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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封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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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一小朝、十日一大朝,年轻的君王于金銮殿上正襟危坐,俯看臣子们三跪九叩。
腊月二十五,皇帝照例收起御笔不再批阅奏折,俗称“封笔”,这一年便过去了。
三公九卿齐聚仁政殿,天章阁大学士礼部尚书钱睿代内阁上奏,已拟好改元年号,奏请皇帝优中择一。
都是行礼如仪的事,新皇依循旧例行事便是。
辰时正刻,宣旨太监喝名,新帝改元“景云”。群臣山呼万岁,和声署众乐师奏响中和雅乐,封笔大典总算到了头。
年节将至,衙门里的官吏早已无心干活,便是平日朝堂上往来对骂的大臣们也分外和蔼,见面只道吉祥。
这不,宗室贵胄信郡王与新晋武安侯并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廷禹面对面,竟彼此恭维起来。
那一边,内阁首辅凌大人与次辅贺大人也是相谈甚欢,哪里看得出往日政见不合朝堂对峙。
封笔大典告一段落,皇帝领宗室子弟赴长寿殿拜见太皇太后,以示仁孝。
诸大臣各自回转衙门,与同僚叙旧,再收拾一番便可回家准备过大年。
单说武安侯魏廷禹信步走出大安殿,一身玉带织金麒麟袍更衬得英气十足。
□□自定鼎中原,非军功不得公侯,这滔天的富贵得来岂是容易的,除却开国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几家,百年来获封的不足十人。
而魏廷禹,魏家的旁支子弟,十年前京城赫赫有名的小三元秀才公,十年后名动天下的新贵武安侯,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侯爷,慢些走”,身后传来一声低呼。
魏廷禹回过身,“原是钩车先生”。
“侯爷谬赞,哪里担得起“先生”二字”,大理寺少卿梁肃戎潇潇洒洒近前拱手行礼。
武安侯还礼,温笑道:“少卿若担不得“先生”二字,我辈之中便无人敢担了”。
这话是有缘由的。
梁家是开国时封的庆国公,传到梁肃戎这一辈只这一个儿子,自是如珠如宝养大。母亲延庆郡主出身右宗正安郡王府,宗室里出了名的泼辣户。
这般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总该长成个纨绔子弟,可梁肃戎自小便是个好孩子,六艺皆精,十岁拜在江南文士之首林鹤风门下,十六岁回到京城,五年内一路进士及第,轰动京城,以“钩车”为号正是先帝所赐。
二人边走边叙旧,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桩新鲜事。
“听闻侯爷要请成云道长做桩法事?”
三清观的成云道长见上一面都难,请得动是极有脸面之事。
魏廷禹缓步走下台阶,长舒一团清冷之气:“少卿面前,小侯也不藏着。法事定在正月初八,就在先大理寺卿徐大人府上”。
那不是京城出了名的凶宅!
“三年前,成云道长曾做过法事,怎么,仍压制不住……”
“先生可信鬼神?”
少卿摇了摇头:“算不得信,也算不得不信。许是下官年纪还轻,鬼神从未亲眼所见”。
二人行至丹陛月台,日晷上的指针影子将将指向午时。
矗立百余年的铜龟铜鹤仍那般栩栩如生,若龟鹤有灵,当会吐出平日所见所闻,气势恢宏的仁政殿百年来又上演过多少悲欢离合。
“此事说来话长”,魏廷禹边走边说:“前些日子城中百姓接连报官自家丢了孩子,小侯既担着五城兵马司之职,便不能不管。那拍花子的歹人们确是逮到了,原来他们落脚徐府周边的荒宅,长此以往终不是个办法”,武安侯又压低音色道:“先生有所不知,齐大人赁的住处也离徐府不远……”
唐唐的三品顺天府尹在京城竟无房产……梁少卿一幅了然模样。
当官的也穷,齐大人在京城并无根基,多年在外为官猛然调到天子脚下,赁房子也属常理,只是,怎住到徐家附近了?
“三年前,成云道长暂且压制住徐府冤魂的怨气,近来诡异事再起,小侯无有他法,只得再请道长出山”。
少卿挽嘴轻笑。这般顺理成章,魏侯爷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徐府查探,于是心领神会道:“道长法力高强,定能逢凶化吉。下官当趁着这个空档于徐府附近买处宅子,许是便宜不少”。
“先生高见,那小侯也凑个热闹,日后比邻而居,如何?”
“一言为定”。
行至东大门端礼门,前方乱哄哄的。
诸公上朝,轿子车马家丁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这天寒地冻的,大臣里多得是年事已高的,如武安侯与梁少卿这般年纪轻轻就位居高位的可谓凤毛麟角,二人只得耐心等待。
远远见侍从佘四牵着坐骑,武安侯便先行告辞。
佘四迎上前,喜气洋洋道:“禀侯爷,惊帆当爹了”。
魏侯爷欣喜万分,即刻上马:“走,回府”。汗血宝马惊帆随他一路厮杀,早已视为家人,如今升级当爹,自是大喜之事。说起来,惊帆讨媳妇也未免太容易了些,倒让他这个老伙计羡慕嫉妒恨呐。
望着武安侯远去的身影,梁少卿暗自回想这桩桩件件。
京城平静了三载,如今却是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先是凌家小姐入宫,与和静长公主双双跌落太液池,结局是凌小姐得配宗室,皇帝却借此扳掉凌阁老,但内阁首辅之位花落谁家至今不明;贡院风波可谓不打不成交,凌家唯一的孙少爷想来会拜入陈大儒门下,前程再添一份倚仗;靖国公徐太夫人过寿,贺六小姐出丑,内阁次辅贺为之并夫人扶风郡主与魏家从此结下梁子;成国公府家奴长街杀人最终演变为刘、贺、魏三家演义,皇长子殁,宫里的刘妃与宫外的成国公失势,可贺家与魏家也未讨到便宜,一场争斗竟无有赢家;眼下更是蹊跷,诚意伯背后的嘉祥县主浮出水面,隆庆大长公主亦牵扯其间,进京的顾鸿瑜至今不见踪影,神秘莫测;魏廷禹不必当个有名无实的驸马爷,与本家靖国公若即若离,以当今天子多疑的性子,军功赫赫的定要压制一二,可魏廷禹不是寻常武夫,他查徐家的旧案,可是谋算着借机扳倒何人?
若说这一件件的毫无关联,他大理寺少卿断不会相信,可若说背后皆有主谋,又未免太过离奇,何人有这般谋略?又所为何来!
终于等到自家车马近前,却见随从身旁还站着一个短打装扮的小厮:“你是哪府的?”
那人摘下腰牌,双手呈上:“回少卿,小的是城西阁老凌府的”。
腰牌为精钢制成,正面铸一“凌”字,背面为海棠花。这是凌府下人出门办事所用,回府即刻交还管家,若有丢失,全府的腰牌都要换上一遍,开新模重铸。
“何事?”梁肃戎问话。
小厮又取出个扁长木匣子:“回少卿,府上主子有个条子烦请转交我家老大人,主子说事出紧急,唯有日后再谢过少卿”。
“哪位主子?”
小厮一板一眼木讷回话:“回少卿是府上孙小姐……”
果然是她。
“……主子吩咐,今日大朝会东门外车马众多,务必先寻到少卿府上的人”,小厮拿回腰牌,忙仔仔细细贴身放置,“主子还说少卿素来谨慎,若问起来有一答一”。
他是大理寺少卿,却兼着内阁行走的差事,今日人多且杂,若想尽快寻到阁老,通过他梁少卿,当真是最快最为稳妥的一条路。“若事出紧急,也该是老管家出面”。
“回少卿”,小厮踌躇一二,“府中来了人,说是淮安府来送节礼的,可…管家爷爷面色不大好看,小的…只在三年前见过”。
梁肃戎陡然抬眉:“几人进府?”
“七个,俱是壮丁”。
少卿瞬间已掠过几分计较,忙吩咐自家下人:“拿我的腰牌去武安侯府,搬—救—兵!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