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之下红尘上》穗穗涟涟

3、血盆大口

　　白光中坐的不是菩提祖师，也不是太上老君，更不是财神、凤凰什么的。在慈棋看来，他就和每日用平板车往宫里送菜的那个糟老头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的服饰要华美些，白头发整齐在脑后梳拢成髻。老头看她一眼，笑着开口了，“慈棋来了，快快请坐。”
　　不知是她眼花还是怎的，竟在那笑容中看出一丝谄媚。
　　老头又看一眼名单，“啊，例行公事，例行公事……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模样？”
　　慈棋暗想，现下说的每一句话都决定了自己在二界天做什么工作，一定要显得超凡脱俗才行。于是她一脸神秘的微笑，在心中快速提取了菩提祖师、太上老君、财神、凤凰、送菜老头的共同点。
　　她答：“您身处三界内，心在五行中。”
　　老头惊疑地看她一眼，低下头翻开一个小簿，喃喃道，“玄妙啊…玄妙啊…下一个问题…又是例行公事，你在凡间擅长做什么？”
　　“嗯…擅长安胎、保胎、堕胎。”这是一个好宫女必备的技能。
　　“对常见的毒药了如指掌。”其实她更擅长鉴别妃子每餐饭中是否被人下了鹤顶红。
　　“喜欢与人沟通交流。”妃子性情软弱，主仆二人受了气，总是她冲出去骂人一顿。
　　“还有，我乖巧，性格好，懂礼貌，乐于学习新法术。”
　　老头点点头，“嗯…够了够了，凡间历练总是有些好处…”
　　“最后一个问题，还是例行公事…咳咳，姑娘在凡间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放不下的人？”
　　“正是，咳咳，姑娘慎言。”
　　慈棋低头，良久叹一声，“这个确实有。”
　　“咳咳，咳咳。”老头在对面咳得满脸通红。
　　“说来奇怪，我在凡间生活两千余年，仅有最后一百年的记忆是清晰的。有时在书上看到人间名山大川，只觉得似曾相识，但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过。而在这最后一百年里，有九十七年的时间我都隐在宁国城郊的山中，从未与人接触，直到某一日下山闲逛，不巧被掳进宫做了宫女，侍奉了一个无权无势，性情软弱，天天遭人欺负的妃子。”
　　“我放心不下的人便是这个妃子。她斗不过宫里那些女人，还时常抽风。前不久冷宫着了一次火，她非要冲进火里去救一只猫…”
　　对面的老头听到这里，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连忙捂住嘴，“你说你说。”
　　慈棋装作动情地低了头，“这便是我在人间的故事。我知道，做神仙应当心无挂碍，无喜无悲，但我更应当诚实磊落，这才是最重要的品格。”
　　老头好不容易憋住笑，拿起一只笔，一边写，一边喃喃自语，“忠心耿耿…诚实磊落…长期失忆…”
　　慈棋：“…其实第三个词可以不用写”
　　老头挥挥手，笔和本子一起消失了，他从椅子上跳下来，若有所思地捋着胡子，缓缓踱到慈棋身前，“你在人间两千年，与人接触仅有三年，还是在宫中那种绝对安全的地方，龙脉所在，容不得妖魔鬼怪兴风作浪。因此你缺少应对冥界和人间的经验……”
　　慈棋鼻子一酸，心想我何止缺少经验，我是毫无经验。
　　“我想，你最好的去处是二界天各位神君的府邸，做个侍奉笔墨的丫头，顺带还能学些法术。正巧…主神府上缺一个丫头，你先去那里如何？”
　　慈棋一抖，想起青衣人所说，这个主神平生最厌恶修成人形的妖，铜铃眼，血盆大口云云。
　　“别的神君…他们府上不缺人了？”
　　“目前不缺了。”
　　“您再好好想一想，真的不缺人了？”
　　“慈棋姑娘，大家可是挤破了脑袋想要进主神府上啊，我是主神府上的管家，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不瞒你说，二界天，乃至天界，多少女子送我重礼，只求到主神府上侍奉一月笔墨。你看我簪子上的夜明珠，是东海三公主所送，这件衣服，是掌管桑园的女君所送……所以，”他拍拍慈棋肩膀，“你还在犹豫什么？”
　　慈棋欲哭无泪，心想毕竟这东海的三公主和掌管桑园的女君都不是妖，不懂妖的生活不易，多才多艺，她看着双眼放光的管家，“我…不犹豫，哈哈，不犹豫，呜呜呜呜呜。”
　　她成了这一百人中唯一一个抹着眼泪走进青铜门的。

　　青铜门内，一派繁忙景象，管家带着慈棋一路寻到主神府，撞见几张熟悉面孔，那白衣少年戴着红袖章，看样子做了某个护卫小分队的队长，而他的大师侄则戴着绿袖章，做了另一个护卫小分队的队员。
　　那个管家话多的很，一路上嘴便没有消停过，不停介绍着或近或远的建筑，捎带细数各位神君的绯闻八卦，“您看向左手边，这个被云遮住半边，门口拴着孔雀的大宅子，就是昆仑神君在二界天的住所，您再看它对面这个同样被云遮住半边，门口拴着仙鹿的宅子，是紫曜星君的……”
　　慈棋在人间活过百年，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还是听说过，她问，“神君们都这般……身体力行地下二界天来操持公务吗。”
　　“呃…其实神君们很少下来，大多都是派弟子或者亲信料理事务。不是我说，这些小辈神仙，连自家神君的半成法术都没学到，那坏脾气却是学到了精髓……你看前面那一片白气袅袅的湖海，是四海龙太子和公主们的居所，主神说四海龙王难以控制，须得扣住他们几个孩儿。我个人很喜欢这些孩子，淳朴良善，很好打交道。”
　　突然白气中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雷霆般轰鸣的水声。几个脚踏白云戴着红袖章的人一脸忧心忡忡，向那边飞去，慈棋听得只言片语，大约是某个调皮的龙太子玩耍时一不小心把湖底捅漏了，水正在哗哗地往人间灌。
　　管家尴尬笑笑，“小事，小事，他们确实调皮了些。”
　　又走几步，慈棋看到一座金光闪闪的玻璃府邸，仿佛吸引了整个二界天的阳光。她抬手指一指，“那是？”
　　“啊，雨师现下住在里边，他常年布雨受寒，关节经常酸痛，需要住在这种阳光充足的房子中才能缓解…”说着摇摇头，“司风雨雷电的人难呀，你看雷公，他耳朵背得厉害，便是天雷太响的后果。”
　　“今日所见，不过是二界天冰山一角。你以后跟着主神做事，大大小小的神仙，慢慢就熟识了。”管家站在主神府邸外，用慈祥的眼神看着慈棋，慈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心想若主神不把我一口吞了，我今后一定努力工作。
　　“这两日碰巧主神去西荒之地平乱了，你跟着其余两个侍女学学如何研墨、如何煮饭、如何收拾卫生……”管家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摸出一把钥匙，捣鼓了半天，才开了那道大门。相比之下，主神这里竟是意料之外的清雅别致，慈棋环视一周，除了后院一座通体漆黑的塔让人不甚舒服，其余布置摆设都还合她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