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当年箫鼓》王殊同

7、明日又隔山岳

　　岁月静静流淌，无声无响，轻轻拍着生命的河床。如今，我已不是那个刚毕业的少年，我找了好几份工作，辞了好几份工作，现在，我又辞职了。
　　辞职后，我又过上了赋闲在家的生活，特无聊，也挣不着钱。以前我不知道要干什么，现在我知道，我要活下去。
　　我在家呆了几天，看到网上招考事业单位的消息，我们专业有些冷门，招的单位很少，通篇看下来，竟有一个职位要招我这专业，是个技术学校的老师，只招一个人，于是我报了名。
　　谁知过了好几天，我上网一看，报我这岗位的，就我一人。按照政策，开考比例要达到二比一才行，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报名，那么此岗位便要取消掉。
　　那怎么行？我是这样束手就被取消的人吗。我在网上发了信息，用了一天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和我同专业的人，要了联系方式。我说，哥们，来吧，报名事业单位，和我一起考，但是你不能比我考得多，面试也要和我一起去，不能比我面得好，包吃包住，外加给你一千块钱。那哥们估计是缺钱了，欣然同意。我帮他报了名，心中为这计策得意。
　　考完试果然没让我失望，这哥们笔试比我少十分。我先给了他五百块，让他过几天和我一起去面试，因为面试比例也须达到二比一，不然也要取消，我就进不了这学校。面试分为讲课和结构面试。
　　我从衣柜里翻出了白衬衣，春风得意马蹄急，面试这天，我信心满满。
　　岂料这哥们讲起课来侃侃而谈，越讲越起劲，面试时又和考官聊得很投缘，几个考官频频点头。这哥们最后的总分竟比我多出了一分。
　　于是，学校录取了他。那哥们还了我五百块，还从一个破得掉渣的钱包里掏出了几张五十的，几张二十的和十块的塞给我，说不好意思，这两百多块钱就算是你帮我报名的费用和感谢费，不好意思。
　　我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我说不好意思你大爷，我他妈的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妈的当时我是怎么想出这个计划的？当时不是得意洋洋庆幸自己怎么这么聪明，兴奋了一个晚上吗？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我。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仔细想一想，我若去当了老师也是误人子弟，也就不是很难过了。
　　我买了机票，第二天，我拉了个箱子，坐飞机去了青岛。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岛殷勤为探看。我有个大学同学叫王小彤，是青岛本地人，为了省房钱，我就去投靠了她。
　　我们分属不同学院，是大四的时候认识的。此时离毕业正好六年，我记得，六年前，我离开学校的时候，她和几个同学在我宿舍楼下坐成一排，等我下楼，送我离校。
　　王小彤性格很开朗，人很文艺，很特别。大学时去ktv玩，她尽点快节奏的歌，跟着音乐跳舞。她说她从没穿过丝袜，有一回突然脑子发烫，穿了黑丝，被我们几个同学笑了半天。
　　到了青岛，已是晚上。我叫她给我发了个定位，直接到了她楼下。黑暗中，一个身影跑出楼来，到了我面前，我冲她一笑。
　　六年不见，竟变得陌生了。没了那时的调皮，没了那时的打闹。
　　王小彤家里买的房子还未装好，暂时在青岛市南区租了个套二的房子，她带我上了楼，开了电视给我看，又把遥控器递给我，我接过遥控器，说已经好几年不看电视了。
　　她哦了一声，问：“你带被子了吗？”
　　我说：“没有。”
　　她从屋里抱了自己的被子给我，说：“旁边房间里只有床，没有垫子。”
　　我说：“没事，凑活几天，我主要是来找工作，等找着房子，到时搬出去住。”
　　她把自己的衣服拿来，垫在床上，铺了床单，说：“这样就比较好了。”
　　和她聊了会儿天，临睡时，我要进房间，她突然对我说：“你可别来敲我房间门啊。”
　　我说：“我是那样的人吗？你怎么知道……”
　　她说：“毕业这么多年，谁知你有没有变。”
　　我哦了一声，进了自己房间，突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确实，很多人都变了，不再像学校那样单纯，变成了社会的产物，浸泡了社会的好与坏。我变了吗？我自己也说不出。
　　王小彤喜欢画画，自己在家接漫画的业务，其它时间都在做蛋糕，自己在微信上销售。她将很多动画片的主人公画在蛋糕上，也画顾客的肖像，画得特好，生意也不错。
　　第二天，我帮她送了几单蛋糕，为了感谢我，晚上她请我了吃海鲜烧烤，又带我去超市，准备买些青岛特产。
　　我说：“不喜欢吃特产。”
　　她说：“试试吧，这个挺好，叫做鲃鱼，我们这里人，如果要去见老丈人，就要买这个鲃鱼。”
　　我说：“是因为鲃和爸同音吧，去看老丈人的话，合适。”
　　她说：“咦？你怎么知道，挺聪明的啊。”
　　我问：“那，有人给你爸送过鲃鱼吗？”
　　她笑了笑：“没有呢。”
　　我说：“要不我买点。”
　　她说：“我买吧，这是特产，送你些。”
　　她买了鲃鱼送我，回了屋里，我说：“明天有个画展，我想去看看，就在旁边的美术馆，你不是喜欢画吗？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她说：“不行，我还得做蛋糕呢。”
　　我说：“给自己放放假呗，现在你可是老板，自己说了算，要不明天上午我帮你忙完，我们下午去美术馆。”
　　她想了想，点点头。

　　美术馆里展出了很多当代画家的作品，有写实的有抽象的，也有一个厅是展出世界名画的，不过都是复制品。
　　王小彤对这些名画比较了解，她问我：“你要看穿衣服的，还是不穿衣服的？”
　　我笑了笑：“废话，穿衣服还看什么看。当然要看不穿衣服的。”
　　她说行，带我逛了一圈，给我讲解。
　　我看着一幅画，说：“哎呦喂，这个老头子穿透明装，真前卫，啊呀，旁边还有个□□的少年，好基情啊。”
　　她说：“你可别丢人现眼啊，这幅画是米开朗基罗的《上帝创造亚当》。老头子是上帝，少年是亚当。”
　　她又带我看了几幅画说：“你看这个，三个大屁股的女人，丰满的少妇，这画是鲁本斯《三美神》。”
　　“再看这个，两个穿西装的男的和一个裸女在草地上，这是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
　　“这里，这个在野外裸睡的美女，这叫《入睡的维纳斯》。”
　　我说：“全是些丰满的女人啊，有点胖。”
　　她嗤了一声：“你懂个屁，哪里胖了，这叫健康，真正的美。”
　　我看看她的身材，说：“那你还不算美，太瘦。”
　　她笑了笑：“你这是夸我。画展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去海边走走吧。”
　　到海边时，已是傍晚，青岛的海边，海风很大，有很多人在此散步，还有跑街团，几十人一起组成方阵，这些人成群结队，沿着人行道跑，还边跑边举起手来左右挥动。
　　王小彤说：“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特傻？”
　　我说：“还行吧，总得找点事情来消遣。”
　　她问：“你是准备在青岛找工作吗？”
　　我其实预约了几个面试，但都没去，对她说：“看情况吧。一想到青岛的房价，我可就没信心了，现在的房子都疯涨 ，我一个外地人，想在这里留下来，可能不太科学。”
　　她点点头：“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年代，所有城市的房价都高得离谱。”
　　我说：“是啊，这让年轻人怎么活……有条件的，得靠父母接济，没条件的，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夜色里，我们沿着海边小道，走到了游船码头，我说：“我们自拍一张吧，留个纪念。”
　　她说：“行，只要你不把照片发网上。”
　　我笑了笑，点点头。
　　拍完照，我偷偷把照片发了朋友圈，我说：“毕业这么多年，你就没谈个恋爱什么的？”
　　她说：“没呢，还不想这个，我现在啊，就好好的做我的民间艺人，把蛋糕做好，把画画好。”
　　我笑着说：“你这么文艺，会不会取向有问题？”
　　她说：“你才有问题，瞎说。”她停了片刻，又说：“以前，是有这么一个人，我会跑着去见他。”
　　我说：“跑算什么，我可是飞着来看你的。”
　　她嗤了一声：“滚蛋。”
　　我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她突然笑了出来，说：“记得，现在想起来真有趣。”
　　那是大四的开始，她还不认识我。我去参加学校一个迎新活动，穿了西装，出于搞笑，要表演节目，我们所有表演的人都要带墨镜，路上我为了显摆，就戴了墨镜走路。
　　进了楼坐电梯时，电梯里只有我和一个女生，她见我西装革履，墨镜遮眼，就在旁边嗤了一声，突然我脸上出现怪像，嘴巴忽大忽小，手往衣服内兜里掏去。
　　这女生突然被吓到了，她看我穿得像山口组成员，以为我起了歹心，要拿什么管制刀具之类的东西出来，她不知不觉退到了墙电梯角，做出防御的姿势，大声喊：“你别过来！我可学过匕首操！”
　　我来不及回答她，脸上依然在抽搐，突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很大很大的喷嚏。我向她伸出手，说：“不好意思，同学，我偶染鼻炎，你有纸吗？”
　　她愣了一下，从裤兜里拿出一小包纸巾，扯出一张给我，我拿过纸，擤了喷出的鼻涕，又说：“哎呀，沾手上了，再来一张，行吗？”
　　她显得很尴尬，把一包纸都递给了我。电梯门开了，她三两步垮了出去，头也没回。
　　这女生就是王小彤，一周后我知道，他是平爷的同班同学，就这样认识了，说起这个事情，我和她都笑得合不拢嘴。
　　后来我们常出来一起玩，慢慢熟悉了，直道毕业后，就再也没见面，只是中途打了几个电话，聊聊微信。
　　现在想起来，那时她像个假小子，特别疯，特别好动。
　　海风中，我们从青年广场走到了琴岛。
　　琴岛是一个沿岸的小岛，由于太晚了，我们没打算上岛。
　　她走在我旁边，忽然自言自语：“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我停住了脚步，看她走到了前面，又跟了上去。夜色中，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变得女人了，变得成熟了，心中不禁一动。
　　在海边靠着栅栏站了一会儿，我突然说：“小彤，我想了想，我在青岛是混不下去的，我还是回去吧。”
　　她停了片刻，说：“你想好就行。”
　　回到屋里，她煮了一锅海螺，要我吃，我见她混着醋和大蒜，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吃了几个，觉得腥味太重，就吃不下去了，她见我不吃了，去冰箱拿出一袋方便铺盖面，给我烫了吃，这种食品其实很难吃，但我硬着头皮，都给吃完了，还帮着洗了碗。
　　临睡时，她又对我说：“你别来敲我门啊。”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
　　第二天早晨起床，我拿了行礼，她送我到楼下打车，看着她的身影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我突然觉得好舍不得，要不然，这就回去找她？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是离别的伤感，是不舍？还是产生的新感觉？就是所谓的喜欢？不知道。

　　我想起昨晚她和我靠着海边的栅栏，忆往昔，说青春。
　　我问她：“我们现在还是青春吗？”
　　她说：“尾巴吧。是不是舍不得和青春说再见。”
　　我笑了笑：“我舍不舍得青春，那也没办法，现在我要回去了，只觉得有点舍不得你。”
　　她看看我，说：“希望我们将来还会见到吧。”
　　上了飞机，看着脚下的青岛，我突然觉得，脑中似乎多了好多记忆。我闭上眼，总浮现出她说的那句：“别来敲我门啊。”
　　生活没有往昔，没有明日，只有今时。
　　今时，我和她相见，又和她道别，平平淡淡，心中却波澜起伏。
　　我说要和她忆往昔，她说，往昔守着残缺。
　　我说要话今时，她说，今时终有一别。
　　而明日，明日又隔山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