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过留声》早凉雨

13、负心

　　中秋佳节后，逐鹿谷内最忙活的就是萧新了，忙着秋收，忙着屯粮。唐敛现在虽是点事堂的长老，但是却没有半点摆姿态的娇气。萧新跟他说一句话，唐敛做好手头的事儿之后，便马上去帮萧新大哥干农活。
　　自打中秋节在聆风江听了戚雁翎说的那番话之后，唐敛的内心就忐忑不安。他托一个小师妹帮忙挑了一只木簪之后，他就时常把这支云纹勾勒的木簪用丝帕小心地包好，放在身上。
　　这些天林师姐时常都有出来活动活动，都是戚雁翎领着的。戚雁翎为了唐兄弟可谓是尽心尽力，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非要拉着林息影到农田里，说是要感受一下收获的乐趣。林息影也是分外疑惑，但闹不过师妹，只好跟着她来。
　　唐敛穿着深紫色衣服，把在农田里特别显眼。师兄弟们经过都喜欢跟他打个招呼。
　　清师弟走来，挠了挠头，问他：“唐师兄，你怎么用紫色的丝帕啊？”
　　唐敛马上道：“丝帕？！什么丝帕，哪里有丝帕？！”
　　清师弟使了使眼神，道：“就你衣襟上的那个。师兄，你一个大男人用什么丝帕啊？”
　　唐敛低头看了看，发现那包着木簪的丝帕不小心露了出来，他马上把丝帕塞回去，不耐烦道：“去去去！关你什么事，还不去干活！”
　　清师弟摸了摸头，尴尬地道：“林……林师姐，戚师姐。”
　　唐敛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林息影从他身后走过来了，他马上转身，不好意思地道：“林……林师姐。”
　　林息影素来爱穿素色衣裳，她走入这片秋色里时，显得分外清新脱俗。唐敛见了，也脸红了。
　　林息影巧笑道：“唐师弟，怎么对清师弟这么凶。”
　　唐敛不好意思道：“没……他不听话。”
　　戚雁翎看出了唐敛的心思，故意对他使眼色，暗示着：“把礼物拿出来！”
　　唐敛见了戚雁翎，一脸菜色。只因这发簪已经在他怀里放了一个月了，他仍是没敢送出去。
　　林息影发觉了戚雁翎的不对，便问她：“师妹你在做什么？脸抽筋了吗？”
　　戚雁翎摆了摆手，道：“不是，唐敛说有东西要给你。”
　　戚雁翎琢磨着，早说晚说都不得还是说，不如赶紧把东西送出去，免得师姐又给旁人抢了。
　　唐敛见戚雁翎这份夸张做作，立马黑脸。
　　林息影还被蒙在鼓里，一脸茫然道：“唐师弟，你要给我什么？”
　　唐敛被这么一问，竟然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戚雁翎马上搭话：“唐敛说你一定喜欢的，快啊，唐敛！”
　　唐敛支支吾吾了半天，把手上捧着的稻谷，塞了一把到林息影的手上，道：“师……师姐，这个送你！”
　　语罢唐敛撒腿就跑，林息影留在原地一脸茫然道：“他……他送我这个干什么？”
　　戚雁翎一拍脑门，暗道：“难搞！”

　　秋收很快就结束了，可以说唐敛是纠结了整整一个秋天。那山谷外的红枫由绿便红再变光秃秃，而唐敛的心就在表白和不表白之间忐忑。他已经被萧新大哥投诉了一个秋收时期了，做事马马虎虎，做一半不做一半，实则是心绪不灵所致。
　　唐敛是真心喜欢林师姐，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年纪太小，而且阅历也并不丰富，始终不知道林师姐喜不喜欢像自己这样子的。经过戚雁翎的多番鼓励和策划，今儿他终于鼓起勇气去幽林里登门拜访林师姐。
　　今日冬至，乃是二十四气节一个重要的气节。俗话说得好，“冬大过年”，逐鹿谷的兄弟姐妹们都应该回到逐鹿谷里吃一场家宴。戚雁翎与林息影相熟，本该是她去叫的林师姐的，只是戚雁翎打了个呵欠，道：“今天我掌厨，不得空，你去叫师姐。”
　　于是唐敛便换了一身新衣，沐好了香，才去幽林。
　　竹子是不畏寒的，所以幽林里的竹子依旧挺拔，仅是铺上了一层霜雪，竟似披了一件寒衣一般。唐敛穿过了一片竹林之后，走到一间小竹屋前驻足。这间小竹屋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清瘦。今天竹林里十分清净，今天也没有听到林师姐的琴声。
　　“许是在休息？”他想。
　　唐敛整理完了衣衫之后，走上前轻轻地叩了叩门扉，轻轻道：“师姐？”
　　不见有人应答，他再道：“师姐你在吗？那个，小戚她没时间来请你过去，我来了……”
　　过了一会，竹屋里还是一片静谧。
　　唐敛蹙眉，轻轻地推门，“吱呀——”一声。唐敛瞄了屋子里一眼，发现竹屋里竟然是空荡荡的。竹筐里的蛇怏怏地吐着蛇信，唐敛不经意的看到了，猛地吼了一声“我靠！这他妈是什么？！”
　　在竹筐里的赤链小蛇一直对着一个方位吐着蛇信，唐敛顺着它探头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唐敛把它拆了看，上面仅留了一行字：“师妹，我溜了，嘻嘻。”
　　唐敛看着这封信，心瞬间沉了下去，他黯然道：“她又走了……”

　　林师姐去了哪里呢？没人知道林师姐去了哪里。息影，息影，退居山林的人又是为了什么走出这片安逸的地方呢？
　　“越林。”
　　依旧是江南。
　　江南已经下起了小雪，以往葱郁的山林如今已被铺上一层薄薄的霜雪，晶莹剔透，美丽至极。左轻尘寻了一处别致的山顶，山顶上盖有四角凉亭，亭中置有小炉温酒。那丝丝暖暖的酒气在空中盘桓着，久久不消歇。
　　左轻尘把暖好的酒递给越林，温声道：“幸好你冬至陪我过了，否则我定然要想死你了。”
　　越林接过酒杯，她笑得很甜，她道：“不就中秋没有见过吗？至于这么想我吗？”
　　左轻尘道：“一日不见你，如隔三秋。况且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呢？”
　　越林道：“我随父亲去，跟他过了一个中秋节罢了。家父不喜见人，我自然就不带你们去见了。”
　　左轻尘将她的手握住，眼神里满是真诚，一字一句道：“越林，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父亲他不愿意涉足江湖，可是你这样，我们成婚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越林仿佛是被触动了心中的一根弦，她怔住了，眼眶竟也红了。她喃喃道：“你说什么……”
　　左轻尘道：“我说，我们成婚的时候，还是要见你父亲的。”
　　越林满心感动，她颤声道：“你说……你要娶我？”
　　左轻尘笑了笑，说：“不然呢？”
　　越林曾经在这个世事纷扰的江湖里游荡过，她以倾城一舞出名，有的人掷千金只为看她跳一支舞，而有的人则愿意豁出性命也要看她跳一支舞。后来她入了战神麾下，多少人也要拜倒她裙下，只是这么多年了，那些欢喜的、憎恶的、位高权重的、身份卑微的所有人，从来没有一个说要娶她的。
　　因为这位一舞倾城的姑娘实在是太多人仰慕了，谁都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现如今，却是一位无名的江湖少年对她说出的这番话，换做谁都感动。
　　左轻尘握着她的手，认真道：“所以，你得把你的行踪告诉我。越林，我很爱你，可是我得知道你去了哪里。”
　　越林已经动容了，她道：“其实，我一直在江南。”
　　左轻尘道：“江南？你的家就在江南吗？”
　　越林点了点头，道：“是，我的家只有一个，它就在江南。”
　　山顶上的冷风将小雪吹得斜斜的，山顶的景色给风雪遮得一片朦胧，越林的眼眶湿了，她看着这风雪，道：“轻尘，我给你跳支舞吧。”
　　越林曾经跳舞的时候，永远都在舞台上，当年舞艳天下的时候，站的是花鼓台，后入战神麾下，站的是朱雀台，就算最简陋的那一次起码也有个露天台。
　　风雪已至，越林穿着绒毛，但是跳起舞来身段却显得非常轻盈，她如一只仙鹤一般在山巅起舞。左轻尘看痴了，她仿佛在云巅之上，那曼妙的身姿跳出了非同一般的气质。她跳的舞精髓不在于舞技，而在于灵魂。正如一个剑客使的剑技可以很高明，但若是他的人没有灵魂，那么他的剑就如同一滩死水。
　　林息影就是林息影，不论是谁看过她跳舞，都能一眼确定，她就是林息影。
　　左轻尘的心里竟然有一丝的仁慈，他想，如果当年林息影没有离开天狼的麾下，是不是他以后娶的就真的是她呢？
　　可是有野心的人，是不能对女人放太多精力的，而且大家都知道，不周山的儿子是一个比他父亲有更大的野心的人。
　　跳完这一支舞下来，左轻尘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她就是当初随着怒海叛离天狼的林息影。
　　越林湿着眼眶，迈着小步走向左轻尘。
　　这风雪飘飘，飘落在两人之间。
　　左轻尘缓缓站立，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不像方才那么温柔了，他石破天惊地说出一句话。
　　“越林，你是越林，还是林息影？”
　　听到“林息影”这三个字，她整个心都沉下去了，只见她的面色竟然比这负雪的山巅还有再苍白几分。
　　林息影颤声道：“轻尘，你都知道些什么？”
　　左轻尘冷冷道：“你不想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林息影怔怔道：“那你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你还愿意娶我么？”
　　左轻尘道：“你这么问我，知道我是谁吗？”
　　林息影道：“你无门派无世家无师父无……”
　　左轻尘道：“你错了，我本名周栎。”
　　林息影惊骇地问道：“周炀是你的谁？！”
　　周栎淡淡道：“家父名讳，你岂能直呼？”
　　林息影听完这句话后，她如遭五雷轰顶，一个踉跄就跌坐在地，久久不能动弹。
　　“你说什么……周炀，他是你父亲？！”林息影依旧不相信这个事实，又问了一遍。
　　周栎没有回答她，却反问道：“那严诤他们又是你的谁？你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现在不妨把他的藏身之所告诉我，我也好请他回去。”
　　林息影冷嘲了一声，道：“周栎，你不是都准备捉拿我了么？明知故问！”
　　周栎道：“你不告诉我也无妨，江南不大，能找。”
　　林息影笑了，她道：“江南不大？那怎么这些年来你们都找不到？”
　　周栎道：“息影，你还记得那只被杀的蜜蜂么？”
　　林息影道：“被杀的蜜蜂有很多只，你们根本找不到准确的地点。”
　　周栎冷冷道：“来人，把她带下去。”
　　此时，在周围潜伏已久的黑衣人全数露面，他们各自亮出武器，准备对林息影下手。林息影武功本就没有多高强，加上退隐之后，她疏于练武，连戚雁翎都不如，现在黑衣人两三下功夫就能将她擒住了。
　　林息影红着眼圈，喊道：“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周栎道：“说！”
　　林息影哽咽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周栎听到她这一句话后，心里竟然泛起了一阵波澜，这个答案自然是“有的”，可是为了他的野心，为了他的父亲，他把心一横，冷冷道：“没有。”
　　林息影听完这一句话后，心已经碎了，碎得彻底。曾经她对这个江湖心灰意冷的时候，对一切事物的热忱都归于平淡之时，左轻尘又给了她希望，而现在却又是他亲手毁掉的。不过，他现在是换了一个身份了，他是不周山的儿子——周栎！
　　林息影苍凉地笑道：“周栎，以我林息影之名，我诅咒你以后所爱之人，不会将一丝一毫的爱吝啬给你！我诅咒你，以后你和你所爱之人，必然分别！你和你所爱之人，必然一世为敌，刀剑相向！”
　　周栎把话说得极其凉薄，他淡淡道：“是又如何？这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所谓。”
　　江南的小雪一向是温和的，但是林息影却觉得今天的雪格外的凌厉，跟刮骨的刀子一样令人心疼。虽然置身于小山之巅，可是她却有置身于万丈深渊的感觉，如若没有人伸手去扶持，是不可能站起来的。
　　风萧萧，雪飘飘，这凉亭温酒，再也不暖人了。

作者有话说

　　越是众星捧月，月亮越容易孤单。所谓高处不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