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之下红尘上》穗穗涟涟

2、求上不得

　　云端，二界天。
　　正是二界天清晨时分，朝阳初露，云海泛着点点金光。偶尔有云飘散，远远露出其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当中矗立一座大门，朱红漆柱，青铜为门，半隐在云雾间，只觉扶摇直上，可插云霄。
　　此刻门前热闹非凡，约摸百十来人排成长长一条队，队伍里各色人等均是喜气洋洋，锦衣公子和褴褛乞丐互相拍着肩膀道恭喜恭喜，手执拂尘的道士和挂念珠的和尚含笑凝视着对方。
　　而在队尾，站的便是那个本该私奔去的小宫女。小宫女面上故作矜持，赏着周围的景色，心里却是狂喜和慨叹交织，暗道本姑奶奶终于飞升成仙，从此清逸脱俗，不问三界，再也不用挖空心思，成日想着如何对付别的嫔妃了。
　　“给姑娘道喜，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如此好运气。”前面一白衣少年开口了，眉眼柔和，声音温润，“人间每十年，不过才允那功德簿上前一百人飞升，姑娘年纪轻轻，能压着线进来，唉，实在好运气。”
　　少年前面的男人冷笑一声，“可怜那第一百零一个人，若是熬不过这十年，或是在功德簿上跌出前一百，只怕要将你羡慕嫉妒死。”
　　少年附和道，“难怪总说造化弄人。功德簿上仅差一名，此后这便是天壤之别啊。”
　　少年和男人均是一式月白长衣，连执佩剑的方式都一模一样。小宫女心下了然，只怕是二人同门师兄弟飞升不成，迁怒于她。
　　只是这二人也好笑，功德簿一事，玄之又玄。司命星君执红黑二色判笔，是非功过，一念之间，谁也不知他如何评断。
　　有那种天天放生从不吃荤的人，平生最爱做的事情便是扶老奶奶走路，却总是进不了前一百名。
　　也有像她这种，后宫谋生若干年，打过皇子下过药，某次还扮鬼将一个娘娘吓晕过去，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月才好，却偏偏压着线飞升。别说面前这两人不服气，她自己都不是很相信。
　　这两人话里话外冷嘲热讽，但保不准将来还是仙界同僚，不好撕破脸皮。小宫女拱手一躬，“也给二位道喜，我乃凡人一个，比不得二位仙风道骨，侥幸，嘿嘿，侥幸。将来大家都是仙友，还要靠二位多多提携。”
　　“哦？姑娘是凡人？”少年一双澄澈的眸子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姑娘莫不是当我瞎。”
　　“道长好眼力。”前边又有人抚掌而叹，“只是我看道长的天眼还未澄明，受心智蒙蔽，往往有所限制。”
　　“你放屁。”白衣男人骂过去，“小师叔五岁便能识妖断魔，从无错漏。你又是哪里来的？”
　　那人一身青衣，带个斗笠，笑道，“我和这位姑娘一样，凡人一个，侥幸，侥幸。”说罢转脸看向少年，“道长若真如此厉害，不妨说说这位姑娘是何方小妖？”
　　小宫女满脸黑线，心想这帮准神仙怎么和后宫那一群嫔妃一样，平生最擅长的事就是揣着袖子打嘴炮。
　　少年露出些轻蔑神色，“这倒不难，她的元神属木，缺水畏火，根基不稳，真身便是小花小草一类。”
　　小宫女一脸崇拜，看看少年，“道长好厉害，我真身确是花不假。”
　　少年挑衅地瞟青衣人一眼，青衣人笑笑不语，转头眺望一下云海，说今天天气好好呀，没想到二界天竟有如此好的风景。
　　嗯，这便是做神仙的自我修养，被打脸也要风度翩翩，若无其事。
　　男人冷笑，道风景虽好，但毕竟是天界之下，比不得天界千朵祥云万道金光等等。还说某些人侥幸飞升，可不知道还有没有从二界天上到天界的好运气。
　　小宫女听这三人皮笑肉不笑，拌了半炷香的嘴，方才明白，原来天界与人间之间，还有一重二界天。
　　几万年前，天帝觉得神仙们操劳过度，个个挂着大眼袋，头发日渐稀疏，神似人间一种叫做熊猫的动物，与传闻中清俊飘逸的形象实在不符。便决定放放权，命自己的二儿子建了这二界天，统领人间和冥界事务。
　　凡是飞升的神仙，都需在二界天历练个把年，才能登临仙界。金风玉露，琼脂佳酿，一览芳华。当然有法力不够的小神仙，在二界天苦苦挣扎百年，却是求上不得。小宫女听到此处心虚地笑笑，她严重怀疑白衣少年这“求上不得”四个字居心叵测，而且指的正是自己。
　　几个人又谈了一炷香的闲话，青铜门方才缓缓打开，里面飘出一团白光。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恭贺诸位仙友，历经千辛万苦登临二界天。请诸位按顺序到我这里登记一下，我与诸位小谈片刻，看看诸位适合做什么差事，我尽力让诸位满意！”
　　白光里的人努力塑造一个平和客气的形象，但这毕竟是大家第一次见到真神仙，神情不比见了法力高强的鬼怪轻松多少。队伍快速向前移动，出来的人竟都是一脸若有所悟的微笑，步履从容，走入青铜门。只是靠后的人，看到这种微笑就越发心虚。有人问面带微笑走出的人，“里面是哪位？”
　　第一个人答：“菩提祖师。”
　　大家一惊。
　　第二个人答：“太上老君。”
　　大家二惊。
　　第三个人答：“财神。”
　　大家简直要疯掉。
　　第四个人略有困惑地挠头：“里面是一只口吐人言的凤凰。”
　　大家已疯。
　　小宫女注意到身旁白衣少年轻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大抵都是什么灵台清明六根清净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类。而青衣人轻蔑一笑，他垂眸看看她，“妖怪，像心法，懂？”
　　“你叫我什么？”小宫女瞪他一眼。
　　“你听前面那个小傻缺在念定心咒…白费功夫。”
　　“你叫道长什么？？”
　　“傻缺啊。像心，就是心像。你心中所信为何，它便是何种模样。定心咒破个障眼法还是可以的，但连给像心法倒茶端水的份儿都够不上。”
　　小宫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以掩盖她连定心咒都不会念的事实。
　　“你叫什么名字？”青衣人突然问。
　　“慈棋。”
　　“慈棋…谁给你取这么拗口一个名字？还不如改叫瓷器，读来好听。”
　　慈棋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反正在人间叫了两千年，早就习惯了。”说完，她抱着手臂转向一边，不想再理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队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短，眼看白衣少年就一脸苦大仇深地走了进去。空荡荡的门前，只剩下慈棋和青衣人。
　　“给姑娘一句忠告，上了这二界天，便要小心主神，啊，就是天界的二殿下。他这人心胸狭隘，平生最讨厌修成人形的妖。传说他一双铜铃眼，识得清三界所有妖魔鬼怪本相，一张血盆大口，口吐烈焰，顷刻变沃野为焦土……”青衣人话还未完，白衣少年一蹦一跳走进青铜大门，那样子仿佛中了含笑半步颠。
　　“这个傻缺，我就说他的定心咒没用吧。”
　　言罢，青衣人竟背着手，径直走入青铜门。
　　慈棋正愣在那里思考为什么他直接就能进去，听得白光中有人喊她名字，她擦擦掌心汗，阔步迈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