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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龙囿于林(上) ...

  •   世上怎么会有林铭这样的人呢。
      玄凌看着对面席地而坐如庄严法相般的男人如是想到。隔着一丛篝火,玄凌看见他抿紧了薄唇,表情凝重,一丝不苟地拨弄火焰以为两人驱走秋夜透骨的寒凉。
      气氛一时很尴尬。直到一阵寒风陡然吹来,玄凌不禁打了个喷嚏,却不经意牵动了肩膀的伤口。林铭这才下意识地皱皱眉,毫不犹豫地解了紫狐披风,不容置喙地覆在玄凌身上。
      “皇上保重身子。”林铭的声音似有几分缓和,带着血腥气的披风更让玄凌心头涌上一股酸意,“此处荒无人烟,也不知是否还有残余逆贼在这附近,皇上且在此处委屈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玄凌蓦然伸出手,拭去林铭脸上的斑斑血痕,哑声道:“宁远……你可曾后悔?”
      林铭顿了一顿,后悔?
      是后悔请命去通州,后悔明知道皇上有多任性,依旧奉命陪皇上不带任何随从到郊外打猎,还是后悔皇上被不知从哪里蜂拥而至的逆贼逼到跳崖时也奋不顾身地跳下来?
      或者在久远之前,后悔不该成为帝党、成为皇上手中的刀剑,以至于让整个林家为他的决定而忧心?
      林铭用近乎僭越的目光凝视玄凌,最终落在仍不断渗出鲜血的左肩上,万千无奈皆化作深深的自责,轻叹了一声道:“末将只是后悔,没能护得陛下周全。”
      玄凌轻抚了一下伤口,只觉眼睛愈发酸涩。今日他本是不想让人打扰他和林铭恳谈,方将地点约在了郊外猎场,一应侍卫都候在外围。
      彼时秋风萧瑟,树高草长,他又一心在与林铭解开心结,警惕性十不存一。怎料他二人为了追一只野兔转过山坳之后,忽然窜出一群黑衣人。
      他本身于武功上有限,反而成为林铭的累赘。林铭纵使骁猛善战,奈何双拳难敌四手,又有玄凌掣肘难以随意施展,渐渐显出败像。恰逢此时,一柄长剑笔直像林铭后心而来。玄凌也不知道自己哪根弦搭错了,侧身一挡——结果可想而知。还好只刺在左肩,算是不幸之中又万幸了。
      后来,玄凌只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被逼下悬崖,没想到林铭这笨蛋也一起跳了下来。也是亏得有他护着,玄凌才没摔死,崖壁上一根突兀的歪脖树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林铭正是借此缓冲,带玄凌平安到了崖底。
      可惜两人转了几圈后,发现崖底恰似一个漏斗,无别路可出,林铭只得就近找了个山洞过夜,等待暗卫们发觉不对后过来寻找。
      “朕又不是女人,没那些娇气。”玄凌勾唇一笑,尽管因为伤口没能得到好的处理又经了风,脸上泛出不正常的酡红,呼吸也粗重许多。“况且你曾为朕受了汝南王一箭,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也算朕还你一命了。”
      还记得那时甄珩告诉他林铭胸口中箭,玄凌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心痛。那种名为失去的恐惧迅速夺走他所有的理智,他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密密麻麻的痛从胸口蔓延上来,好像那里也插着一支箭一样。
      他顶着周玄凌的皮囊在这个世界,母后,皇后,六宫嫔妃,都像是他抢了别人的。只有林铭让他视如知己,也只有面对这个原著中不曾出现的人,他才不觉得自己是个小偷。
      岂料林铭闻之却并无动容,依然垂首恭敬道:“末将为陛下出生入死是臣子分所应当。陛下因末将而伤,此罪末将百死难赎。”
      难得忆起往事,谁曾想林铭又是这样疏离的态度,玄凌不禁为之气结,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朕救你是心甘情愿,何须你来领罪。莫说是给你挡这一剑,便是为你而死,朕亦是甘之如饴。”
      “末将不敢。”
      林铭似乎被玄凌的语气震慑到了,良久方回过神来,双膝跪地,拱手道:“陛下万金之躯,恩及末将全家,已是天威浩荡。此金口玉言,重逾千钧,末将万死不敢领受。”
      林铭三言两语,仿佛将他这些年来的隐忍尽数付诸东流。玄凌来不及细想心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情愫,倏然起身,兀自扣住林铭的手腕,强迫性地与他四目相对,一字一顿:“林铭,你听清楚,从任用你那天起,朕就从未猜忌过林家,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态度来敷衍朕。三年了,你从边关回来已经三年了,朕受够了。”
      熟悉的触感从手腕处传来,微凉而执着,让林铭的思绪瞬间飞回他重伤卧床的那段日子,属于某个午后的记忆悉数回笼。
      因喉疾而始终默不作声的“朱柔则”,小心却略显笨拙地喂进嘴里的茶水,以及最后那修长的手指写在自己掌心的问题:如果……皇上是真心拿你当朋友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里浮现出来,林铭第一次忘记了君臣之别,反客为主地握住玄凌之手细细摩挲。稍顷,玄凌听见林铭隐忍而沙哑的声音:“当日……是陛下……”
      “是。”
      玄凌无意继续隐瞒什么,索性开诚布公:“你既然说林家赌不起,那朕就帮你赌。你希望林家能功成身退,朕也甘愿做个昏君,让林家不再炙手可热。可你一去边关就是五年……此事,朕愧疚终身。”
      林铭一时失语,半晌才沉吟道:“陛下大可不必……”
      “是啊,朕大可不必。”
      玄凌忽地起身,打断林铭的话,走到洞口,任凭肆虐的寒风灌进骨髓里。肩上的伤口和情绪的波动耗费了他的大半精力,只好勉强扶住洞壁站着。在林铭看来,那背影格外地苍凉萧索,恍若孑然无依。
      可他不敢上前,甚至于连说一句“皇上小心”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铭,你可知朕为何给聆欢赐封号宁安?”玄凌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夹杂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情愫,“你去边关后,捷报频传,从来都报喜不报忧。朕知道,你每次迎战都是在拿命去搏。可朕也相信,你一定会赢。你若胜了,林家就是护国之功,此后乾元一朝,有朕在的一日,便再无人可动摇林家之地位。那段时日,朕最怕的就是听见你不安好的消息。”
      宁安,宁安,不过是希望宁远安好罢了。“林铭”二字,不是白月光,不是朱砂痣,而是他的心头血。
      林铭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明白,虽然心底里早已有了个模糊的答案,但又不敢让自己多想下去。
      也许是知道自己等不到回答,玄凌自嘲般笑笑,蓦然回首。林铭亦凝视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微服夜游紫奥城的翩翩少年,眉目粲然胜过万千星辉。
      “龙游浅滩,囿于深林。”
      玄凌的脚步微有些摇晃,眼前也是朦朦胧胧。他勉强走向林铭,仿佛踏着旧日破碎的时光而来,“林铭,我该如何是好……”
      发现他的异样,林铭连忙上前两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避免了玄凌与地面的亲密接触。玄凌星目半阖,整个人都像棉花一样软绵绵的,瘫在林铭怀里。
      林铭摸摸他的额头,只碰到一手滚烫,连呼吸都灼热得吓人。拆开草草包扎的肩膀一看,那伤口的边缘已经变得紫黑,不断有暗色的血液从里面渗透出来,想必是适才在洞口吹风的缘故。
      他也是痴了。他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什么伤没受过,自然不以为意。可玄凌生长于深宫,哪受得了这般折腾,遑论还有伤在身?
      所幸随身的酒囊里还有些御寒的药酒,林铭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说声“恕罪”就硬掰开玄凌的嘴给他灌了进去。旋即解了玄凌的外袍,让他只着中衣躺在自己怀里,外面再用两人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
      “宁远……”玄凌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林铭的胸口,梦呓般呢喃道,显然是在说胡话。
      林铭心头一震,微微翕动了薄唇,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我在。”
      不是末将,是我。
      我一直都在。
      林铭忽然想起玄凌最后那句,龙游浅滩,囿于深林。
      他没来得及告诉他的皇上。苍龙自当翱翔九州,俯瞰万民,若囿于深林……只需毁林折木,便可逃脱樊笼。
      为此,他同样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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