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不媚》蘼途一粟

5、第四章 招亲

　　招亲之日如期而至。
　　还未到辰初，青空山山门之前已是狐头攒动，个个翘首以盼兴奋难抑。排头的几位，皮毛之间甚至可见零星晨露，也不知是几时便等在了这里。
　　能与赤狐结亲，是多少狐族梦寐以求的事情？纵然除了双修自身并得不到什么额外的好处，能生几个后代改善血脉也是极好的。只是一直以来，赤狐鲜少与外族结亲，偶有例外，结亲对象也全是真正凭一己之力化形成功的大能，何尝轮得到他们？
　　对他们而言，此次青空山大张旗鼓地给不媚招亲，是天降馅饼般的机会！虽然狐尽皆知她化不出人形久矣，可若非如此，族长女儿诶，他们压根连肖想的资格都没有。不好好把握，对得起谁？若果真助她化出人形，自己便是青空山的功臣，得资源得助力自不在话下。若是十年不成……还是那句话，生几个后代改善血脉也是好的。
　　于是，至巳正二刻招亲正式开始时，络绎前来的各处狐族，竟是足足有一百八十六位。什么概念呢？三大狐族以及活跃于附近山头，得到消息的成年的无道侣的狐狸，全数到齐。

　　这一百八十六位参选者并青空山族众齐聚双濪峰峰顶，将极为空旷平坦的练功场塞得密不容针。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黄的毛团、棕的毛团、灰黑的毛团，甚至杂花花的毛团依次排列，与侧立一旁仙风道骨的赤狐们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眼波清浅地一个流转，茜池就一口气哽在了胸口。
　　她本就不曾奢望会有妖修前来应选——毕竟都是各族精英中的精英，怎会甘心被一个妖兽挑选？可是场中这些……不是单用一个良莠不齐就能够形容的，真是多看一眼都糟心。
　　有背毛转白的，周身气息衰败，显然已是寿元将尽。有尚未结妖丹的，只“嗷嗷赫赫”地用狐语与同伴交流，也不知是年纪太小还是资质太差。还有毛色驳杂到辨不清族群的，最严重的一位，身上足有七八种色！若能杂而不乱，由浅至深逐渐变化，兴许不算难看，偏偏他这里一簇那里一缕，着实惨不忍睹。
　　茜池心中不快，不媚却是放松得很。参选者越糟糕，意味着她越接近自由——前日她费尽心思地用出一招以进为退，不就是为了一个可能一劳永逸的万一？
　　不过，茜池还是得体地笑着，不媚仍然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不快也好，放松也罢，谁都未在面上露出半分。
　　宁殷客套几句便直入主题，讲明需同时满足三个条件方可进一步比试，引来赞同声无数，催促声无数，起哄声无数。
　　山野之狐区域的气氛尤为热烈，眉飞色舞者有之，手舞足蹈者有之，更有甚者，大声嚷嚷着让招亲者本狐——也就是不媚，亲口宣布。
　　这种相当失礼粗鄙不堪的行为，令苍狐、玄狐、褐狐三大族纷纷侧目，暗暗在心中不齿。
　　不想不媚抬起眼皮往山野之狐那边一扫，竟真的回应道:“我性子直，从不知委婉是何物。你们就不怕我说话难听面子上挂不住”
　　起哄声更大。
　　山野之狐们似受到鼓舞一般，齐声喊着不怕不怕，连声音动听如黄莺出谷之类都脱口而出，惹得不媚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三大狐族这才恍然——他们手段虽不入流，但成功引起正主注意是事实，而“印象”二字向来最难捉摸——顿时心中且酸且忧，又实在不屑，只能拼命昂首挺胸作傲娇状以示不与他们为伍。
　　外族不了解不媚的脾气秉性，青空山的诸位可不一样。他们深知不媚下一句必定语不惊狐死不休，又早已不爽于这些毛团们的不自量力，遂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怂恿族长答应下来。
　　宁殷亦不喜山野之狐们的轻佻，沉吟片刻，对着不媚点了点头。
　　不媚低声应是，而后扫视全场，前爪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鼓噪声渐止。
　　一样迫切的心情，却又各不相同。参选者们在期待什么自不必说，赤狐们在期待什么，呃……他们心知肚明，不可说，不可说。
　　果然——
　　“好！既如此，不媚便却之不恭了。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只有三不要。”
　　“第一，太老的不要。”
　　……
　　也……也太不客气了些。
　　参选者们目瞪口呆，颇有些接受不能。反应快些的追问:“怎样算老？”
　　“我大哥尚不足一千六百岁，私以为凡是超过这个数的，都不合适。”有理有据，无可非议。
　　一个条件，两句话，稳、准、狠地把背毛转白的参选者淘汰了个干净。
　　将近四分之一的狐们黯然起身，默默离开。看着他们萧瑟的背影，许多参选者面露不忍，一时场中叹气声此起彼伏。
　　忽然，从赤狐那边有意无意传出一声不高不低的咕哝：“我们不媚才多大？！”
　　是哦！妖兽灵智初开便有百年寿命，至炼骨期升至千年，成功结出妖丹便陡然增为一万年，而后妖丹中期、妖丹后期、妖丹大圆满每个小境界各加一千年。真到了突破无望寿元将近的地步，没有一万两千八也有九千八百岁，不媚的年龄连其零头都够不上！这是想入非非到了何种地步，不言而喻。
　　风向立转，私语声窃窃。
　　什么“趁火打劫也不是这个劫法”啊，“梨蕊妄图压棠苞”啊等等等等，臊得一众“老”狐加快了脚步，恨不能遁地而行。
　　正如某位大能说的，过分的痴心妄想就是自取其辱，此言非虚。
　　不媚心中倒是无波无澜，不等议论声停歇，就提高了声音继续道：
　　“第二，太弱的不要。”
　　这次，不等追问，便详细解释道：“我目前已是妖丹大圆满的修为，若是道侣的修为低于妖丹中期，双方恐怕难有助益。噢对了，我观场中尚有炼骨期的道友，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比自身足足强了一个大境界的力量，是你们能够承受的吗？是你们应该奢望的吗？脚踏实地，才是修行之根本。我奉劝诸位莫要本末倒置。”
　　一千六百岁达到妖丹中期，你说它苛刻吧，妖丹大圆满愿意低就两个小境界，已足见态度诚恳。可说它不苛刻吧，只看场中又再空出一多半，便知到底如何。山野之狐近乎全军覆没，只余了三五位，哪怕是三大族，此时走掉的也并不少。区别只在于，三大族虽走得怏怏不乐，到底还算有风度，毕竟与赤狐常有切磋交流，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伤了感情。山野之狐就很是气不过，一路骂骂咧咧，将供大家落座的蒲团掀翻好几个，被不媚点名批评的几位更委屈，用狐语尖声嚷嚷着野狐功法差资源差机缘差无族群庇佑到底有多艰难，说到伤心处，竟还“呜呜呜”地哭了。
　　不媚到底于心不忍，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叫住几位锻骨：“亲事上没得通融，不过说到机缘，倒是可以送你们一场。今后十年，你们可留在千沚峰修行，逢月圆之夜与我族一同拜月吐纳，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无名山头的灵气岂能与青空山相提并论？虚无缥缈的馅饼哪比得上切切实实的机会！狐语顿时溢满了惊喜，连连追问：“真的吗？真的吗？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宁殷接过话，示意他们上前，以指作笔，在每只狐的右前爪爪心画上一个山门印记，“凭此印可自由出入青空山。你们要好好修行，争取早日结丹。丹成之日，方为此印失效之时。”说完，微笑着冲不媚眨眨眼。
　　几狐大喜过望，诚心叩拜，交口称赞不媚善良、宁殷大气，完全忘了刚才是被谁骂哭来着。
　　还未离场的山野之狐不免眼热，也跟着奉承宁殷，厚着脸皮选择性忘掉了自己那些泄愤的举动。
　　宁殷但笑不语，狐心不足的道理他是懂的，滥好心可当不了一族之长。只用眼神示意不媚继续。
　　不媚早已不耐，清清嗓子，抛出最后一个条件：“第三，元阳已失的不要。”
　　众狐哗然。
　　三大族亦坐不住了。他们是比山野之狐有优势不假，可各族之中也分远近亲疏资质优劣，哪族不是把最好的资源供给资质顶顶优秀身份顶顶贵重的精英？资源有限的普通族众想进境飞快，有几个能不靠露水情缘来提升修为？何况，精英们就算不必为了双修而双修，狐生漫漫，还不兴单纯地寻个欢作个乐么？
　　一位褐狐率先质疑:“不媚小姐未免太过强狐所难！既然你并无诚意，又何必大张旗鼓地招什么亲？”
　　不媚不解：“你或许不知，阿爹阿娘为我招亲，其实是想让我借助双修一举化形。众所周知，双修之中，以吸收元阳或者元阴对修为的提升最大。我把它作为最后一个条件，恰恰是在认真对待。若只是普通结个道侣双修，还真就不必如此大张旗鼓。”
　　一位苍狐不忿：“好一个提升最大！不媚小姐还真是心安理得！从来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要求别人的，自己可做得到？”
　　不媚无辜：“做得到啊，我元阴尚在。”
　　众狐被噎得不行，一位玄狐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羞愤难当：“不媚小姐实乃狐中异数，我们自叹弗如。不过，不媚小姐是不是也同样应该脚踏实地一些？三个条件环环相扣，你确定除你之外还能有狐族做得到？莫说狐族了，满妖兽界怕是找不出来第二个！”
　　“哦？”不媚拖长声调，意有所指地问，“除赤狐以外，你们已算得上狐族妖兽中的最高水平，就真的，找不出来第二个吗？”
　　苍狐纷纷摇头。
　　玄狐纷纷摇头。
　　褐狐纷纷摇头。
　　山野之狐纷纷摇头，哦不，有一位除外。
　　只见他气宇轩昂志得意满地从最后一排信步走出，边走边笑，边笑边说：
　　“有的，有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大家循声望去，眼睛渐圆——
　　只见这位——
　　方脸，小眼，身上的毛色足有七八种，这里一簇那里一缕，着实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