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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龙囿于林(下) ...

  •   玄凌再次清醒,也是次日黄昏的事了。
      准确地说,他是被闷醒的。睁开眼的一瞬,玄凌只觉得被软软的不明物体紧紧箍住,几乎喘不过气来。昨日的惊心动魄和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让他浑身乏力,眼前也是白蒙蒙一片,干涩的眼酸痛无比。
      “陛下醒了?”
      熟悉的低沉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紧接着是覆上额头的宽厚手掌。玄凌反射性地想要起身,又被不容分说地按住:“所幸高热退了不少。陛下小心,以免伤口撕裂。”
      玄凌用力揉了揉眼睛,方才发现自己外衣俱无、像个柔弱女子一样被林铭环抱着,外面则是裹成个粽子一般。他连忙不无尴尬地从林铭身上离开,昨夜的丢人言行也纷纷涌入脑海,让他只恨自己烧得还不够严重,要是一觉醒来什么都忘记就好了。
      林铭倒是淡定许多,整理好衣衫后,便躬身请罪道:“昨晚陛下高热不退,末将方有此逾越之举,请陛下恕罪。”
      一句话,似乎轻而易举抹消了昨夜种种心酸。玄凌俯视着那在他面前深深屈膝的男人,忽然知晓了他的用意。
      什么都过去了。那些不愉快的过往,那些让人心酸的质问,只属于昨夜的周玄凌与林铭。而当新的一日来临,旧的一页至此揭过,林铭还是他的怀化将军,玄凌还是他的大周乾元帝。
      “宁远若是有罪,朕恐怕要被人说成忘恩负义的昏君了。”玄凌伸出右手微微用力,将林铭扶起,又道:“朕风寒高热,想必说了许多胡话,真的假的……宁远皆不必在意。胡话再不入耳,也都只是胡话而已。”
      双方都是聪明人,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极默契地心照不宣。林铭自是道声“末将明白”便不再多言,玄凌则转身望向山洞外,略略有些怅惘之色,一如疾走过境的萧瑟西风。
      “皇上既然醒了,末将便出去寻些枯木吧。”林铭许是留意到玄凌神色有异,又或许他什么都没看到,单纯只是想避免尴尬的蔓延,“皇上且在此稍作休息,若仍觉不适,便饮两口药酒,只别太多就是。”
      言罢,也不待玄凌点头,便转身出去了。
      玄凌本精神不济,也无心分神去理会这等小事。环视四周,依旧是昨夜景象,只是那丛柴火早已燃尽。因着四面山崖太高,又是黄昏,崖底并不见多少日光,山洞中更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潮湿阴冷。若不生起火来,玄凌这伤口迟早要化脓了。
      倒不是玄凌矫情,在这个破伤风能要人命的时代,没有什么事能够小觑。
      幸而,同样托那棵歪脖树的福,林铭捡柴的行动还算顺利,很快升起了一堆篝火。他还顺便找回了落下悬崖时遗落的弓箭,打下两只南归的大雁,就着火堆烤熟了充饥,免得两人在救兵来临之前就饿死。
      “陛下好歹用些吧。”林铭将一只雁腿撕下来伸到玄凌面前劝道,“这里比不得宫中,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玄凌看着里面还泛着血光、外面却焦黑一片的雁肉,颇有些下不去嘴。然而五脏庙的抗议最终还是让他放下了矜持,毕竟从昨天掉下来到现在还水米未进呢。
      “有肉有酒,也不算委屈了。”玄凌喝了两大口药酒,借着醉意将酒囊递给林铭,“宁远,你也喝两口,左右是药酒,不妨事。”
      玄凌这般开怀,颇有一酒泯恩仇的意味,林铭再要推辞就显得做作了,遂利落地接了过来。两人你一口,我一口,把酒言欢,倒把那些不快暂时抛却不少。直到月挂中天,两个酒囊都已喝尽了。
      玄凌酒量不好,酒品也一般,醉了更是整个人都挂在林铭身上,素日里那些让人称赞的举止风度顷刻间荡然无存。林铭好歹是军营里出来的,这点子酒倒是不算什么,最多脸红身热而已。
      看来自家皇上是习惯性拿他当枕头了。林铭无奈地摇摇头,拿过一旁的披风给他盖上,顺便换了个姿势,活动活动被压得酸痛的胳膊。
      或是他动作幅度太大的缘故,玄凌不知何时忽然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眸子在微黄的火光里映出潋滟的波光。
      林铭一时忘了动作。在光与影的迷离边缘,玄凌只觉耳边似乎有鼓噪般的心跳声,他好像又开始高热了,张狂不安的因子在血液里横冲直撞。
      蓦然,他伸出完好的右臂勾住林铭的脖颈,出人意料地吻了上去。
      双唇相接之瞬,玄凌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从这一刻开始,他将永无后悔之机。
      那雁肉本是滋阴补阳之物,单食并无妨,奈何两人所饮的药酒乃是宫中御制,无疑最大程度地激发了效用。于玄凌而言,更半是迷情,半是迷心。
      并不熟练的一吻,让林铭脑中的最后一根弦瞬间断裂,只觉得一股难耐的燥热席卷了自己,曾经不敢细想之事如今昭然于眼前,他却无法再分心去一一印证。
      被放平在地上的时候,玄凌清晰地看到了林铭眼中灼灼燃烧的欲|望。可即使为情|欲所驱使,那始终置于自己脑后的手掌依旧温柔得过分,杜绝他最后一丝犹豫和畏惧。
      却原来,情不知所起时,已一往而深。
      待林铭发觉个中关窍,已然来不及了,沸腾的欲|望不容反抗地夺取了他的理智。沉沦的最后,是他自己将玄凌压在了身下,耳边不断重复着熟悉而悲伤的声音:
      “宁远宁远宁远……”

      翻云覆雨已过。
      黎明到来前,天空短暂地阴霾着,仿佛在积蓄一场风雨。那堆篝火终究没能坚持整夜,此刻仅剩下漆黑的木炭和透着微微红光的余烬。
      就在这样的一片昏暝里,林铭孤坐在火堆旁边,久久不语,而他身侧,玄凌仍旧在熟睡,披风下是被林铭撕破又勉强穿回去的衣衫。因着一夜荒唐,玄凌高烧不退,气息微弱,可这次,林铭却再无颜面将他抱在怀里降温。
      酒醉误事到了这里,反而是最苍白最可笑但又最有用的借口。林铭痛恨自己的清醒,他知晓,此后自己和玄凌之间最后一点君臣之义已经不复存焉。三十而立的他,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说旷古未闻。
      他想过在玄凌醒来之前就以死谢罪——长剑就在身侧。可他死了又能如何?那是懦夫之举。便是要死,也要在平安将玄凌带回皇宫后,由他亲自发落。
      突然,洞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林铭倏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将玄凌负于背上,确保别人不会看出衣服的异样,这才一步一步走出洞去。
      来者果是甄珩。林铭命他先起来,只道:“皇上有伤在身,召集暗卫,速速护送皇上回宫。之后我再将细节说明。”
      甄珩见林铭身上亦有血迹,便知此事不简单,忙道:“悬崖边已放下飞车,上面有暗卫接应。林将军与皇上先行上去,微臣去召集其他暗卫。”
      “好。”
      甄珩转身提步,眼神扫过玄凌原本被仔细掩好的衣领。许是因着风大的缘故,披风领口微微有些松动,露出里面白皙的脖颈。
      他忽然顿足,缓缓回首望向已经远去的林铭,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衣袖下双拳紧握,身形不可避免地微微抽搐着,连呼吸都有一瞬的停滞。
      甄珩永远记得那一幕。
      因着长年穿着繁复的朝服而白如和璧的脖颈上,密密麻麻的艳丽吻痕如同染了血光的匕首,又深又狠地刺进甄珩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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