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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拾阶峨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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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夏天,我和藏獒乘车到四川峨眉山,山上的拾得庵是一座尼姑庵。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当然,佛家清净之地,我们自然不敢造次,我们是去找藏獒的女朋友邱叶兰。
我们在山腰就下了车,还得沿着山中石阶爬一段才能到。
我累得气喘吁吁:“这小妮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的花花世界不要了,到这个破地方来出家。当小妮子多好啊,非要当小尼姑。”
藏獒擦了一把汗水:“她说早已厌倦城市,桃红柳绿之地,富贵温柔之乡,都是造物的障眼法。我还以为她是开玩笑呢,想不到她居然...”
过不多时,已到庵前,庵前左右柱子上各有一句诗: “一念不生心澄然,无去无来不生灭。”读起来挺拗口。
拾得庵建得很大,异常寂静,此时只有十余人在此烧香。其余全是尼姑。
庭院过道边种着一片一片的迷迭香,清香扑鼻,院中用多肉植物摆成了一个佛家万字符号。在我看来,就如纳粹党徽一般。
走过庭院,已到正殿,名叫大雄宝殿。
我说不对啊,这尼姑庵里的,应该叫大雌宝殿才对。
藏獒不理睬,径直进了大殿。我见堂上一尊大佛,也不知是什么菩萨,脚前几个蒲团,有人正在参拜。
我怂了怂藏獒的肩膀,要拜菩萨吗?
不用吧。
要给钱吗?我指了指菩萨面前的功德箱。
这...要给吗?
你看他们都给了,不给不合适。你知道我最近囊中羞涩。
藏獒拿了张十块的放进去。
我说这地方这么大,怎么找人啊,要不问问人去。
问什么问,我们分头找。
我说慢着,她头发什么颜色来着?穿什么颜色衣服?脚多大号的?
别废话。哪儿还有头发,找光头的啊。
光头?光头不都一个模样吗?怎么找。
藏獒不答,自顾自地找去了。
我看见左前方一个尼姑在默诵经书,走过去拍了一下她肩膀,大师,你知道邱叶兰在哪里吗?
谁?
邱叶兰?你不认识吗?
她摇摇头,让我去问问那边门口扫地的小尼姑。
我走过去,只见一个小尼姑一袭灰色素衣,正自低头扫地,我站住脚跟:“小师父,请问,你知道邱叶兰在哪里吗?”
她抬起头来:“王...王槊,怎么是你?”
我惊讶之情无以言表,不是因为找到了邱叶兰,是被她光头的样子吓坏了,光头的邱叶兰一点也不好看,实在不敢恭维。要不然怎么说头发是女人的天然屏障。
“你。。你怎么真当了尼姑。”
“施主,请注意措辞,佛下修法,叫做比丘尼,不叫尼姑,贫尼法号灵玉。”
我听到贫尼,想起了武侠小说里面的灭绝师太,差点笑了出来:“嗯...灵玉,这名字好。灵玉法师,你们修佛之人,不是六根清净吗,又何必在意这尘世称谓呢。比秋尼、比冬尼、比基尼不都一样吗。”
邱叶兰一愣,当即双手合十:“施主慧根不浅,倘若静心修法,必成功果。”
“你是让我当和尚吗?不成不成。我还要娶媳妇儿呢,不过藏獒也来了,你问问他,说不定他愿意和你做邻居。”
“他当然来了。”她目光注视着我身后,我侧头一看,正是藏獒。我拍拍藏獒肩膀,自己走到院中研究万字符号去了。
半个小时后,藏獒出殿。
我问怎么样。
藏獒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只留了一句话。”
“什么话?爱过?保重?你是好人?”
“一念放下,万般皆在。”
我愣了一下,这分手分得真他妈高端,怎么瞬间就觉得自己云里雾里了呢。我说不行,大家好歹也是这么多年同学,不能一句话就打发了,怎么她以前不出家,一和你谈恋爱就出家?
2007年,大一新生报到,分宿舍时我被分到上铺,用钥匙一开宿舍门,就看见一个长满胸毛的东西在换衣服,那就是藏獒。
我说:“哥们儿,发育的挺好啊,满身都是胸毛,以后我们就是上下铺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占鳌。
从此我就叫他藏獒。
2011年大学毕业,散伙饭,整个班喝得一塌糊涂,男的抱女的哭:“他妈的毕什么业啊,能不能不毕业。”
女的抱男的哭:“是你自己不争气啊,要是你多挂个两科,就可以不毕业了。”
那晚我和藏獒没喝醉,静静地看着身边的人,因为各自奔天涯,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
第二天,整个班就走了一半的人,藏獒拉着我吃夜宵。也叫了班上两个女生,一个叫邱叶兰,一个叫四妹。
四妹是因为眼睛高度近视,我强行给她起了个外号,起初她意欲反抗,后来全班都跟着我叫她四妹,迫不得已,只能就范。
我说:“藏獒你叫上邱叶兰我能理解,又何必叫上四妹呢?别看你和我是上下铺,友谊的小床可是说翻就翻。”
四妹喜欢我,这我是知道的。我给她起外号的事,她早就抛到了爪哇国。
那天我们都喝了酒,四妹问我有什么打算。
“回老家,放羊,生娃。你呢?要留在北京吗?”
“家里让我去香港镀金,读研究生。”
“香港啊,好地方。少读点书,注意镜片厚度。”
“知道。你也是,以后就不能在图书馆遇到你了。”
“没事,你把眼镜摘掉,有我没我没什么区别。”
四妹笑了笑,依在邱叶兰肩头睡了,不知道是不是醉了。半夜我和藏獒送她们俩去火车站,她们俩是同乡,坐一趟火车回家。
火车驶出,我问藏獒:“说了吗?”
“没必要吧,都走了,说了有用吗?”
“你这憨藏獒,我早知道你这么想。”
“ 嗯。”
“刚才帮他们拉行李箱的时候,我给邱叶兰的箱子塞了一封信,是我模仿你的笔迹写的。”
“什么?写什么了?”
“就是什么我稀罕你啊你是我的魂儿,舍不得你走之类的,还能有什么?”
“你大爷!我...这个....笔迹学得像吗?”
“有点难度,苏黄米蔡四大字体我都不在话下,你的字太难看,我还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无所谓,反正她也知道你有这个意思。”
“嗯。这样也好,整个句号吧。”
回到宿舍,我发现兜里莫名多出了一张纸条。
我说藏獒你看,四妹也给我塞纸条了呢。
藏獒抢过纸条冷笑:“去你大爷的,喝醉了吧,饭馆的□□。”
藏獒留在了北京工作,找了一家IT公司。我则回到了南方上班。
三个月后,藏獒打电话给我,电话那头乐翻了天:“妈的个巴子,你猜怎么地,邱叶兰回北京找我了。多亏了你塞的信啊,圣手书生,你就像万能的主一样,拯救黎民于水火啊,功德无量,大恩大德,以后女儿给你做干爹,哈哈哈哈,不对不对,说反了说反了....真有你的,你那信里到底写什么了啊?”
“写你个大头鬼啊,哥压根儿就没帮你写什么信。”
“什么?妈的个巴子,那你都是骗我的?”
“你大爷的,是你自己写的,你忘了?那天你在我耳边叨叨了半天,自己偷偷写了些东西,卷成一团扔进了走廊上的垃圾桶。”
“……你是捡垃圾的吗?”
“我看你写的还挺感人,就帮你捡回来了。”
“妈的个巴子,不管了,反正邱叶兰已经决定和我好了。”
“请吃饭,包机票包住宿,要不睡你们中间也行。”
“滚犊子,自己打飞机过来。”
“打什么?”
藏獒:“打……”
那时怎会想到,不到一年时间,邱叶兰居然上了峨眉山。我说怎么会,这种事只在新闻上看到过啊?这不谈恋爱谈的好好的吗?难道是有什么重大变故?韩剧三大套路吗,车祸、癌症、治不好?
藏獒让我滚犊子,他从邱叶兰父母那里得知,他们一家人都信佛,邱叶兰出家,已经和他说过几次,藏獒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放在心上。她父母虔诚修法,也只是替她惋惜,并没有过多阻拦,藏獒不知所措,飞到成都来找我,借道上山。
我见藏獒从殿里灰溜溜地出来,知道不妙,回到殿里,邱叶兰已经不在,我从侧门出去,只见她站在一棵树下发呆。
我拉着藏獒站在她身后:“灵玉法师,我听人说,修佛三天,佛在眼前,修佛三年,佛在西天。你看看,趁着你没修多少天,就跟我们回去吧,不然佛都跑到天边去了。”
灵玉法师背对着我们,抬头看着那棵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们就当没我这个人吧。”
我无言以对:“刚才我问大雌宝殿里的那什么佛了,佛说你尘缘未了,让你回去再走一遭。心中有佛,在哪里修佛都一样,在藏獒的奔驰车里修佛也一样。对了,藏獒,你说买了个车,是奔驰还是宝马?”
“玫瑰之约。”
“电动车啊。名字还听浪漫,和玛萨拉蒂名字一样长,挺好。嗯,灵玉法师,岂不闻,菩提玫瑰本无分别,你还是跟藏獒回去吧。”
灵玉法师不再说话。
藏獒说:“小兰,既然这样,我要亲耳听到你说,你不再见我。”
“你这又何苦...”灵玉法师迟疑了一下:“我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列物堪比伦,教我如何说。”
“不行,我要听你说了,才彻底死心。”
“好吧。”灵玉法师转过身来,脑门上反射出阳光,一双清秀的眼睛望着藏獒,轻轻地说:“还是那句话...一念放下,万般皆在。吴占鳌,我今生不再见你,只因再见的,已不是你。”
藏獒点点头:“知道了。”
情人丢了,只能去梦里寻找,莲花开了,却没了你的味道。只有离别,没有泪珠,一念放下,万般皆无。
藏獒转身离开。我跟在藏獒身后,穿过大殿,听到有人在诵经,又好像在唱歌,仿佛就是刚才那个默诵经书的尼姑念道:“天也无常,地也无常,回头一望,佛便是我,我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