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络》末上青云

10、乱世秋叶

　　自从来了健康，越发觉得孤单了。孟聿之每三日便要给明澈的姨母调养诊断一次，加之明澈的引荐，那些达官贵人的亲眷们，时常有请他去看病的。

　　于是，银子越发多了，而我越发孤单了。

　　在晋县时，因为日子苦，总要借着美色弄些粮食，自然没女子愿意和我做朋友。
　　来了健康，那些夫人小姐们又看不上我这种率直性子，也是没人愿意搭理我。孟聿之也不让我卖茉莉花膏了，说是抛头露脸太过危险。
　　整日里，只能自己一个人闷着。哎，这日子是没法过了，一个人无聊死了。

　　无聊大发了，便忽然起了性子，垫了些石头在墙角，想偷偷看看隔壁家在干嘛。住了这么久，还没碰到过呢。

　　小心翼翼地爬到墙头，一眼便看到花园中交叠着两个人。

　　红艳艳的芍药下，一眼便和那双小兔子般胆怯的眼睛遇上，那眼里满是痛苦和绝望！

　　心被愤怒灼的生疼。畜生！我一跃跳进了那家院中。
　　匕首抵在男人的脖子上，他脸色通红，惊恐万分：“你你是谁！竟敢擅闯他人宅院，你知道我。。。。。！”

　　啪~懒得听这种人渣啰嗦，直接将他劈晕，使劲踹了他两脚，方觉解恨。

　　女孩哆哆嗦嗦地蜷在那里，捂着嘴，一声不吭。
　　“别冻着。”
　　被我一说，她一个激灵，在地上慌慌张张地扒过衣服，边穿边拿湿漉漉的眼睛偷瞄我。

　　哎，真是造孽。
　　我小声问道：“这个男人是谁？”
　　女孩穿好衣服扑通跪在地上，“他叫高忠，是个商户，民女唤作秋叶。”
　　我抬眼望向周围，这貌似是个别院，半天了也不见有人过来。
　　“这里只有你和他？”
　　“是。这是义父给秋叶的家。”
　　“义父？！这种人是你的义父？”

　　秋叶不解地望着我。
　　“他对你做这种事多久了？”
　　“一一年了。”秋叶脸蛋煞白。
　　“如果他醒了，你会和以前一样，继续这种日子。你可愿离开？”
　　秋叶木在那里，咬着唇，泪眼汪汪，“恩人，如果我逃了，势必连累恩人。”

　　“他未必动的了我。”我拧着眉，暗叹自己粗心大意，应该蒙个面的。
　　“不，他不会放过我。我逃过很多次。”秋叶眼中绝望不已，“他杀过几个和我一样逃跑的，他是坏人。”
　　原来是个丧心病狂的，这种渣滓死一百次都不足惜，若是送官府，秋叶这辈子怕是完了。

　　秋叶猛地抬头，“恩人，我自己解决，只求恩人以后能替秋叶保密。”
　　“这是自然。”我当即对天发了誓言。
　　秋叶含着泪，一步步挪到跟前，从我手中拿过匕首。

　　她哆嗦着双手紧握匕首，晃晃悠悠地朝着高忠的胸前刺去。可惜，到了跟前又下不了狠心。
　　哎，我这人就是心软。
　　夺过匕首，一下便扎在心脏的位置，准确无误。

　　鲜血流出，染红了花土。

　　“我替你做了这罪过的事，以后便重新做人吧。”
　　秋叶眼泪哗哗直流，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我扶起了她，坐在院中的青石上，指着高忠的尸体，“自己处理掉吧。”
　　秋叶点点头，不吭一声地进了屋子里。

　　没多久，高忠的身上便被浇满了油。
　　火烧的不大，本以为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等大艾草的香气传出来时，我便知道自己担心的多余了。

　　秋叶并不笨，反而比我想的周全。

　　把高忠的骨灰清扫干净，秋叶重新跪在我的面前。
　　“女郎再生之恩无以为报，秋叶愿为奴为婢侍奉女郎！”

　　秋叶圆圆的脸蛋，五官虽未长开，却已见妩媚。
　　“不用报答，只要你时常过来陪我聊聊天解解闷就行。”
　　秋叶愕然，大约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无聊吧。

　　往后的几日，依旧风平浪静。正如秋叶所说，高忠根本未告诉家人秋叶的存在。没人知道，他有个义女，没人知道他恶心的作为，也没人知道他消失了。再说了，这乱世当中，又有几个人顾的了他人？

　　秋叶时不时来院子里，常常边帮我捣药边听我瞎掰。日子长了，孟聿之和无常也对秋叶亲切起来。我们昔日的三人组，俨然变成了四人。

　　秋叶话不多，一开始只知道闷头帮我打扫屋子。渐渐熟悉了，笑脸也多了起来。她今年刚刚十二，马上豆蔻，离及笄却还有三年。这三年够她忘却过去，重新开始了。

　　“姐姐！你看，那个明将军又偷偷地瞄你！”
　　也不知怎的，明澈最近常常来留梦坞。每次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不就是他腿疼了，要不就是送壶酒给孟聿之。孟聿之对他，一如既往的那副臭脸。
　　“你确定他看的不是你？”
　　“讨厌!秋叶哪有姐姐这般明媚娇人。”
　　秋叶脸蛋红彤彤的。年轻果然就是好啊。

　　明澈拿着一个锦盒塞进我手里。
　　“柳娘，阿柔送你的礼物，说是谢谢你的茉莉花膏。”
　　沈柔？我狐疑地瞅着明澈，他却半点破绽也无。

　　花道间，孟聿之恰好经过，微微驻足，便往房中走去。明澈见了，从我们笑笑赶紧跟了过去。

　　庭院里的海棠花开的正艳，粉粉嫩嫩的花瓣恰是最好年华。

　　“姐姐，姐姐！”
　　被拽住了袖子，我只能停下来。
　　“干嘛？”
　　“快看看那个明将军送的是什么，我看他喜欢姐姐的很。”
　　“他喜欢我？你傻了吧。”
　　统共就见过几次，还都不怎么愉快，怎么会。
　　“没啊，我觉得他看你的时候很温柔。”
　　“哎，别瞎猜了，姐姐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他喜欢我也是正常。只是我却不喜欢他。”
　　“那个，姐姐，还是看礼物吧。”
　　扯开锦盒，又是个卷轴。上次画的是鸡窝，这次又想把我画成啥。还不等我猜完，秋叶已经展开了画卷。

　　碧绿的柳丝，微风轻拂。树下，女子一身红纱，墨发未挽，一回眸却是百媚尽生。
　　画中题字：一岁一枯荣，唯有柳长青。署名依然是白衫客。
　　“把你画的好美啊姐姐。”
　　“有吗？”嘴里虽反驳，心里却不得不承认明澈画的好。只是怪了，他为何对我开始献殷勤了？
　　难道想学人家金屋藏娇？那也行啊，反正我也挺无聊的。
　　不行不行，他要是看到我的身子，一定会吓疯了，不行不行，太残忍了。

　　“姐姐，你怎么了，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
　　“额~没事，我不喜欢他，真的。”
　　“啊，那，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孟大夫啊？”
　　“孟聿之？”
　　“恩。”
　　“如果我脑袋被门挤了，也许会有可能。”
　　“奥~”

　　“我就那么让你讨厌？”
　　冷冷的声音冻的我汗毛都竖了起来，一回头，孟聿之正站在海棠树下。
　　“呵呵，你怎么过来了？”
　　“秋叶，这是福林堂的点心，送你了。”孟聿之甩甩袖子离开了。

　　秋叶吐了吐舌头，怯怯地说道：“姐姐，孟大夫生气了。”

　　我叹了口气，对，他生气了。哎，说人坏话一定要先看看周围啊！

　　不幸的是，没过几日我就得了伤寒，整个人奄奄的。孟聿之给我开了方子，嘱咐秋叶定要看着我将药全部喝完。
　　秋叶认真地点点头，当她将黑乎乎的药汁端来时，我就知道孟聿之一定是在报复我。这药一看就是苦断肠子的那种。

　　“秋叶，去给我拿点蜜饯来吧。”
　　“不用，这儿有。”
　　“那你给我端点点心吧，我有点饿。”
　　“孟大夫千叮万嘱，定要看着姐姐喝完药再去做别的。”

　　好吧，只能喝了。我努力想象这碗药很是甘甜，可惜，现实总是让人失望。
　　孟聿之算你狠！

　　眼看快好了，终于不用喝那苦药了，孟聿之又来嘱咐了。
　　“恩，已经快好了。不过，你现在体质太弱，不能吃肉，否则虚不受补，还要多锻炼。以后这扫院子的活，秋叶不用帮柳枝做了，让她自己来。”

　　秋叶乖巧地点点头。

　　“孟聿之你太过分了！”我气鼓鼓地反抗。
　　“姐姐，孟大夫是为了你好，你看你多容易生病。”
　　“就是就是，多劳动劳动有好处。”无常也在一旁帮腔。
　　眼看着无常和秋叶已经完全被孟聿之收买了，我的苦和泪只能往心里咽！

　　“怎么，这么委屈。你是觉得你的吃穿用度不花我的钱？那也可以，你的衣服、发饰、香包统统都用最便宜，可好？”

　　“哼，干就干！”
　　我气鼓鼓地捞起扫把开始扫院子。要不是为了报恩，我才不受这气，破孟聿之，混蛋孟聿之，没良心的！

　　当我累的要趴下时，总会有条爬虫跑到我的脚下，吓的我哇哇大叫。

　　“柳娘，怎么了？”
　　明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看着我在地上跳来跳去，赶紧拉住了我。

　　“没事没事，一条虫子，我已经把它它弄死了！”
　　地上那条绿油油肥囔囔的大虫子，已经被我踩的稀巴烂了。

　　“没事就好，你拿个扫把干什么，快放下，别把手弄破了。”
　　“呵呵，我锻炼下。”
　　挣脱了明澈的手，我第一次觉得在他面前局促的很。

　　“明将军何时来的啊，怎么站在这里？”
　　明澈放下举起的手，笑着朝孟聿之走去。
　　“聿之，我姨母再过半月就是寿诞，想请你过去参宴。”
　　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厅中，只留我个“丫鬟”在院子里枯站。

　　待明澈离开，孟聿之来到我的面前，神色严肃。
　　“你不能喜欢明澈。”
　　“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在这乱世，有人真心待我已是不易，我为什么不能喜欢。”
　　孟聿之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说道：
　　“明澈，并非良人。”
　　“没有关系。”
　　孟聿之气结，转身走了。看着那抹月牙色的背影消失，我的火气莫名地上来了。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可以！不能有过去，也不能有未来！

　　晚饭是秋叶做的，我赌气窝在被窝里，一点也不想动，也不想吃饭。
　　秋叶来逗了我一会，见我不搭理她，便离开了。

　　黑漆漆的院子里，只有那点微弱的月光洒下，撩起衣袖，晶莹的白骨清晰可爱。

　　吱~门开了，一抹月牙色走了进来。
　　孟聿之放下食盒，端过一小碟酱肉放在我的面前，“火气可小些了？小了就可以稍食肉食了。”

　　我扭过头，不想理他。

　　“柳枝，你喜欢谁，我本不应挂心。只是，你我同住一个屋檐，我总不能看你往火坑中跳。”
　　“你怎知他一定是火坑？”
　　“他曾经派人屠了月城。虽然月城只有千人，可这千人的性命也是命。”
　　“不，他不会！”我猛的摇头，坚决不肯信这谣言。
　　“他没动手，只是动了口。”
　　孟聿之起身，打算离开，“你若执意不肯放下，你我的缘分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吱呀一声，门关上了。

　　泪水流进嘴里，咸咸的。我只是想气气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