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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逢生 ...

  •   “非焉,我也是个人,怎么会不累?4岁那年的血色之夜是我这辈子的梦魇,我亲眼见着爹娘相继殒命,他们竟只来得及喊出一句‘远儿,快逃!’娘亲为了救我,硬生生地挡下了致命一击,她的血溅得我满身满脸,她望向我的最后一眼,不知是痛苦?是绝望?还是眷念?师父赶来救下我的时候,爹的尸首已经凉透了,娘望着爹倒下的地方,死不瞑目。我带着爹娘的尸首回来,见到爷爷时,他一把抱住我说,‘随远啊,从今往后,这偌大的国公府就剩下咱们爷孙俩了。但是只要你在,修家就在;你亡,修家就亡。爷爷不勉强你,爷爷会陪着你。’从那刻起,我知我和爷爷已是二人一命,而我必须背负起整个修家,无论是为了亡人,还是为了生者。”

      修随远搭在我肩头的双手微颤,这是十二年来,他第一次同我说起这段伤心往事。虽然这事父亲曾有所提及,但终究不如当局者说来惨烈,闻言心伤。

      “非焉,你从小到大被侯爷保护得太好,根本不懂这世事无常、人也无常!你呀,从来遇事随心所欲、任性而为,惹了麻烦就逃之夭夭,碰上过不去的坎就绕道而行,以前你当然可以,因为你背后有平津侯府、有当朝沐相,现在,你只有你。不要以为死亡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和麻烦,死亡不过是将自己的问题和麻烦扔给别人而已,而对于你,便是将自己的责任抛给自己的姐姐们。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何德何能,可以这样麻烦别人?有没有扪心自问一句,你凭什么?难道只因你是平津侯府的小幺女?”

      他一句“平津侯府的小幺女”,令我已经平复的心绪起了万千波澜。他这番话将我说得无地自容,反思己身,却句句中的。家破人亡之仇,我根本不可能放下,但我却希望将这一切甩给姐姐们,她们素来疼我、宠我,应当会包容我,谅解我!

      突然,脑中闪过一件旧事。那年中秋赏月,父亲问我们姊妹三人,最爱何花?
      大姐言梅,道其能忍寒彻骨,不似人间富贵花;二姐说梨,爱其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我道凌霄,赞其披云似有凌云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父亲对我三人的点评,只一句,“花似其人!”
      现在想来,确实如是。凌霄者,惟思攀附到云头,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罢了。树有多高,藤有多高;一朝树倒藤也倒,像极了我而今当下。

      “非焉,你若死了,换得的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爹娘之恩,姊妹之情,他日酆都相见,黄泉相逢之时,你又有何面目问候一句?呵…当然,你若执意如此,我亦不挽留。但你且记住,如若这世上无你,那修随远活着便无意义!故你生,我生;你死,我死!你若不怕愧对东陵修家,大可选择一死,反正你也任性惯了,我会奉陪到底!”

      “修随远,你……”他本说得我心悦诚服、万分羞愧,正欲仔细思量死生之事,好生选择一番。可此言一出,却别无选择地将我逼上了无涯的生路,纵使我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
      “你且记住,若有一日,沐家人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可以辜负修家!”
      ……

      我一人身死无碍,但如若搭上修随远的性命,便是赔上了整个修家,而修家是万万招惹不得的。

      “我怎样?呵…我可是给了你选择的权利,当然,也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他戏谑道,竟是生死儿戏,云淡风轻。

      “你穷凶极恶!你这人甚是讨厌,这十二年来,你在我身边已经让我很是糟心,你竟然还要以死相逼,与我苦苦纠缠。我不许!”我越想越生气,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这简直是流氓行径,可恶至极!

      “呵…我乐意!你奈我何?…再说了,这十二年来,你欠我太多。所以纵使上天入地,我不都得跟着你,将债慢慢讨回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温情荡然无存,剩下的是一贯的嘲讽与傲慢;眉目依然俊秀,却让我恨不得扒下他的皮,瞧清楚这假面下的邪恶嘴脸。

      “修随远——你去死!”我咆哮,怒不可遏。

      “不,非焉,你先死,本公子誓死追随!”公子千变,变幻无穷,不变的只怕是那皮囊下的丑恶嘴脸,骨子里的无耻下流。

      “气死我也!哼——本姑娘不死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知道,欺负本姑娘的下场是何等的悲惨!”

      “蠢人,这话你可说不得!这世上,只有强者才有飞扬跋扈的权利,而你……”

      “我会成为强者!修随远,你不必激我!我已输了你十二年,这一次,我一定会赢你。而我要赢的却不仅仅是你!”
      我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又岂会读不懂他的良苦用心。想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有恃无恐的平津侯府小幺女,取儿代之的将是涅槃重生的慕容嫣,而我,最终还是选择了经年以前,父亲一早便为我备下的一线“生机”。

      …………
      “若是他负了父亲呢?”
      “如若那样,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我的幺儿,你不一样,你不是臣,父亲定会护你周全!”
      “可待到那时,父亲又如何护得了我?”
      “待到那时,你便去往南朔藏剑山庄,投奔你阙叔叔。从此,你便是慕容阙的小幺女,名唤‘慕容嫣’。”说罢,父亲又握住我的手,写下“慕容嫣”三个字,“嫣”非“焉”,再非是焉?非焉?而是浅笑嫣然,姹紫嫣红的嫣。
      “阙叔叔与我们,除了书信往来,从未有过走动。如何值得父亲生死相托?”
      “我的小幺儿,待你活到父亲这般年岁,便会懂得,君子之交淡如水。有些朋友彼此最好的结局,莫不过此生不见。此生不见,各自安生,知彼安好,此心亦安。”
      “可他又怎么识得焉儿呢?”
      “待他问你,‘你是谁’时,你只需答他‘慕容嫣’,便可相认。”
      “父亲,可是焉儿始终只想做平津侯府小幺女,只想和父亲、娘亲在一起……”
      …………

      当年信誓旦旦的话语,此刻已无甚意义。被那人早已写下的结局,可惜年幼,全不自知。

      不再信任的人,依旧拼命守护;生死相付的人,始终避而不见。及至此刻,我仍旧读不懂父亲的“情谊”,却感慨于他就算是终点,也只有自己能决定的那份傲然。他何曾真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分明就是在寻死!可是,这又是为何?

      待我回过神来,对修随远道:
      “随远,我要去南朔,藏剑山庄!”
      “甚好,我亦打算去南朔养伤半载,你我可以同行。”
      “你又想赖着我,我不同意!”
      “日月可鉴,天地良心!我可是今晨上书的圣上,而且天子口谕已达,不去便是欺君罔上。你说,这到底是我赖着你,还是你跟着我?”
      “强词夺理!”我愤然道。
      “呵…蛮不讲理!”他哂笑。
      “那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去南朔藏剑山庄?”
      “嗯,好奇呀!可显然你会主动告诉我,而我并不着急!”
      “你——本姑娘要休息了,你先退下吧!速去准备车乘行装,咱们尽快启程。”我说罢,冲他嫣然一笑,掌中却力道一紧,对他肩头奋力一击。却不想,他原本搭于我肩头的双手,情急之下猛地勾住,指端施力下压,霎时,我的身体因气力全部集聚于手臂,立刻失去了支点,瞬间前倾,被他抱了个满怀。

      突来变故,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双颊埋于他怀中,只觉炙热滚烫。就在这时,他的薄唇贴我耳畔,只听他戏谑笑道,“非焉啊非焉,我这还没走,你就舍不得了吗?哎…可惜最难消受美人恩,你这番投怀送抱,我只怕承受不起!”

      我听罢,怒火中烧,急欲起身,想再同他一较高下,却被他紧紧抱住,挣扎不得。
      于是口中怒斥道,“刚才失算,你我重新比过,你若再赢我,我心服口服。如若不然,休得猖狂!”

      “呵…呵呵…这十二年来,你又何时赢过我?你我之比试,我胜之不武,又有何意义?非焉,此去南朔,你会独面风雨,切不可再这般任性而为,不自量力。务必保护好自己,无论何时何地,你须牢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你若真想赢我,那就必须让自己强大起来。这世上,只有棋逢对手,才有一较高下的意义!”修随远的语气愈发的平静,好似月夜平湖,水波不兴。

      我闻言,不觉心中怅然,听他的意思,到了南朔,是必与我分离,而再相见,不知何期?

      “非焉,你且好生休养。三日后,你我动身去南朔。切记,药在案上,必须按时服用,可以暂时压制你体内之毒。等熬过这数月,我自有办法替你解毒!”他边说,边抱着我,起了身,而后旋转,俯身松手,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回榻上。

      我不语,望着他,却觉得怎样都瞧不真切。“公子千变,变幻无穷”,当年风铎一语,将他说得淋漓,只道是,天下谁人可识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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