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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船长,我的船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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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我到了成都上班,国企,现在回想起来,待遇还蛮不错。
空闲时间是最难打发的,因为总有一种寂寞的感觉袭上来,有时寂寞得让人窒息。
这种寂寞是高尚的,是思索宇宙奥秘、探求存在与虚无所产生的……好吧,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没有女朋友的缘故,荷尔蒙无法中和。
总得找点事情做,朋友给我找了个驴友团,专门结队旅游,叫做“黑珍珠号”。
我说你确定这是驴友团?不是海盗?
朋友说驴友团团长是个单身美女。
我说那行,海盗也行。
这个美女外号叫做“船长”。
我第一次见到船长,是在KTV,朋友带我去见驴友团的人,我刚进包房,就有一个人冲过来把我抱住。
我心想这她妈谁啊,刚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闪烁的灯光中,我发现抱住我的是一个美女,确实好看,我就受点累吃点亏吧,吃亏是福,无所谓。
“喝醉了。”
“醉了吧,船长。”
“你别吓到那个帅哥,人家新来的。”包房的人都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船长。
船长看了看我,觉得好像不认识:“我...喝醉了...都怪你,都怪你。”
我看了她一眼:“嗯,都怪我,都怪我。好了,撒手吧,抱久了要收费的。”
她松开手,靠到沙发上养神,好像真是喝醉了。
包房里男女都有,都是驴友团的。朋友说船长酒量很好,平时不这样的,估计被枪打出头鸟了。本来想给船长引荐新成员的,就不了了之了。
一周后我收到一个陌生信息,问我要不要去旅游,川西,五折,最低价。
我回了句∶“中介滚。”
那边回了条∶“滚你大爷,我是船长。”
船长是个很独立的人,应该说是个很好看的女汉子。总是走在队伍前头带路,很有主见,方向感很强。
这次川西是徒步登山,穿越四姑娘山,背着二十斤的装备走完长坪沟、双桥沟、海子沟,翻山越岭,这里的山很高,有些还有积雪。对于我这种新手来说,难度太大。
队伍只有十来个人,都很有经验,一路都很照顾我。船长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我前面。
“怎么样,感觉如何?”
我喘了一口大气:“装备太重,累。”
船长示意队伍暂停前行,架锅造饭。
船长见我累的不行,笑了笑:“你叫王槊是吧?”
我喘气∶“对。”
“没事,不用担心,会有一点高原反应,习惯就好。”
我呼气∶“嗯。”
“上次唱歌见过的,我记得你。”
我吸气∶“嗯。”
“喜欢旅游?”
“嗯。”
“为什么喜欢?”
我稍微好了一点∶“因...因为心灵和身体,必须有一个在路上。”
“滚犊子。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因为,这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有多远滚多远。”
“因为可以有艳遇。”
“邪门歪道,心术不正。”
“因为,船长你真美。”
“聪明。”
吃过晚饭,我们在山麓的竹屋旁搭了帐篷,又聚在竹屋里,听别人讲故事,也讲自己的故事。
船长拍拍我的肩膀:“王槊,轮到你讲了。”
“我,我不会。”
“不行,必须讲。”
“要不我讲一个我身边朋友的故事,他叫藏獒,女朋友去峨眉山当了尼姑。”
“不行,那是别人的。”
“我不善于讲故事,我就说个我的问题吧。”
“什么。”
“”我怎么老是会觉得寂寞呢?”
“瞎想,单身多久了。”
“一直单身。”
“活该。谁不会寂寞。”
“我也一直在想,谁都会寂寞的,首先我是自然的产物,钢筋混凝土把我和自然隔离开来,让我们感受不到自然。所以我才想要旅游。但是呢,你要让我在这里住下来,我又会无聊了,又会寂寞了,因为我和社会脱钩了。”
“说下去。”
“嗯,你看看,时间又把我们和历史隔离开来,只能看到当下。所以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又让我寂寞。”
“呦,看不出来,还会念诗呢。”
“我父亲常说我没吃过苦,说我们生活太好,他们那一代都是经过饥荒的。其实我们在吃苦,吃的是精神上的苦,我们这代人呐,没什么信仰,大多数人也无非是拜金主义,拜乐主义,精神空虚,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我看来,这比物质空虚更可怕。咦?你怎么打哈欠了,困了吗?”
“嗯。”
“咦?他们人呢?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可能觉得你的问题无聊,都回帐篷睡了。”
“哦,那你怎么不回去睡?”
“这就去。”
三天的徒步穿越圆满成功,回到成都,我已经腰酸腿疼,当晚大家又聚了一次餐。我喝了一口酒,问:“船长?你为什么叫船长呢?你以前玩dota的吧,要不然就是英雄联盟。”
“扯淡,一艘船怎能没有船长。你知道有一首写船长的诗吗?”
“知道啊。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
“噗。不是这个,这是外婆,不是船长。”
“那是什么?”
“oh,capitain,my capitain。”
“哦,我知道,船长,我的船长。我在电影里听过,哪个电影来着?”
“死亡诗社。”
“哦,对对。惠特曼的诗。”
“还行,挺有文化嘛。还愣着干嘛,快喝酒啊,他们都喝完三杯了。”
一周后一个夜晚,突然接到船长电话。
“王槊,在干嘛呢,快出来玩,九眼桥MIX酒吧。”
“好像有点远。”
“一个字,来不来?”
“来。”
有些人生性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比如我。吃饭超过两桌我就嫌人多了,更别说酒吧这种地方。
我出门时,突然下起了暴雨,赶紧叫了个出租车,直奔九眼桥。这暴雨就像上帝在倒洗脚水,真他大爷的大,不一会儿,道路上就趟起了水,听出租车司机骂了一路,终于到了MIX酒吧。
我说:“船长,我可是坐船过来的。”
船长见我半身淋湿,说:“我知道,你是浪过来的。”
她似乎喝得差不多了,带我到座位上,周围坐了三男两女,我都不认识。嘈杂的环境中,船长不得不把嗓门提得很高:“这是,王槊,我朋友。”
“朋友?男朋友吧?”
“肯定是,不然叫你出来干嘛!”
“快说!是不是?是不是?”
船长对我一笑:“他们说你是我男朋友。”
周围几个人都轮番来找我碰酒,喝了五杯,我也提高嗓门:“你们,说对了!我就是她男朋友!”
“你看看 ,我们就说嘛。”
又喝了五杯。
我说:“船长,你喝差不多了吧,什么时候回去,我送你。”
“送你个大鬼头。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诗?哦,记得记得,船长,我的船长。”
“对,船长,你的船长!”她又喝了一杯酒:“你记得诗的开头吗?”
“我给忘了。”
“我记得,哈哈。”她把杯子放下,“我们已经完成了,艰苦的远航,这只船安然渡过了,一切风浪,我们寻到了梦寐以求的奖赏,港口在望,我听见钟声在响,人们都在欢唱。”
对面几个都鼓起掌来:“好!好诗,来,喝一杯。来,哥们儿,陪船长喝一杯。”
对面一个浓妆女士递了支女士烟给船长,帮她点燃,又递了支给我,我说这是女士烟,浓妆女仿佛没听见,塞到我嘴里,也帮我点燃。
我也喝得差不多了,扶着东倒西歪的船长往外走:“小心,出门了,走这边,别撞着别人的车。”
“不会,我没醉。”
“嗯嗯嗯,你没醉,我醉了。”
“我真没醉。”她突然站直了腰,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我睁大了眼睛赶上去:“我的乖乖,船长,你这演技都可以拿奥斯卡最佳女主角了。”
“还用说,那是必须的。”
“我说船长,这些都什么人啊,喝酒都这么厉害。”
“生意伙伴,没办法,应酬。”
“你经常来酒吧吗?”
“无聊就来。你呢。”
“我喜欢清净,看到人多就烦。”
“我觉得人多倒也挺好,热闹。”
“人多哪里好?萨特说,他人就是地狱。”
“王槊,那你就是地狱,你是魔鬼。”
“扯淡。魔鬼有这么帅的吗,会帮你挡酒吗?我明明是天使。”
“你是天使掉到了地狱里,摔坏了脸。”
“差不多吧。这还下着小雨呢,走吧,送你。”
她皱眉:“不,太晚了,我不想回去。”
“累了,我想回去困觉。”
“陪我去网吧。”
两人都没开电脑,在网吧坐到天亮。
船长说:“你真傻。”
“我哪里傻?”
“算了,我们来自拍一张吧。”她拿出手机。
我说别开美颜,一夜没睡,我要看素颜。
“好,不开美颜。”
我说:“来。嘟个嘴。”
“嘟你大爷,你来按快门,照好了吗?”
“照好了,大爷。”
我发现照片上的她笑魇如花,像早晨的朝阳那样灿烂,那样迷人。
我说:“你真好看。”
“好看你个大头鬼。”
“真的,很美。”
她轻轻一笑:“回去吧,我要回去补觉,我和闺蜜约好了,明天要去云南。”
我说:“行啊,云南好地方啊。别去丽江啊,我听说丽江是艳遇的天堂。”
她看了我一眼:“我不去丽江,丽江有什么好的。要不你陪...”
“要不,我陪你...”
“你陪我走到我楼下吧。”
我们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她楼下,我说你一路走这么快干嘛,一直在我前头,不过你头发很好看。
“既然目标在远方,留给你的,只能是我的背影。”
“不要背影行不行,后背太平,翻个身,我要前面...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区别。”
她一笑:“这你就不懂了,胸不平何以平天下。明天我就要出发去平天下啦。”
“嗯,保重,我等你回来。”
“拜拜,船长又要起锚啦。”
船长又要起锚啦,可惜没能归航。
两天后,船长被发现死亡,地点在云南的一个小客栈旁。原因是喝醉了酒到窗边去呕吐,结果翻出了窗户,掉在客栈旁的小河边,次晨被人发现,已无呼吸。
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人。船长终究没有淹没在汪洋大海,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看着自拍照上的她,依然笑魇如花,她说:“既然目标在远方,留给你的,只能是我的背影。”
我已记不清她的背影,只想起她念的诗,起初我不知道诗的开头,现在却依稀想起了诗的结尾:
噢,船长,我的船长,
在甲板上,那里,躺着我的船长,
她已倒下,已死去,已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