的来揉面,我去准备馅料。”
      戚少商揉得意兴阑珊,顾惜朝瞟一眼,道:“你这是头一回揉面做元宵吧?”
      “恩,你貌似很娴熟的样子?”
      “这么简单的事,还用学?”顾惜朝不屑,却是幽幽一叹,“上一回做元宵,是和晚晴一起,中间隔了好几年。”
      戚少商拍拍面团,也罢了手,搬过一条板凳在方案前坐下来,柔声道:“以后这个节那个节的,和我一起过,如何?”
      顾惜朝眉梢一抬,却不是看他,灶台上一灯如豆,火苗子在他眸中不停跳动,终于眼帘复又垂下。“我从来不去想以后的事,只想现在。”
      “那……也不要去想以前的事了罢。”
      顾惜朝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声音也是倦倦的,“不是我要想,有些事不是你不想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大当家的,我与你,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戚少商摇摇头,又摇摇头,一脸的苦笑,下一刻他长身而立,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两只手,沾满了面粉,黏糊在一起。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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