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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疯魔 ...

  •   “非焉…非焉……”他亦望着我,似要望进我心底,苍白的薄唇轻启,喃喃唤我,一声复一声,声声动情。

      我只觉他又清减了许多,满颔竟生髭须,其身常年萦绕的冷冽疏离,不知何时,竟烟消云散,惟剩一份悲戚苦涩触动人心。

      “随远…你这样,我会心疼!”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指尖抚过他清瘦的面颊,缓缓滑落,覆在他髭须之上反复摩挲,那扎手的触感,刺入心底,令我心揪,无知无觉,竟落下泪来。

      “别…刺手!”他慌忙握住我的手,语气听来无助悲伤。片刻,意味深长地又道,“非焉…我该拿你怎么办?可无论如何,不管怎样,随远求你,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一语听罢,我按耐不住,放声恸哭。
      胸中,悲伤逆流成海,往事集聚成潮,汹涌澎湃、奔流不息,亦不可断绝。
      修随远放开我的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背。我顺势双手环住他的腰,转过身,将脸埋入他的肩头发际,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绵延不绝的悲伤,源自他“求”之一字。尘封的约盟,曾经自己对自己许下的誓言,眼前一一再现。
      从前以前,许久之前,情到浓时,曾暗许,今生但为他“求”,我沐非焉纵是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可这十二年间,纵然算上这次,他也不过求我三次。
      犹记当年,他第一次求我时,面覆霜雪,唇色酱紫,印堂发黑,气息微弱奄奄,一副生气殆尽之相。我见之惊惶,匆忙想去求助修爷爷,他拼尽全力拦我,吃力地阻止道,“速带我归侯府,找你爹。非焉,莫怕,我暂且无大碍,尚不致死,但求你,不管怎样、无论如何都要瞒住我爷爷!”
      那时,我虽年幼,却不无知。修随远挣扎的眼神,视死如归的表情早已淋漓写尽了痛楚,却不惜代价、不计生死地想要保护那个与之相依为命的老人。也就是自那时起,我心中暗自立誓:此生此世,如若他求,但凡我有,在所不惜!

      我俩彼此沉默、良久无言。
      回忆过后,缓过神时,我发现自己竟已哭到声音喑哑,泪水正顺着他的发丝滴落,颔下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他玄锦袍的肩头尽湿。

      “随远,这是十二年间,你第三次求我。第一次,为了你爷爷,第二次,为了我。而这次,仍然为我!我曾暗自许诺,如若你求,但凡我有,在所不惜。可是随远,你何时才能为你自己求我?……不过随远,只怕日后纵使你求我,我也已一无所有,又能拿什么允你呢?”

      果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觉也真。
      自我醒来,已经隐隐感觉到那所谓的“解药”不过是维系着我的苟延残喘,而死亡罗网早已张开,伺机而动,随时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吞没。

      想来,我的时间不多了,这剩下的光景里,到底还能做些什么?是去南朔探望大姐,还是去西岐投奔二姐,或者,就留在修随远身边,等待大限将至……思量万千,却在顾盼之间,无限感伤,不禁心中凄然哀叹:明明身负家仇、血债、情伤,本应百死而不悔地挣扎下去,可我却甘愿沉沦,只求一死解脱,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出息!

      “人这辈子,除了自己,本就什么都没有!而我所求除了一个你,也别无他求!”他语气中恢复了些许往日的凉薄,这话里有话、弦外有音的口吻令我不由得遣愁索笑调戏他道:
      “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你却还是这般声厉内荏、苛刻待我。想你我相识一十二载,多少有几分情谊,你这样对我,你不后悔?”

      他闻言,双手紧紧地钳住我左右胳膊,猛地支起我,只见他修眉紧蹙,目光炯炯似烈焰熊熊,痛苦地望着我,仿若要将我灼烧一般。

      “你这是作甚?我所说的,的确是事实,以你之修为,又岂会不知?想来,自你我相识起,你也没少欺我、戏我、逗我、诓我、凶我,还处处都不让着我,如今,我大限将至,你不应该忍我、让我、随我、听我、从我,样样都由着我吗?”我被他看得极不自在,却又不甘示弱、振振有词接着道。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修随远待我好过往日的十几年,温柔得似要化开,可我宁愿他还像从前一般待我,顺其心性、随意而为,两人整天吵吵闹闹,而不是如今这般,时时小心翼翼。

      “好!非焉,从今往后,我会忍你、让你、随你、听你、从你,样样都由着你,只要你开心就好!”他答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我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心中不限懊悔刚才所言。

      许是被我看久了,亦或真的动了情。修随远突然抬起右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轻轻地落在我鬓角,饶有兴致地整理起我鬓边散发,他看我的眼神温柔得恰似一滩春水,语气呢喃似私语,“我这辈子,真正所求的,不过是守你、陪你、保你、护你、爱你!如若这世上无你,那我活着又有何意义?”
      ……
      “修家儿郎世代都是痴情种,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修家从来都不在乎这滔天富贵、遍地荣华,其实,他们世代所求的不过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而已,你修爷爷是,修伯伯也是。”
      ……

      父亲的当日言声声在耳,修随远的今日语字字戳心。
      此时此刻、此生此世,何以为情?恐难为情!我无法回应,故沉默不语,只能傻傻地望着他。

      “非焉,这些话我本想烂在心底,不想今日,却忍不住说了出口,不过那是我的事儿,与你无关,你不必放在心上!而今日之所以会说这些,是有所求,你务必允我……”他前一句说得甚是轻松,好似无碍于心,后一句却说得很是认真,而我早已猜到他的所求,于是硬生生地打断了他。

      “随远,这就是命。我命中注定在劫难逃,纵使你求我,我也无可奈何!随远,我真的累了,你我都认命吧!我……”

      我话还未说完,他便欺身上来,双手环住我的腰,眸中怒火燃烧,似要毁天灭地,他的神色近乎疯狂,我猝不及防,弯腰朝后仰,本能地躲闪,他紧逼不放,俯身向前倾,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冰凉的唇竟毫无预兆地贴在了我的唇上,刹那之间,我的呼吸似已被夺去,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惊讶地望着他。他那不停辗转厮磨的薄唇逐渐温润炽热起来,气息霸道而又哀伤,我被重重包裹、深深掩埋,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待到回过神时,下意识地抿紧双唇,将手抵在他胸前,想要试图推开他,他却似发了疯、着了魔,全然无动于衷,仍旧拼命地啃噬着我的双唇。我无计可施,只能扬起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修随远,你疯了!”

      “呵…呵呵…我是疯了!非焉,我这一生,不信神、不信佛、不信命运,却独信一个你,你是我此生唯一仅有的信仰。为了你,莫说是疯魔,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所以,只要我修随远活着一日,你此生就休想走到终点。不要和我说什么命中注定在劫难逃,也不要叫我认命。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活在我活着的每一个日暮朝夕。你我之间,注定不死不休,但就算是死,也由不得你!”他眼中血红,呼吸急促,嘶吼之声如同困兽嘶鸣,那搭在我肩头的双手如负万钧。

      “修随远,你真的疯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说与不说,那‘噬心蛊’都还在,而我确实命不久已!如若那毒能解,你也绝不会在此坐以待毙!呵…应该是回天乏术了吧!不过随远,我真的不怕死,比起死,我更怕苟活下去。一想到活下去,会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颠沛流离、无枝可依,背负血海深仇,承受明珠蒙尘,于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酷刑。”我想修随远怕是真的疯了,这般无礼,甚至非礼,好似脱了胎、换了骨,变了个人似的。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我,而我岁日无多,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我说了,只要我修随远活着一日,你此生就休想走到终点。非焉,你逃不掉的!那不过区区‘噬心蛊’,我还不放在眼里,不过麻烦而已,并非一、两日就能解决,须花费些时日。但绝非不能救你,再说了,若是救不下你,我‘药王’颜面何在?”

      近日连番变故,我似乎都快忘了,修随远隐藏许久的身份。身为“药王谷”老谷主邱梓昂亲外孙的他,正是“药王谷”这一任的新谷主,现任的“药王”。

      四国之中,人们皆道风连城乃“四国第一公子”,称其“当世无二、风华无双”,可我却知,若是修随远真要与之争锋,鹿死谁手,只怕尚不可知。只是修随远却是公子千变、变幻无穷,甚至连我,时常都看不透他,更何况他人,又怎能窥探此中玄奥?

      “随远,从小到大,你就感觉不到累吗?从东陵到南朔,无论修国公府还是药王谷,你无一放下。现在,你又想管我生死。可你自己,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世事予你何其残忍!你却毫无怨言...呵...不过随远,无论你累与不累,我确是累了,我但求一死解脱,把我放下吧!”一念起,沧海桑田;一念灭,万水千山。我心念已灭,纵使他能救我,可我却不愿他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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