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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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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浝峰。
宁殷急得团团转。背着手,绕着一张石几,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口中喃喃:“怎么办?怎么办?媚儿一定会生气的!”
“若是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怎么办?闭了死关怎么办?对我失望从此再不搭理我怎么办?”
“阿池,要不然还是算了,咱们另想它法可好?”
……
端坐在一旁的茜池冷笑:“你就不怕我离家出走?不怕我闭死关?不怕我对你失望从此再不与你双修?”
宁殷顿时噤声,脚下却是不停,又转一圈,嘿嘿干笑:“言重了,言重了。”再转一圈,补一句:“其实之前已向不惑交底,贸然更改更为不妥。罢了罢了。”
兄妹四个此时已走到房外,听得这番对话,俱是一阵恶寒。
不惑抬高声音咳了几下,静待片刻,才朗声请见。
入得室内再看,宁殷同茜池一样,端坐在上首,神情坦然,一派光风霁月。
四狐行礼后在各自位置坐定,齐齐把目光投向宁殷。
宁殷却是一脸希冀地望着不惑,眼色频频,想从长子那里得些暗示。
说了没有?
……
不媚什么反应?
……
大家都是什么看法?
……
唉,全无默契,要你何用!
不惑颇无奈。他不是没看懂——阿爹的眼睛眨得都快抽筋了,傻子都明白他的意图,可只用三两眼神就表达出不悔知道不羁阴差阳错没听着不媚拒听但已猜到与她相关心情低落却不准备屈服等等,他他他根本做不到啊!
只得垂眼明言道:“不惑认为此事重大,还是阿爹亲自宣布的好。”
不媚深以为然,肃立着点头附和:“阿爹请直言。”
“好。”宁殷喉头滚动,连咽几下口水,与茜池对视一眼,终于将心一横,“不媚听好,我与你阿娘已决定,后日将大开山门,为你招亲。”
饶是不媚一路上已做足心理准备,乍听之下,还是不免眼前发黑。各种负面情绪在心中翻滚、浮沉,甚至张牙舞爪地涌到了嘴边,她拼命咬紧牙关挺直脊背,才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
兵来将挡?挡不了啦!
反应最强烈的是不羁,眉毛飞起,双目圆瞪,连嘴巴都张成一个圈,将“不可思议”四个大字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脸上。
赤狐一族,从不在化形之前结道侣。一来它们化形化得快,双修是锦上添花的手段而不是渡过危机的工具,它们更喜欢在化形之后花个百八十年去挑选样貌修为生活情趣皆合心意的另一半。二来……咳咳……关乎私密,试想若是早早结了道侣,忽而一方化形另一方维持原样,这双修,可还要怎么修呢?纵然化形方可以心无芥蒂地变回原身继续,未化形方是不是又能心无芥蒂地接受还未可知。长此以往,不利和谐。
其他狐族则正好相反,基本上结妖丹之后便会用双修来寻求突破,山野之狐因为功法不济资源匮乏双修得还要更早一些。当然,有天威淬体的死亡威胁悬在那里,早早双修,多少也有几分及时行乐的意思。
基于同样私密的考虑,不羁不认为其他狐族中已成功化形的会愿意前来,至于未化形的,不是已有道侣,便是资质平庸,实在不容乐观。
他心绪难平地左顾、右盼,发现众狐齐齐望着不媚,均在等她的反应。下意识跟着转眼一瞧,就见不媚虽然昂首挺胸面色平淡,但眼中光华尽失,神情中隐隐透出一丝惶惑来。这种常见于不悔的神情突然出现在以心智坚定闻名的不媚脸上,就显得她格外迷茫无助、楚楚可怜。顿时心中大为不忍:“阿爹,阿娘,你们明知道小妹抗拒双修到了什么程度,又何必苦苦相逼?!”
话中虽先称“阿爹”,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茜池,显然已经认定谁才是幕后主使和劝说关键。
茜池怒:“你明知道她情势危急到了什么程度,我逼她也是迫不得已!给她招亲是为了将她引回正途!一片苦心,倒是错的不成?”
“阿娘此言差矣!小妹气息饱满,妖丹凝实,我不觉得她情势危急,亦不觉得她的修炼之道哪里有问题。各狐有各狐的缘法,《玄极道德经》给小妹带来的机缘或许远大于大家的想象,我们不妨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莫要纠结于暂时的困难,以免因小失大。”
“你说我目光短浅?!”
“不羁不敢。不羁只是认为招亲一事事关重大,不可轻率为之。请阿娘不要一意孤行。”
“我一意孤行?好好好,宁殷你来告诉他,你是不是也认同不媚目前需要特定的刺激来冲破桎梏?双修是最便利,最安全,最稳妥的方法,为什么就不能一试?不惑不悔也说说看,阿娘的考虑有没有道理?!”
不羁用词犀利,茜池寸步不让。母子俩唇枪舌战,越吵越激烈。
被点到名的三狐又是各自不同的表现。
不惑相对平静,率先表态:“昨日得知阿娘心意之后,我连夜翻阅了共计十万年的《青空纪事》。在成功飞升上界的七十一位老祖之中,明确记载了有三位曾借双修突破重大瓶颈,皆不亚于如今小妹所面临的困境。《玄极道德经》到底如何暂且不论,狐族祖辈相传的办法总不会错,私以为尝试一下无妨。不过事出突然,小妹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招亲若是推迟不了,不如把双修暂缓,以半年或一年为期,给小妹缓冲的时间。”
茜池不置可否,但嘴角的弧度明显开始上翘,不无得意地用眼睛去斜不羁。
不羁神色不变,扭脸去看不悔。
不悔坐得比不媚还要僵硬,只敢左一眼右一眼地瞄来瞄去,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感受到咄咄的目光,大急,眼中升腾起一分湿意,连忙求助般地望着阿爹。
宁殷眼圈通红,竟是真的落了泪。他何曾见过不媚如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可理智告诉他,他更不能接受不媚有生命危险——所以,如果有机会能避过天威淬体,哪怕成功率微乎其微,也是值得尝试的。于是他用力闭目,抬手不做掩饰地以袖拭泪,排除杂念,稳定气息,而后睁眼坚决道:“主意已定,绝不更改。”
“化形化形,你们只知道化形!”无狐支持自己,不羁气苦,但还是试图据理力争,“阿爹,你总说修炼应从本心顺天意,又岂有强逼他人逆心而为的道理?就算不媚真的凭借双修成功化形,你们就不怕她智阻神滞,再生出心魔来?!”
“心魔可破,狐死却不能复生!”茜池柳眉倒竖,声调持续拔高,“孰轻孰重,孰缓孰急,你分不清吗?”略微一停,又急急吩咐道,“不惑不悔,从现在起直至后日,我要你们与不羁形影不离,看紧他的一举一动,不许他多生事端。至于不媚,就留在元浝峰,招亲之前,不许擅离青空山,也不许闭关!”
不羁腾地站起:“阿娘,你不能——”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两个字。
“不必。”
语气平淡,不高不低,却瞬间抓住了在场所有狐的心。目光又齐齐地聚回到不媚身上。
“小妹,不必的意思是?”不羁放软声音,问话却毫不隐晦地传达着他的坚定——只要她明言不愿,他必陪她抗争到底!
不媚对着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二哥不必再与阿娘争吵。”
“阿爹不必再左右为难。”
“大哥三哥不必再费神费力。”
“阿娘也不必限制二哥与我的行动。”
“这次招亲,我应了。”
不羁的嘴,又慢慢、慢慢地张成了一个圈。
室内一片静寂。众狐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居然同意了?没怒,没反抗,没念清心咒,只是失了失神,就同意了?怎么……这么令狐难以置信呢?
不媚懒得等他们试探,径直跳下椅子,一步一步走到大厅中央,仰头直视茜池:“但我有一个条件。道侣的人选,我要自己挑。”
果然有诈。
莫说茜池,在场诸位第一反应皆是如此。
茜池鼻孔出气,极讽刺地笑了一声,刚要开口,就听不媚继续道:“阿娘不必多心,不媚绝不会故意捣乱。只是结道侣的目的既为双修,便需是一个能够与不媚相互补益的。阿爹阿娘总不至于随便是个雄的便好吧?”
坦然、诚恳,兼之风趣、可爱,衬得一众的揣摩尤为阴暗小气。
宁殷感觉自己实在面目可憎,连连捶着胸口保证:“不会不会,定然不会!品格相当方为良配。媚儿放心,阿爹不糊涂!”
“好,”不媚抿嘴,郑重点头,“阿爹既然有此承诺,不媚就不坚持一定要亲力亲为了,只要能同时满足三个不算苛刻的要求,不媚不会有任何异议。”
再具体一一讲明,何止不苛刻,简直不能更合情合理。
于是,众狐继续沉默着自惭不已。
茜池沉吟片刻,面色终于缓和下来:“媚儿一向一言九鼎,阿娘是放心的。你能这样懂事,阿娘很欣慰。”
话中仍然暗含机锋。
不媚毫不在意,只做乖巧状低低应了个“是”,漫不经心地将话题一转:“不过事无绝对,万一招亲失败……倒是不知往后该如何行事才好?”
茜池恍然大悟,兜来转去,原来真实的意图还深藏未露。她眸光陡然转深,仔仔细细将不媚的反应全部回想一遍,确认并无疏漏隐患,这才反问道:“不如你说说看,你想如何行事?”
她语速缓慢,一字一顿,在想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媚轻笑:“不媚想如何行事,端看阿娘会如何行事了。”
“哦?”棋逢对手,茜池精神一振,也跟着笑,“此话何解?”
“阿娘忘了?我方才说的是‘这次招亲,我应了。’至于下次……大家都知道我时间紧迫,实在不宜浪费。若阿娘还有层出不穷的计划,我只好闭个十年的长关了。要是闭得高兴了,直接闭到天威淬体也说不定。”说完,甚至还俏皮地一摊爪。
茜池并不接茬:“不如你再说说看,若是没有万一,你又想如何行事?”
“阿娘又多心了。”不媚面容一肃,“不媚愿立誓以表心迹——招亲成功便是天意使然,自当欣然接受,双修一应事宜听凭阿爹阿娘安排,绝不推脱敷衍!”
又是一语震惊四座。
茜池又惊又恼:“立誓是要惹因果的!你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不媚很是无所谓:“如若不然,阿娘怎能知晓我的决心?”
茜池目光闪动,脸色急变,她当然听懂了不媚的意有所指!
一时心情复杂难言,只能恨恨地将不媚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眼前的小狐狸一直不躲不闪地与她对视着。
她知道她想要怎样的回应。
她也知道她已经进退维谷。
她们,在权衡,在角力。她们,心知肚明。
终于——
“好!如果真有万一,于你于我,皆为天意。你认,我也认!”
“你化形之事从此便交于天命,绝!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