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满空江》李克用程敬思

22、何来山东历城府购书

　　信王出宫，不曾停歇一路策马来到凌府朱漆大门前。
　　天潢贵胄来了多次，眼下连新近当差的门子都认得了，急急忙忙往里通禀。
　　老管家出门相应，一路陪信王到二门，紫堇再将贵客引到书斋归雁楼，窗门大开，诸女皆退至五步之外垂手而立。
　　熙月屈膝行礼：“臣女见过王爷”。
　　秦允商上前一把握住她的腕子，虽隔着厚厚的棉衣，仍是纤细异常。
　　“何事这般为难？”熙月略仰头。
　　“…是…皇命难违”。
　　听完信王一番复述，熙月微微变了脸色，仍镇定道：“此事，祖父可知？”
　　“尚未告知阁老”。
　　熙月即刻道：“既如此，臣女自会与祖父母商议”。
　　“夫人……”
　　凌氏女摇摇头：“是福不是祸，陛下既有此决断，便无转圜之余地，也罢，臣女就为天家尽忠了”。
　　秦允商手上加了力道，与她四目相对：“你可知险境重重！你可知大长公主的狠辣手段！”
　　熙月目光如炬：“臣女自是不愿平白送死，若王爷不忍臣女平白送死，还请如实相告这来龙去脉原原本本”。
　　“夫人想知道什么？”
　　“不如，就从王爷的金城之行说起”。
　　秦允商松开手掌，面色愈发凝重。
　　京城平静了三年，连番变故确是打远在西北的金城而起，凌氏女此问当真一针见血。
　　“我军与北戎决战阴山，精锐夜不收于敌营后方发现一批铁器，却遭戎人拼死拦截，那一队夜不收只活着回来一人……”
　　二人并立窗前，眼前满园红梅，一片祥和秀美景色，信王缓缓道出万里之外的疆场死生之事，怎不令人唏嘘。
　　平虏大将军魏廷禹与督军的岐王世子议定秘密调查此事，帐下探子扫平西北于年初查明，铁器乃是肃王府姻亲的商号卖于北戎的，几年来交易数万斤之多。
　　新皇登基，正是普天同庆之时，魏廷禹几番考虑之下压着折子，岐王世子却密报于打理宗人府的信王秦允商。
　　巧的很，胡人出身的西域都督府镇守将军进京面圣，一行扮作商旅竟在陇西地界上被劫，将军顺藤摸瓜拿获贼人及赃物若干，翻出几封要紧的书信盖有肃王私印。将军性烈如火，进京就告到御前。新皇为安抚四方，下密旨命七弟以劳军之名前往西北查探。
　　秦允商回转京城不久，魏廷禹领军大破北戎于阴山，战报传来朝堂欢腾。喜讯却掩盖了另一桩事：肃王殁，世子承继藩属，献出半数家产并塞上良田万顷名为犒劳三军。
　　“肃王下场有异，大长公主理应猜出几分缘由”，指尖轻敲窗棂，熙月眉头微皱，“何以还要动运粮的海船，弄出更大的动静来？”
　　“本王也猜不透”。这位姑母一向霸道惯了，却绝非没脑子的无知妇人。
　　肃王私通北戎贩售朝廷禁止的铁器与火药，大长公主从中获利；借嘉祥县主之手把控京城粮市，大长公主也要分一杯羹。可她要这些银钱做什么？膝下无儿，唯一的女儿深处后宫。她要借由女儿来把控皇帝，还是效仿唐之太平公主权倾朝野？
　　细细长舒一团冷气，熙月忧心道：“正月初八，太皇太后宫内照例办春日宴，便是臣女唯一的机会。余下这二十日，万望王爷相助”。
　　“玲珑…”
　　熙月伸手折一支红梅，淡淡道：“自诏狱归来，臣女便打定主意不当良善之人…”
　　女儿家的贤良淑德，她不在乎了。
　　“…王爷曾说凌家人最会扮猪吃老虎，那臣女就不客气了”。
　　信王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侧身望去，他未过门的夫人目光坚毅，莫非…“玲珑，你与大长公主可有私怨？”

　　忙年忙年，凌府这个年过得格外忙碌。
　　老太爷致仕在即，前来拜会的不减反增。官场上谁人不知凌阁老事事留有后招，定会为门生故吏留个锦绣前程，这过府一聚的就分外多了。
　　要说信王爷更是殷勤，今儿派个管家送两箱南方的柑橘，明儿就命下人运来几车上等木炭，后儿亲自登门讨杯水酒。这痴情的名号响彻京城。
　　孙小姐打理内宅，忙得脚不沾地，就连读书的孙少爷南仲也多了知己，整日跑去陈大儒府上讨教学问。
　　满府上下，唯有老太太顾氏清闲自在了。正在盘点私房好拟定孙女的嫁妆单子，老管家进院子禀告，淮安府顾家遣人来送节礼，先打发长随来送信儿。
　　顾氏狐疑道：“来人以何为信？”老太太离乡多年，早与淮安府少了联络。侄孙女嫁入诚意伯府，顾家便差人年年进京走动，顺道来凌府问安。可月前，顾家分明来过人。
　　老管家呈上信物，铜钱一枚，铸有两字篆文——半两。
　　“快快备下”，顾氏见罢忙又吩咐丫头：“去请姑娘来见，咱家亲戚来了。仲儿那孩子早不出门晚不出门偏这个时辰……”

　　不多时，熙月匆匆赶来，路上听鹊喜仔细交代有贵客要登门。
　　一进门，便见地上跪着个伶俐的小子，正操着淮安话回老太太的话。
　　熙月长在京城，家乡话不过听得七七八八，见祖母眉头舒展，来者身份定是无有妨碍。
　　“棠儿，快来”，顾氏将孙女挽到怀里，温笑道：“你舅父入京述职，一会儿子便到咱们府里”。
　　熙月眨眨眼，顾家舅父，可是候任山东总督顾鸿瑜？他前两日秘密入城，踪迹全无，只让信王代为递送奏折，现下可以表明身份了？“怪不得今儿这般好天气，原是舅舅要来。仲儿不在府里，孙儿这便差人唤他回来”。
　　“快去快去”，老太太面带喜色。
　　熙月起身，见那小厮规规矩矩的垂手低目而立，心道顾家舅父管教下人当真甚严。“小哥如何称呼？”
　　“回姑娘的话，小的得老爷赐名万年”。
　　“上个月来送节礼的唤作万青，可是你兄弟？”
　　“回姑娘的话，小的常年随老爷在外，淮安府内却生疏了，这位万青兄弟并不认得”。
　　熙月暗自点点头，便命下人招待万年去用茶饭。万年临出门前又躬身道：“老爷有心，赶路之余打扬州与历城搜罗来几卷善本，说是送与姑娘与仲少爷的见面礼”。
　　熙月听罢微微蹙眉，终又淡笑道：“舅父怎这般见外了？也难为万年兄弟跟着舅父舟车劳顿，一路辛劳”。
　　“岂敢说辛苦，当下人的尽本分罢了”。
　　待万年退出房门，凌姑娘那一抹笑意缓缓消退，眼底寒星浮现。
　　舅父走水路至江南改道海路，何来山东历城府购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