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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惑情惑心 ...

  •   是夜,偌大的仪元殿里,九十九盏明烛辉煌夺目,重重叠叠的御制软烟罗将内殿围得严严实实,即便是随身侍奉的内监也窥探不到半点景象。唯有从不断进出的太后贴身侍女竹息、竹语的凝重神色中,方能猜测出皇上的些微状况。
      太医院院判温衡跪候在偏殿,由一根极细的天蚕丝牵连着,悬丝诊脉。在他之前,已有两名太医被斩了。因而,温衡的头上不停渗出细密的汗滴,身旁的内监为他擦了一次又一次。
      凭借温衡的医术,悬丝诊脉不算难,然难说的是皇上的病况:体燥火盛,精气两虚,他分明只在岐山王府那些见不得人的□□身上见过……可这话怎能说出口!
      皇家最忌讳的就是秘密。从他搭脉那刻起,恐怕就已经没了活路。这也无妨,本来太医就是这样的差使,他现在只求太后慈恩,放过温氏满门。
      如此想来,温衡反而冷静下来,一如寻常问诊般开出药方交给内监,想着若太后能看在他救治皇上的情面,便是天恩了。
      没一会儿,内监按方备好了药材,传了太后的旨意,一应研磨、熬药,皆要他亲自准备,不得假手他人。
      约半个时辰后,温衡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并一个小小的琉璃瓶战战兢兢地走入内殿,连着一张写明用法用量、诊断过程的纸笺和此前林铭的脉案一并交给竹息。
      不多时,竹息阴沉着脸出来,宣道:“太后口谕:请温院判入慎刑司内室稍坐,好生侍奉,不得怠慢,待皇上醒来再做处置。”
      暂时保得身家性命,温衡自是叩谢太后恩典,左右羽林郎亦听命将其请入慎刑司。至于曾在偏殿侍奉的内监,则直接拉下去灌了哑药了事。
      竹息吩咐完毕,又掀了帘子进去。彼时,太后朱成璧侧身坐在龙榻旁,一手握着玄凌的右手,满目空寂萧索如同枯槁的朽木。竹息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神情——上一次,还是乾元二年。
      “太后,皇上吉人天相,又有温院判妙手回春,定能安然无恙。”竹息轻声劝道,“您也该保重凤体。”
      “竹息。”太后突然开口,声音浑浊得听不出起伏,“你知道,哀家担心的不是这个。”
      竹息旋即住了口,她自然知道太后所想。皇上肩上的伤本不算重,经风高热罢了,只是那看不见的伤口才最是让人悬心。
      前日林将军背着皇上回来,冒死单独求见太后,不让任何人接近皇上。当时她还以为是皇上有什么不好。不料太后与林将军面谈过后,竟下令所有仪元殿人等一率发配慎刑司候审,连李长也不例外。再就是密闭仪元殿内殿,除太后与她和竹语外,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皇后。
      直到她奉命为皇上更衣,方知晓了其中缘由,震惊之下更是疑云重重。而太后悲痛难抑,整个人都好像苍老了。
      竹息正在思索如何宽慰太后,忽见太后放开了皇上之手,起身道: “皇上既然醒了,就莫要假装下去了。”
      再看榻上,玄凌却是双目微睁,强撑着要坐起。一旁的竹语连忙上前,移了两三个弹花软枕在他身后,让他侧身靠着,又将轻纱被子盖在他身上。
      “有劳姑姑。”玄凌初醒,声音亦有些沙哑,不复往日温润清朗,“还烦请姑姑拿一碗清粥来,睡了许久,朕腹中有些饥饿。”
      竹息竹语看看太后,太后微微点点头,方应声出去了。
      “皇上支走竹息竹语,想必是有事与哀家详谈了。”太后在特设的凤椅坐下,凝视着对面的儿子,沉吟道,“哀家也有许多疑问,希望皇上能为哀家解惑。”
      “以母后之睿智,想必已有决断,何苦再问?”玄凌苦笑道,“否则,也无需这么大阵仗,还关押了温衡。”
      “本来,单凭护主不力这一条,哀家就可以杀了林铭。”太后轻飘飘一句话,果不其然在玄凌脸上看到了惊忧之色,“可他毕竟是怀化大将军,林家亦是护国功臣。然而无论哀家如何软硬兼施查问,他都只有一句话:在皇上清醒之前,他无话可说。”
      玄凌的手在锦被下攥握成拳,眸光亦冷冽许多,话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朕所受之伤皆是逆贼所为,林将军只有救驾之功。若无林将军,朕早已死于断崖之下。”
      “林铭救驾,是他为人臣子之份。”太后忽然话锋一转,“但哀家很好奇,那群逆贼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折辱陛下?而依陛下所言,林铭并无过错,他又何须于仪元殿前长跪不起、一日一夜?”
      “折辱”两个字,太后说得咬牙切齿,或许她是搜刮了毕生所学,方用了这个还算文雅的词来形容,可在玄凌听来依旧分外刺耳。
      玄凌又是苦涩地一笑,看向太后的目光里已经夹杂了些许哀求:“母后只需知道,林将军是功臣,便已经足够了。与其探求一个不存在的真相,倒不如静下心来追查那些逆贼的来历。”
      从他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看见太后那刻起,他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之情形。他虽不是真的玄凌,却也是真心敬重太后的。在太后眼中,他也一直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孝顺有加的好儿子。
      可林铭,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变数。
      太后强忍着怒气道:“皇上是要对他既往不咎?”
      “母后息怒。”玄凌眼中万千苦痛通通化为隐忍,定了定神道,“此间种种,皆是因缘巧合,想必温太医也说明了缘由,实非林将军之过。”
      “是啊,因缘巧合。”太后怒极反笑,毫不留情地揭破玄凌,“温院判药方中言,皇上是在食用雁肉后,又饮了药酒之故。可再看林铭脉案,皇上体内药性远远少于林铭,就算林铭真得以下犯上,若皇上不愿……”
      “母后!”玄凌突然打断她,隔着重重帘幕望向殿外,眸光空洞而深远,“母后也是重情之人,当知心不由己四字。林铭无罪,因为他惑的是情,可朕惑的是心。”
      “啪!”
      当猜想得到切切实实的肯定,回应玄凌的,是太后忍无可忍后一个响亮的耳光。她手腕的佛珠应声而落,四散开满地狼藉。朱成璧是个大气坚强的女人,成为太后之后,她永远都是那么淡定从容,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刻。
      她不准。摄政王之事在朱成璧心中始终是一道疤,她不允许任何人再去撕开她的伤口,尤其这个人还是她的儿子。何况那样的感情太凝重太悲哀,她不忍心让玄凌也受此折磨。
      可玄凌以此为喻,分明已经做好了自苦的准备。
      一时无言。
      玄凌看到太后眼中渐渐凝固的冰冷杀意,然而更多的,还是痛心疾首和深深的不忍。
      “你可还记得你的表兄朱祈祯?”朱成璧忽道,话里有玄凌说不出来的阴翳,“他曾为一个男子,做下许多不可饶恕之事,后来,哀家赐了他一盏梨花白。”
      玄凌蓦然一惊,下意识去拉太后的手,却摸到一手潮湿——是刚才打他耳光的时候被长长的护甲划伤的,鲜红的血不断翻涌出来。可太后仿佛没有痛觉一般,只是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良久,久到朱成璧想要放弃,玄凌终于伸出手指,蘸了她掌心的血涂于唇上,用极轻但极执着的声音恳求道:
      “放过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惑情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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