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而行》戏里糊涂

178、第178章

　　这天夜里，等到大家都歇息了，施拐子才慢慢从厨房后面的酒窖里晃出来，他名义上也算管后厨的，依着那层裙带关系，要是想喝口酒，倒也没人会去管他。
　　别看施拐子人邋遢，性子也沉闷，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都不与人说话，但在牢房里，他还真有几个说的上话的，至少每次有点风吹草动的，他都能提前得到消息，避过灾祸。而且，这个施拐子，还有一手好厨艺，毕竟小时家里富裕，也是长了个少爷的舌头，后来糟了罪，吃了百家饭，凭着一股子小聪明，倒也让他琢磨出一门手艺。
　　这施拐子找的也不是别人，就是之前提起过的老驼背。
　　他一般不在人前开口说话，存在感极低。所以，每次他有什么想知道的事而去找老驼背时，也都是避着别人。
　　他一手抱着一坛白酒，一手提着篮子，里面是几碗大杂烩，青青黄黄的混在一起，到像是泔水，可凑近了自己一看，这菜色正味香，十分不错，只不过是有人故意将他们混杂在一起摆盘罢了。
　　老驼背正坐在床上，一手揪着棉衣里露出绵花的破洞，一手拿着针，一头杂乱的发，几乎快要贴近煤油灯了。
　　施拐子进了房间，将酒菜放在缺了一角的厚木桌上，又不辞幸劳的转身，一瘸一拐的去关了门，才磨磨唧唧走回来坐下，翻出两只豁口的粗茶碗，倒上酒，自顾自的喝上了。
　　“呦，拐子来了，来来来，兄弟，快给我看看，这糟瘟的耗子，给老子开了个大眼，我都瞅着几天了，也没给堵上。你来的正好，给掌掌眼，把这个窟窿给我堵上。”说着，一把抢过施拐子手中的酒碗，一边将棉衣和针线丢给他，一边早就着碗喝上了。
　　施拐子也没说什么，将另一只碗满上，往里推了推，留出面前一块空桌子，将棉衣铺在上面，用两个手指捏住破口的边，又从一堆布头里找出一块颜色相近的，慢悠悠的，一针一线地给缝上了。
　　老驼背翘着脚，眯着眼，筷子飞快的在碗与双唇间移动，像个老财主。
　　很快，施拐子补好了破棉衣。
　　老驼背一阵砸吧嘴，语气奚落的斜了眼施拐子，“呦，拐子，手艺不错，就凭这一身本事，到哪里都不缺口吃的。你还别说，比我以前的婆娘补的都好，这针脚，可真是细密，怎么得，拐子以前还学过绣花吗？”
　　施拐子并不接话，只是默默的端起粗碗，慢慢抿了一小口，用筷尖挑了点青菜吃。
　　“嘿，拐子，我说你年纪不大，又有份差事，不如，我给你保个媒，讨个婆娘，怎么样。”老驼背看着灯火眯眯眼，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就你这样的，可得好好找，找年轻了不行，你守不住，找老了也不行，不能照顾你；找个蠢的不行，会被那群杂碎欺负；要是找个太精明的，那就更不行了，”老驼背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脸上的菊花纹都散开了，“万一管的狠了，可就少了老驼背我嘴里的这口油水了。”
　　说完，他一个人嘿嘿嘿的傻笑开。
　　“哎，你说说，在这个牢里，我也算是个老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罪孽没见过。那群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竟敢看不起我，怪我老糊涂。我说，他们有的苦头吃的时候，到时候，我谁都不帮，看着他们怎么死。”老驼背将一块卤肉放进嘴里，狠狠的用牙将它磨碎。
　　“就那个小麻脸子不错，可惜长得太磕碜，不然，老驼背准给他保个好媒。你别说，这小子就是点背，他那表哥要是还在，他别说脸长得磕碜，他就算没长脸，也能有大姑娘愿意嫁给他。现在这个世道，人的眼睛啊，都只盯着钱看。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的，糟心的很。”
　　用筷子拨拉出一粒花生米，老驼背双眼一亮，松手随筷子噼噼叭叭的掉到桌上，用手指捏着花生米，朝着自己的脸潇洒的一丢，仍进嘴里。
　　“我最看不起那些哭哭啼啼的男人，没一点骨气，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穷折腾。你不知道吧，那个小娘bi的，让姓王的打了，我说这事吧，打的好，我要是姓王的，可不光打，我非得弄死他。”
　　老驼背说到紧要关头，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意犹未尽。
　　“弄死了好啊，弄死了好，省得两头遭罪。这个姓王的，就是贪心了点，倒也没啥大错。可谁让他贪的不是个东西，迟早得摔个大跟头。说起来，他要是也走了……”
　　老驼背用那双油腻腻的手抹了把脸，继续说道，“我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老人不多了，万一来个愣头青，总归要碰碰壁吃些苦头，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闹腾几回。”
　　他一口喝干了碗里的酒，将碗推到一旁，提着酒坛子直接对嘴喝，白酒顺着他的下巴流了出来，很快沾湿了他的前襟，“痛快，酒就该这么喝，拿个小碗，娘们唧唧的。”
　　语气一转，他又继续胡侃，“你家妹婿很久没见了，这是出的公差，我跟你说，一山不容二虎，他眉骨高耸，双眼聚内，不是个安稳的货色，一定不甘在姓王的手下，这个姓王的，其他本事没有，就是会投胎，现在又搭上这么个东西，你可别小看他，少了二两肉，还能混到这里，总归是有些本事。”
　　老驼背打了个酒嗝，“不过也不用担心，我看他俩心不齐，那个小子心里有恨，一旦挑了，准出大事。”
　　施拐子就像老驼背的影子，自从进了屋后，除了吃喝发出的咀嚼声，他连屁都没放一个。月色慢慢西沉，除了窗纸上映出的两个人影外，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里面其实有两个人。
　　一桌子的杂菜，很快被消失殆尽，一坛烈酒几乎都进了老驼背的肚子，而施拐子，只是意思意思沾沾唇。
　　“呃，你是不知道，你家妹婿背后，可站着大人物类，往上推几代，也是咱天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就是时运不济。当初死的死，散的散，不过啊，你妹婿他们家心够黑，手够狠，脱了个干净，才能留下点家财，不然，早挑着胆子搁那城墙头卖菜去了。嘿嘿嘿……，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本家就快翻身了，要是本家站稳了脚，就算随便丢个肉骨头，也够他们啃个几年了。”
　　老驼背抹抹嘴，羡慕的长叹一声，“要我说，还是命好，没得比。”
　　施拐子看他吃的差不多了，动手将菜盆子收收放好。但屁股就像是粘在那张破凳子上了，一动不动。
　　老驼背打了几个饱嗝，喷出一嘴酒气，脸上也被熏得通红一片。
　　“怎么着，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说着，装模着样的抬头看看那积满灰尘的屋顶，“你施拐子也有好奇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就是那个会吃喝拉撒睡的直通杆子，一头进一头出。”
　　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神色充满自得，脚步虚浮，却也生出一股蛮力，一把将比他年轻也比他结实的施拐子拉了起来，“就冲着你这个好奇心，和这一顿好酒好菜，就凭我老驼背在这个牢里的地位，别的不说，带去你看看，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施拐子被拉的弯了下腰，他连忙出手扶着几乎快冲倒在地上的老驼背，终于开了金口，“我也不是好奇，就是欠了别人一分人情，想帮着探问探问，至于看不看的，那不打紧，就算看了也看不出朵花来。”
　　老驼背一脸了然，“什么欠了人情？说的好听，就你这样的，凭哪个去认识这样的人。你个钱罐子，也就是为了几个钱罢了。哎呀，我跟你说，你妹子、外甥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哪能看上你的几个钱。要真是出了什么事，就你那几个破子儿，也不顶个事。”
　　他就着施拐子的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粗糙黝黑的大手东拉西扯，很快露出了棉布的亵衣，然后才住了手，将手掌撑在地上，“没事，那个宝贝好着呢，冻不着、饿不着，就这么闹腾着，只要躲过这几天不死，很快就能出去了。你没看到吗，姓石的最近都不怎么来了，只要姓石的不来，就说明他心里有底，这个案子估计跟他扯不上边，就看上面的意思了。你要是觉得对不起他出的钱，怕拿了硌手，你就给弄点好吃的。我告诉你，他最近吃的不多，那小麻脸就会瞎操心，要我说，就你的手艺，白菜帮子，大叶萝卜，还有，还有这个白花花的五花肉，给他炖一锅，准吃的香香的。”
　　老驼背真的喝多了，往那地上一趟，任凭施拐子怎么用力，就是不肯起来。他也不白费这个力气，与往常一般，从柜子里拖出一条厚实的绵花被盖上，关了门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