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6、绝绝 ...
-
两人各有所想,相对默然。
虽只咫尺之遥,却笼罩着较之远处浓重铅云更让人窒息的陌生压抑。
落雪簌簌声音虽轻柔却也绵密清晰,脚下松江水急浪紧,隐隐远远传来,也似乎呜咽哭号般难听。
颜醇笑意清浅,眼神悠闲游曳,远眺铅云低垂处梁国城池隔江矗立,举盏轻抿浅酌,双颊一片晕红。
明王碧蓝眼眸雪色中晶莹深邃,怒火在最深处蔓延伸展,血色渐润其中,遮盖了一贯镇定思虑。
终于伸手重重放下酒盏,咬牙道:“他之所以愿意,是因为他本就不是帝王之才,更不能左右局势,只有俯首听命的本事而已。”
颜醇斜眼一笑,唇角微勾,又抿一口,却不置可否。
明王嘿嘿讪笑,又道:“你远远地看着,就解得了相思之苦,享得了浓情蜜意么?”
颜醇哈哈一笑,转身看他,沉声道:“殿下醉了么?以前殿下从来不问的,想来是今日终于忍不住想要了断了。”
明王狠狠盯他,牙齿咯咯咬错。
颜醇却不待他答,仍旧笑嘻嘻道:“他是不是做皇帝的材料有什么打紧,有的是人帮他坐上皇位,扶助江山。你看,他现在治理的不好么?你刚才不是还夸他么?”
明王突的伸手,夺过他手中酒盏放在桌上,挑眉道:“你是说你么?你牺牲了自己帮他坐上了皇位么?还有你那个掌柜和王爷扶助他么?”
颜醇由着他夺过酒盏,也不伸手抢夺,回手缩入袖中。
仍旧眼望对面,痴痴道:“我哪里有牺牲什么?他做皇帝就是我做皇帝,他的就是我的。”
又斜眼一瞥明王,抿嘴道:“我们种种,又哪里是殿下这样一生下来便权势富贵,样样皆有的皇亲贵胄所能明了。”
伸指一指城垛间隙,咯咯笑道:“殿下也当真好笑,你断了这桥何用?是断了我回去的念想,还是想断了他来此的路径?”
明王阴森森应道:“都要断掉。”
颜醇哈哈大笑,几乎气窒:“我自打来这里就没有想要回去。他好不容易登上皇位,我怎能因我之故害他难做?我只要他权倾天下,子孙绵长,要他荣华富贵,人人艳羡敬仰,凡此种种他得到的,都如我亲历一样。他做压服天下之人,可他却是我压服之人。那些藐视作践我的梁国人做梦也想不到,我颜醇不是国贼小倌,我才是真真正正天下主宰,是他们天天跪拜害怕的人。”
明王直直看他异样癫狂放纵,三分酒醉七分宣泄。
丹凤眼眸中流光艳潋,酒意张狂肆意宣扬,却隐带万分酸楚痛苦,更让人心痛怜惜,想要温柔抚慰。
颜醇神往半晌,终于慢慢转头,对上明王痴痴眼光,又不禁勾唇一笑,道:“殿下自诩机智聪慧,却不知身下之人一星半点。殿下如何真心待我都是徒然,我身在此,心早坐上了梁国朝堂。原来我不知他境况如何,总是心中忧虑为难,如今你说了这许多,又自作聪明断了索桥,我便知道他一切妥当,连你这样的劲敌也惧怕胆怯,那里还能放心不下。”
忽然目中一闪,侧头道:“殿下今日下决心要杀我了么?”
明王扬眉一笑,摇头道:“我没有要杀你?我要杀另一个人。”
颜醇瞠目一愣,又低眉思虑半晌,伸手揪扯身上火狐毛皮,突地抬头叫道:“你要杀谁?”
明王蹙眉移目,盯住江山断开索桥,一字一顿道:“杀一条毒蛇,把它一刀两段。”
颜醇顺他目光盯那断裂索桥,皱眉半晌,又回头看他,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他是梁国皇帝,身居朝堂之中,哪能轻易离开。”
侧头看看明王,笑道:“你诈我么?你想让我心痛难过,你想报仇,我不信。”
明王不置可否,仍旧自言自语道:“对付毒蛇要先捏住它的七寸,这样它就乖乖在你手中,任你怎样摆弄都不敢反抗。”
颜醇伸手入怀,似乎什分畏冷模样,侧头紧紧盯住明王雪白面庞,眼中都是惊疑不定。
明王并不看他,一丝诡笑挂在唇边,仍旧慢慢道:“梁国的小皇帝确是勤政爱民,可是却不是人人爱戴的大将军藏宜,仍是原先那个懦弱的小皇帝。他杀了你的王爷和掌柜,夺回了天下,得到尚蒲殿势力支持,把江山治理的红红火火。而你那个心肝宝贝这一年也平定了西南边疆,战果赫赫,却不过是为了那个小皇帝巩固了岑家江山。”
颜醇面色倏然苍白,却一言不发,又听明王慢慢道:“我杀掉那些梁国探子,不是怕你知道梁国消息放心寻死,而是怕你知道真相痛苦难过。如今藏宜在梁国凯旋班师途中挂印不辞而别,我得到消息,前些日子已然进入南疆境内,如今当在这金松城中。”
颜醇不待他语落,啊的一声尖叫,身体瑟瑟发抖,嗓音更是尖细难听之极:“你要杀他么?他在那里?你骗我的,你想让我害怕绝望,你骗我的!”
明王身体只觉僵硬,狠狠咬牙一字一顿道:“我是不是骗你,你一会儿便会知晓。”
-----------------------------------------------------------------------
颜醇侧头看他,眼神明灭闪动,都是惊疑不安。
唇角笑意勉强,酒色蔓延面庞下也掩不住的惶惑心痛。
明王虽严酷无情,却也向来一字千金,从无欺哄瞒骗。
眼前尽头,前方深深城下索桥断裂搭落在两侧堤岸,被汹涌江水拍击摇荡,却如同撕扯心房般痛不堪言。
最最骄傲的希望转瞬便即陷落空寂,又何止是揪心裂肺所能形容。
对岸梁国主掌天下的竟然不是全力托付的藏宜,而仍是那个他们历经万难想要推翻颠覆的岑家朝堂。
他这一年来心心念念,一心保护帮衬之人,到头来终究只是别人手下卒子罢了。
自己这一年忍辱偷生,在南疆离间搅闹,却也只落得为别人作嫁衣裳。
如今又听到藏宜舍弃一切挂印入敌国而来,既没有辅佐帝王的英明荣耀,也没有俯瞰天下的英雄气魄。
自来谋划趋附的商家没有坐上朝堂,牺牲权势富贵换来的藏宜为帝也不过是黄粱一梦。
这许多年忍辱负重,苟延残喘却终换得如今受制于人,心怎能安?情何以堪?
思虑错综复杂,一时间毫无头绪可循,只愣愣一片空寂迷惘。
一切若果真如此,自己在南疆种种又是为何,活到如今又是为何?
明王蓄满酒盏,轩眉转目冷冷看他。
突然扬眉一笑,揶揄道:“心高气傲固然是好,只是命运不济,那也是无可奈何。”
颜醇猛然一抖,目光晶莹间愤怒一簇而燃,尖声叫道:“我心高气傲又如何?只是碰上你们这些无用混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明王却也不恼,举盏慢慢细品,悠然道:“我怎的无用?”
颜醇瑟瑟轻抖,黛眉张扬,撇嘴道:“他是心软懦弱,你是霸道蛮横。他爱我却不懂我,你却是玩弄我于股掌之上,只把我当玩物侍弄,从未拿我当人。”
明王抬眼直视对面轻红面庞,微微笑道:“我就是喜欢看你这样生气发怒,可惜以前从未见过。今日终于逼了出来,却是为了他缘故,让人心中不悦。不过这才是真正的颜醇,毫无遮掩的野心张狂,骄横跋扈。”
颜醇一怔,瞪他良久,怒极反笑:“我是张扬,我是有野心,那又如何?你们都只想骑在我身上作践我,玩弄我,我却非让我身下之人压在你们头上,想骂就骂,想杀就杀,那多快活。”
明王嘿嘿一笑,狠狠道:“只可惜你遇人不淑,他不给你长脸,害你白白作践自己,又做了一年多黄粱美梦。如今又要觍颜求恕了。”
颜醇怒道:“恕什么恕?你要杀就杀,我不怕你。”
明王不答,缓缓伸一指轻弹酒盏,只当当闷声,短短几声,便听四处脚步轻微却节奏整齐,点点冷光闪耀,在雪色转瞬又没。
颜醇侧耳听着,狐疑四望,又回头看看明王,嘴唇紧抿,脸色蜡黄可怖。
明王却似视而不见,仍是盯住杯盏中残酒,嘴角微扬,得意道:“这是我们来时带来的人马。我来之前挑选好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骑射功夫绝非泛泛,就埋伏在四周。手中都是精良弩箭,不敢说百发百中,却也轻易不会失手。”
颜醇颤声道:“你要杀我,那用这样谋划?你到底想要如何?”
明王低头仍是不紧不慢,沉声道:“我说过我要捏住毒蛇七寸,让它乖乖俯首帖耳听我摆布。”
颜醇厉声打断道:“你捏什么七寸,我在你手里,你要怎样不行?做这许多事情又是为何?”
明王头也不抬,仍旧叙叙慢语:“你意图乱我军心,我已然下令要把你处死。可今晨那些喝醉了的兵士一时不慎,把我要在城头杀你的消息传了出去,又听闻你的同党要来救你,我便慢慢等着,好把你们一网打尽。”
颜醇狠狠道:“什么同党?我哪里有同党?你要引了他来,想要拿了他做筹码换我妥协么?”明王低头饮酒,也不言语。
颜醇厉声大叫,伸手支撑身体,却足底剧痛难忍,挣扎几下,终究不能起身。
只能转头呼呼喘息,恨恨道:“你以为我稀罕他么?不过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罢了。我恨他还来不及,你杀他正好为我出气。想要我为他求你,那是万万不能。”
明王抬头微笑,语气温柔轻缓,慢慢道:“你不记得他为你送好吃的,拿好玩的了么?他那样痴情的看你,凡事都听你,从来就只爱你敬你,不曾违逆丢弃你么?你若是把他撇下,天下之大,有哪里找得到这样敬重你又爱恋你的痴人呢?那时岂不是更无生趣?”
说罢抬手一扶领口,宝蓝闪耀映衬碧眸,满是耐人寻味的志得意满,低沉声音缓缓又道:“你我都是自负才智之人,今日便赌一赌这局胜负,是你舍不得石头,还是我舍不得你?”
颜醇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道:“你如今占据先机,又有天时地利,赌与不赌都是我输,你笑话我么?”
明王也不着急,眯眼微微笑道:“也不一定,我虽然占了上风,可是还有弱点。比如我还是爱惜你,还是舍不得你。只要你乖乖臣服,我便会好好待你,将来你我二人可共享南疆天下,我决不食言。”
颜醇眼神一闪,揶揄道:“我要如何才是臣服?”
明王呵呵冷笑,道:“舍了你的石头,从此断了念头。我也绝不娶妻生子,只独独爱你一人。从此我的天下便是你的天下,你意如何?”
颜醇斜眼讪笑,道:“这可当真诱人。那梁国公主嫁你到如今,你如何处置?”
明王道:“你说留便留,你说不留便不留。”
颜醇敛眉垂眼,又道:“那你岂不是挑起梁国对战,你有把握么?”
明王正色道:“为你之故,区区战事又有何妨。再者梁国就算势力不俗,我国也绝不逊色。”
颜醇凤目光泽迷离,歪头似乎难以决断。
明王紧接道:“南疆金鼎玉食,绫罗奇珍虽不如梁国精致类多,却也是举世罕见,你尽可享用。大臣王公谁敢对你稍稍不敬,视同欺君,打罚随你。国事要务我也同你商量决断,你意如何?”
颜醇眼神向往,手指划过身上华软毛皮,心意流动间雪色点点化在眉间,顺挺秀鼻梁而下,挂上唇角晶莹闪耀,又慢慢顺下巴滑入领口之中,他也只是皱眉沉思,恍惚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