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金面佛

11、第五章（下）

　　那头陈嘉琦声音欢快：“阿檬，干什么呢，赶紧下来吃夜宵，师兄请客。”
　　她怕他就在陈嘉琦身旁，只得压低了嗓子咬牙切齿：“陈嘉琦，是谁说要减肥，七点钟过后就是李泽楷的烛光晚餐都不吃。”
　　陈嘉琦“嘿嘿”干笑，只是催她快点。她怕麻烦，又舍不得兑好的洗脸水凉掉，语焉不详地推辞，只说自己已经上床了。直到楼下响起喇叭声，陈嘉琦扯着嗓子威胁“你再不下来我上去捉人！”她住的小区离拆迁不远，最高不过五层，这一声大约临近几幢楼都听得清清楚楚。李檬头皮发麻，生怕遭到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的咒骂，灰头土脸地趿拉着凉拖面上罩满寒霜下去。临关上房门时看见小赵仿佛意外中了五百万彩票般欢天喜地，心情更是跌到谷底。
　　老远就看到鲶鱼头招摇过市的大眼睛，这样逼仄的小区水泥道他竟然游刃有余。陈嘉琦摇了车窗，招手笑着道：“上车！”她笑的时候永远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似乎时刻准备取代某个玉女明星去拍牙膏广告，让人心情愉悦。仿佛清晨的时候看到太阳升起，总觉得希望和开心。
　　林哲见了她并没有什么好气，皱眉道：“这个时间段就上床睡觉？你是未老先衰还是儿童期滞后？”
　　她气急，到底是谁先前还言之凿凿，女孩子家，大晚上的不应当在外面随便晃悠？

　　《旧唐书》品牛一章曾记载：大唐盛世，民以岁贡，选初牛之极品，每头牛取一两，以三九寒冰珍藏之，食之以金权利刃，片蝉翼之薄，入沸滚山泉，瞬取而灼汁，味极鲜，因皇室独品，故曰——一尊皇牛。
　　李檬老老实实读着餐单上的介绍，源自宫廷的秘制汤王是用虫草花、农家土鸡、滋补中药等主要原料加一定比例的水，微火密封熬制12小时。口感温甜、清鲜，回味较长。由于熬制的时间在12小时以上，所以每天出锅的成品汤是一定的，为了确保每一位顾客喝到的汤都能原汁原味，因此每天只能限量供应50名左右的顾客享用。
　　李檬不无恶趣地揣测：每天限量供应50名，现在都已经快晚上八点半，看来这家的汤王未必像他们自己想象中的受欢迎。限量版也会被挂进折扣店，卖的不过是噱头。
　　陈嘉琦却是欣喜莫名的模样，满脸崇拜地看林哲：“师兄，你一早就订了位子？”
　　林哲像是被她眼里过度碎金断石的精芒吓到了，用来搭配祥云刺身的日本青芥呛进了喉咙，一大口啤酒下去，脸依然憋得通红。饶是如此，还是风度翩翩的做派，嘴巴甜的似蜜里调油：“请两位师妹吃饭，倘若是家宴，就应当把屋子里三遍外三遍地进行一场大清扫，连门缝里的灰都要擦得干干净净迎接。可是我孤家寡人一个，单身汉的屋子是连蟑螂和耗子都要忙不迭的搬家的，自然不敢摆出来丢人现眼。只好委屈二位了。”
　　吃几百块钱的虫草辽参的锅底叫委屈？李檬默不作声地往自己嘴巴里塞所谓的至尊太阳肉卷，眼睛也没停下，逐行逐字读广告：采用冬虫夏草、辽参、农家土鸡、滋补中药超过12小时而成，经常饮用此汤，可以达到滋阴、补肾、润肺、护肝、益精、养血、润燥、缓解压力、提高机体免疫力等功效。而且可以享受到整只辽参及虫草的肉香。
　　她忍不住撇撇嘴，经常饮用？能有实力做到的人大约不需要这些养身；至于做不到的，呵呵，你可不能怪人家没功效。
　　“笑什么？”
　　低低的嗓音如蝴蝶的吻轻轻拂过耳畔，李檬只觉得自己半边脸都忍不住战栗。慌乱地抬起头，林哲似笑非笑的看自己。他正把玩打火机，身体懒懒地靠着黄黑色交错犹如虎纹的椅背，眉眼间说不出的慵懒随意。火锅热腾腾的，烟雾缭绕；包间头顶有四个抽风口，闻不到半点油烟。李檬恍恍惚惚记得谁曾经说过：那种酣畅和通透，那种被麻痹后的明澈，将记忆中的一切珍馐美味予以全盘否定，剩下的唯有大彻大悟、五味皆空的境界。
　　大约是因为热气腾腾的菜品总会让人产生莫名其妙的幸福感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亦没有追问。陈嘉琦还在手舞足蹈地说着她一姐们的姐们的戏梦人生。话说数年之前，这姐姐跟一帮姐妹听一歌手的演唱会，那歌手相貌在娱乐圈中勉强算作偶像派，难得歌声也迷人，搁在娱记手里，属于什么华丽的形容词都敢往上面加的那种。一帮子女青年听得如痴如醉，差点没情到深处寂寞流泪。这姐姐当时就迷上了他，但凡一喝高，必然扯着嗓子喊，那谁谁谁是我们家的，谁跟我抢我跟谁急！彼时偶像男歌手绯闻满天飞，女朋友版本从香港空姐台湾富家女至□□辣妹等等，不一而足。从赤道到北极，总之，跟平头小老百姓一枚姑娘她毫无干系。即使这样，这姐姐依然一瓶红星二锅头下肚，力拔山兮气盖世，哪个敢跟她抢男人，抡圆了丢大马路去。
　　销声匿迹N久之后，一帮损友齐聚一堂。这姐姐骄傲的像只母孔雀，高举她梦中情人的照片，兴冲冲地四下张扬“要他照片的找我，要他电话号码的也找我”。众人纳闷，这算是哪出戏？最后在专业八卦人士百折不挠地死缠烂打下，这姐姐终于透露，那歌手已经是她男朋友，她现在已是他的经纪人。
　　“哎呀呀，要不是我亲眼见证，简直不敢相信。你说吧，这桥段就是搁在三流言情小说里，大约也会有读者抗议，你就是掰也不能这样乱掰，这破桥段不知道已经用过多少回，拜托你有点创造力！只能说，这个世界太疯狂，一切皆有可能。”陈嘉琦扼腕，“想当年啊，想当年这个哥哥在我们学校开歌友会，我假公济私，拿着学生会的工作牌混去后台。近距离看了一下他的黑眼圈，只怯生生地要个签名，连拥抱这种低档次的要求都没敢提。啧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喝汤！”
　　李檬正在喝那盅熬了十二小时的汤，闻声默默放下了汤匙。林哲忍俊不禁，突然觉得这顿火锅吃的很有意义。
　　然后餐桌上回归沉寂，只听见火锅汤“咕咕”翻滚的声音。一桌三人竟像是各怀心事，却丝毫没有影响食欲，只差把火锅汤也喝尽。
　　走到街上，李檬还是满脸红光，晚风也是暖洋洋。她跟陈嘉琦坚持饭后一定要多走走，防止吃下去的东西变成脂肪，谢绝了林哲开车送她们的好意。夜色已深，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浮生若梦，明明触手可及，伸出手去才发觉自己碰到的是空气。红尘十丈，车水马龙。
　　“陈嘉琦，你说，为什么是红尘十丈而不是八丈或者九丈？”李檬头有点昏，吃得太饱的人多半脑部血液循环不畅。
　　陈嘉琦朝霓虹灯翻白眼，懒懒道：“you ask me,I ask who？”
　　“也是。也许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之所以是十丈是因为最初说的那个人说的就是十丈，如果他说的是九丈或者八丈，大约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夜里睡得不好，她竟不知自己也有认床头的娇贵病。夜晚有凉风，月亮很亮，是上弦月，透过窗帘照在床头的地板上，疑是地上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太寂寞，翻床声在陈嘉琦租住的小公寓里无比响亮。她被响声吓了一跳，赶紧乖乖地收拢腿脚。睡在另一头的陈嘉琦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阿檬，你知道吗，我做梦都想他有朝一日落魄不已，要饭要到我家门口，我赏赐他一碗凉水，然后放狗咬他。”
　　李檬嗤之以鼻：“唉，你也太仁慈了一点，真是妇人之仁。换了稍微有点骨气的，应该这么想：我做梦都想当慈禧，然后搞一次全国快男选秀，选上的进宫当太监。张榜那日，哦，天啦！头名是你。或者幻想自己是阿美姐，花三百万买小男生，爱买几个买几个，小男生跑了就上电视哭诉：‘你们不要叫他小狼狗啦，说的我好像老妓女，他是我一生的挚爱，求你们让他回到我身边！’让这个男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把阿美姐的哭腔模仿的惟妙惟肖，逗得陈嘉琦咯咯直笑，坐起身来弯腰拧她的脸，狠狠地啐上一口：“要死啦，有权有势有地位，养猫养狗养男人。苏青说，我连一颗钉子都是自己掏钱买的。张爱玲笑她可悲。”
　　“是啊是啊，她不可悲。替老公掏钱养情人，离了婚还付他赡养费。好生容易这男人花钱替她做了件大衣，她就鼻子湿湿的像狗。”
　　陈嘉琦笑得浑身颤抖，拿枕头拍她的脸，笑骂：“这么刻薄。张爱玲也真是可悲，自以为剔透世情，落在自己身上，全成了别人免费看的戏。”
　　“所以说还是杨惠莲幸福，老爹名下财产一转，呵，中国的美女首富就诞生了。”
　　“哈哈，我怎么觉得酸溜溜的。”
　　“因为我吃火锅时蘸多了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