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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chapter 1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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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零年,是在一片万籁寂静的寒冬笼罩中开始的,整个华中平原大地上一夜之间全部银装素裹,这场大雪一直持续到立春后的半个多月才逐渐消融。
逐渐到了该放寒假的时候,宿舍一屋子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大多都是南京本地的学生,还有少数人是来自广州和云南的。从来到学校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一直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直到宿舍的门被关上,才提醒她,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了。
她坐在床上,在思考是去萍乡找师父,还是回上海去。
可回到上海,那封信寄走,事到如今依然杳无音信,她没有收到于晓光的回信,也不知道孙浩渺到河南打仗的事情。
思忖良久,宿舍门被推开,她还以为是舍友落了什么东西,回头看去却是魏老师。
“你怎么还不走?”教英文的魏老师瞥见床边还坐着学生,这不是别人,是这个总是在课堂上沉默寡言的沈晶莹。
她拎着行李,听见身后传来声音被吓了一跳,赶紧回答:“我这就走。”
除了宿舍,她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可行走总比脑子快,她说完就拎着行李出来,正在锁门,魏老师从其他寝室查完走回来,见她笨拙的上锁。
“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回家过年。”魏老师虽然是外教,可丈夫是南京本地人。她想她应该能理解,沈晶莹被孙将军送来的时候的情况,整个宿舍的人都走光了,只有她迟迟不回,大多数情况下,是无家可归。
沈晶莹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的情绪,热乎乎的,咸咸的,伸手一擦,竟是满眼的泪水。
还未回答,她就像是被人看穿了窘迫,可那自尊心不允许她软弱,迅速上了锁后转身就跑,不顾后面的魏老师呼唤她。
跑出校门她就后悔了,她现在还没想好到哪里去,口袋里只有三块银元,恐怕也只够一张火车票的。
她被人群挤到窗口的边上,但仗着自己娇小玲珑的身躯,硬是重新钻了回来。
“我想要一张车票。”
“到哪里?”
“什么?”窗口嘈杂,她听不清楚,又问了一遍。
“你要去哪里!”
“到萍乡的有吗?”
“四个银元。”
她摸了摸口袋,还差一枚,可眼下不会有人借给她,她心急如焚,只好转变策略。
“到上海多少钱?”
售票员翻翻白眼:“两个银元——你到底是要去哪里的?”
“来一张到上海的。”她从兜里掏出那三枚,一字排开,将最后一枚又收到口袋里去。
右手拿好车票准备进站,还想用剩下的一枚银元买两块烧饼吃,一伸手,口袋里面空空如也。
她的心犹如掉进冰窟,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伸手掏自己的钱袋子。那可是自己身上唯一剩下的盘缠了,没有这一元钱,她就饿着肚子到上海去。
眼神没有放过经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可她胆小如鼠的样子又没有勇气拽住别人,那怨气和委屈就只能藏在心里,抓紧车票她只好迅速检票上车。
还是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人群逐渐消散,火车也逐渐发动起来。
车厢里飘散出茶叶蛋的香味,她才发现现在的自己饥肠辘辘。
对面带着孩子的妇女正在剥壳,她的目不转睛的看着那颗蛋被脱了衣服后直接塞进了小孩子的嘴巴里。
“娘,那个姐姐一直看着我。”幸好孩子童言无忌,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可这一说,惹得那周围的人都看着沈晶莹,她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像炉中火。
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车窗上面起了雾气,她伸出手指,在上面划出一个蝴蝶的形状。
她想,要是春天来了多好。
这窗户上的小蝴蝶一定会扇扇翅膀飞走了,可惜现在是冬天,外面还在下着漫天的飞雪,这只孤苦无依的蝴蝶又能飞到哪里去呢?
“醒醒,醒醒,上海火车站到了——”车厢里的乘客已经下去的差不多了,她依偎在座位上已经睡了五个多小时,醒来的时候是被乘务员推搡醒的。
她还处于懵懂的状态,只是下意识的将行李拿着,下了车,左右环顾,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走。
既然不知道,那就跟着大部队走罢。
天快黑的时候,她满身疲惫的出现在孙府的门口,大门紧闭没有人,她伸手拍拍门,开门的阿哥见是沈晶莹,忙着打招呼。
“二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谁是二小姐?”
“您啊,您不是将军新收的义妹吗?咱们府里没有大小姐,您是将军的妹妹,可不就是二小姐。”阿哥说。
沈晶莹仿佛才从旧角色里回过味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将军的妹妹了。
不多说废话,她跟着阿哥进了屋里,便问这府里为何没人。
阿哥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解释:“将军去河南打仗了。”
沈晶莹肚子又叫唤了起来,阿哥有眼力见,吩咐厨房做点夜宵来。沈晶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和阿哥搭话:“去河南打仗?我怎么不知道?于参谋都没和我说——对了,我还写信回来了,他们都不给我回信?”
阿哥被沈晶莹突如其来一问吓到了,谁知道,那些个回信都被自己拦截了,这是郑副官私下里吩咐的,说是怕往来的书信都被别人别有用心的利用,故此叫阿哥在府里守着,除了沈晶莹的信件,其他人的也要扣下,除非是十分紧要的机要文件。
沈晶莹没有多想,没收到就没收到罢,想来也是正常,这又不是普通人家,进出个什么东西被反复查看和盘问也是能理解的。
“将军没说你要回来啊?”阿哥打探道,他原本以为将军把沈晶莹送到南京读书,是住寄宿学校,没个三年五载的回不来。
“原是不打算回的,可快过年了,我没地方去,上次写信我在问将军,寒假能不能回上海来,他没回我,我寻思着,宿舍也关了门,我这不就回来了。”沈晶莹解释,不知道将军到底收没收到自己写的信。
阿哥闪躲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可自己不是傻子,这些话是不兴和沈晶莹说的。
她下了火车站,一路都是走回来的,天快黑了,路也难走,鞋子都湿透了,她不敢当着阿哥的面拖鞋,女孩子露脚是不体面正经的。
厨房端来了宵夜,一碗白米粥配上一份盐水鸭,鸭肉的分量只有巴掌大小,剩下其余都是鸭架。
似乎是看出来沈晶莹有点不满意,阿哥赶紧解释:“这已经是府里最好的膳食了,将军在前线指挥打仗,他基本上掏空了口袋补给前线的粮食——你看这雪下的这样大,真不知道来年可还有粮食能收回来。”
阿哥走了,留下沈晶莹一人坐在桌子前,鸭肉她没有动,却将白粥喝完。
在她心里,孙浩渺再也不是那个鲁莽闯进自己房间的,高高在上的男人。
吃完饭,她开始收拾行李,带来的物品要回归到该放的位置去。
衣柜旁的桌子上被盖上了一层枣红色丝绒幕布,只是中间鼓起来一块。
这桌子平日里是留沈晶莹放水杯杂物用的,竟不知是谁那么爱惜,还用布来遮盖掉落的灰尘。
正想着,手掀开软布,却见桌子上靠着墙面,赫然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遗照,用楠木的框子框起,沈晶莹被突如其来的照片吓个半死,捂住狂跳的心脏,胸口如同压了千斤般的巨石。
这女人她不认识,只是面容姣好,还穿着高档丝质旗袍,照片里笑颜如花,双手搭在膝上,略微的驼背,却显得她十分的温柔娇俏。
就着昏暗的灯光,她总觉得那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不由得后退几步,撞到了后面的圆桌。
她没做什么亏心事,那照片里的那双眼睛像是监视着自己,无论什么角度,她都在凝视着她。
害怕,又有点无能为力,上前去,只想将软布重新盖上,好像这样就当做什么人都没有。
可手一滑,整个相册被带翻掉地,玻璃碎裂成渣。
声音惊动了正要来收碗的阿哥,在沈晶莹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他怒斥一旁呆傻的女人:“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打翻夫人的相册!”
沈晶莹百口莫辩:“我只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桌子上会有这么一幅照片。”
“夫人已经去世了,死后还得不到安息,沈晶莹,请你给夫人留一个清静的地方好吗? ”阿哥的声音在颤抖,那噩耗也是耶诞节从台湾带来的,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将军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见人。
沈晶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私自把遗照放到房间里来,吓到自己了,她还惊魂未定,却被人指责说没给别人腾出地儿。
可是,死的人是将军的夫人,是将军的原配。
这么一想,她也没有那么的生气和害怕了,于是便对阿哥轻声细语道:“是我慌乱了,本来回来就没打招呼,没能收拾出来一间我的屋子也是正常。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倘若要我赔罪也行。但在此之前,我明儿买新的相框装裱上便是。你不要和将军说,我害怕他怪罪下来。”
阿哥却道:“我看你什么人都不怕,你现如今是将军的义妹,你有什么理由怕他?”
沈晶莹知道他是在揶揄自己:“这个义妹,也不是我自愿的。”
“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去买了相框。”
阿哥说着就要将相册拿走,一旁的沈晶莹却不解:“你拿到哪里去?”
“换个房间放着,省得吓到了你。”
阿哥走后,沈晶莹独自回到床上,她坐在被窝里,回想殷素云的面容。
她没有和她接触过,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可能被将军爱着的,一定是温柔如水,善解人意的。
第二天一早,沈晶莹吃过早饭,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阿哥在旁边打趣道:“你这又是上哪里去?莫不是要跑回老家去?”
“我要去找将军!”她斩钉截铁的回答。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将军浑身脏污和鲜血,弹孔将他打成了筛子,可还是捧住她的脸,告诉她不要害怕。醒来时,却早已泪流满面。
她现在急迫的想要到河南去,想要见到那个铁汉,有着什么样的柔情。
更想亲自确定他的安慰,即使那只是一场噩梦。
“将军说过,你要是回来的话,就要在府里等他回来。战争应该很快就会结束了,我们可以等于参谋的电话。”阿哥拉住她的手,不让她冲动。
“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你知道吗?你是将军吗?你问将军,恐怕他也不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希望战争能早点结束,该死的,这个问题应该去问上帝。等于参谋的电话,你打过吗?他会接吗?接了会告诉你吗?”沈晶莹的炮语连珠,直接将阿哥问在原地,他抓抓自己还露着的半边脑袋瓜子,思想还停留在冷兵器时期。
“可是——”阿哥还想说什么,可这些回答让自己哑口无言,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不顾身后阿哥的阻拦,沈晶莹拦了一辆黄包车就走。
“你知道到哪里去找将军吗?整个河南那么大!”阿哥实在没法了,便询问已经坐上车的沈晶莹。
“论河南,我比你熟悉的紧。”旁的不说,她可是在开封呆了半年多的时间。
一边吩咐车夫拉车,一边朝着阿哥挥手再见,很快,沈晶莹的身影消失在阿哥的视线里。
“不行,这小丫头太不听话了,得赶紧和于参谋说。”说着,阿哥便转身回了府里去。
打仗,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她好奇关于军人的一切,可她还是太年轻,不知道每一场战争都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接到阿哥的电话,于参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河南的大雪从耶诞节之后就一直在下,停停歇歇,积雪都要到膝盖位置了,这给他们部队行军打仗带来了麻烦。
前些天,驻扎在河南的当地唐可明还在喊话孙浩渺,叫他滚回南京去,告诉那个老小子,他死都不会投降。
再攻不下来驻马店和开封等地,恐怕孙浩渺的乌纱帽岌岌可危。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粮草已经所剩无几,孙浩渺虽然拿出全部身家,可在严冬,将士们的食量大增,再加上医治受伤的士兵,粮草和医药都面临着短缺。
孙浩渺的电话打回南京去,刚开始还口口声声的说给支援,可到了后面,却只能听见电话占线的声音。
唐可明的军队来势汹汹,一个炮弹扔过来,直接将孙浩渺扎好的帐篷给炸翻。
“他奶奶的,别看是地方势力,用的枪支弹药都是美国提供来的。这简直是不把委员长放在眼里。”孙浩渺知道唐可明这支军队为何有那么大的威力,但内心为此十分的不齿。
“将军,粮草和弹药撑不了多久了,南京那边迟迟不给支援,我只怕,只怕——”郑副官的无线电也被炸毁,刚派出去的一千多士兵回来的,死的死,伤的伤。
看着这些当初在黄埔军校毕业,信誓旦旦也报效国家的高材生,依旧没能逃脱掉战争的残酷,孙浩渺只觉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将军,既然官方不给支援,我们就想办法找民间救援。”恰时,于晓光再也不想忍耐了。
“住口!”郑副官当然明白于晓光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要不是因为看在于晓光之前找到了沈郎中,治好了将军夫人的病,不然怎么都要参他一本。
“将军的立场怎么能那么随意的改变,你要知道现在是谁的天下,你堂然皇之的引狼入室,后人该怎么评价将军?一朝君子一朝臣,当属下的,不会让将军冒这个险!”郑副官上前揪住于晓光的衣领,誓死不让于晓光出这个馊主意。
于晓光还没还手,一个炮弹扔来,残破的帐篷外又响起了震动,霎时,泥土和积雪被震飞在空中。
“卧倒!”于晓光也顾不上情势,直接将郑副官和将军压在身下。
五分钟后,没了近处的声响,郑副官凝视着于晓光灰头土脸的样子,没想到于参谋会在危急时刻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
“晓光,将军代表的不是一个人,我只是不想让将军背负着丧权辱国的骂名,他一旦踏出这一步,南京方面会怎么想,什么后果你能承担吗?”
孙浩渺此时插嘴:“好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眼下没有比让将士们吃饱饭,养好病更重要的。我是谁,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重要?我们现在在河南和唐可明对峙,远在千里之外的百姓,他们还在遭受着日本帝国的迫害。不管以后是太阳还是月亮,请你们不要忘记,我们都是中国人,都要善待自己的同胞。”
于晓光眼含热泪,没想到在这么紧急的关头,孙将军可以抛出自己特殊的身份,以大局和百姓为重。
“可是,将军,如果南京问责起来——”
“别废话,既然决定了,就要全力以赴。也许,全中国人的幸福,就掌握在我们的手里。”孙浩渺吩咐下去,示意郑副官不必多说。
至于问责,他这个做主帅的,已经做好了承担一些责任的准备。
“我马上去安排!”于晓光转身对郑副官叮嘱:“粮草和医药我去准备,但在此之前,我要拜托郑副官,沈晶莹在来河南的路上,麻烦这几天你派人多盯着点。”
“小丫头来做什么?真是够添乱的,她不知道将军在河南打仗吗?眼下哪里有那么多人手管她的闲事?”
郑副官嘴上是怎么说,但内心里还是着急沈晶莹的安危。
“那其他事情我来处理,后勤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内心里更加坚定了彼此的选择,孙浩渺内心被触动,那种不是单纯上司和属下的关系,而是为了大局和苍生的共同选择和信念,让他坚信,没有绝对正确的结果,只有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于晓光的电话打到宋晞文的公司去,迟迟没人接听。
电话到了林家公寓的时候,胖婶和小桃红正在公寓里包饺子和馄饨,扎炸春卷吗,正为接下来的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晞文不在公司吗?”
“你不知道吗?”林曼婷手拿着电话,听着从电话那头打来的稀客。
“你不清楚也正常——晞文已经很久没去公司了。他说密斯关跑去奉天找他,接过她自己人没回来。晞文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林曼婷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一无所知的于晓光,希望对方能帮忙劝劝宋晞文。
“他没去找若青吗?”
“去了,又回来了,家里还有孩子他放心不下。可找不到,那么大的奉天,他到哪里去找?说是已经托了朋友在那边帮他留意,我——”
于晓光知道若青到的下落固然重要,可眼下更要解决军队吃饭的问题。
“曼婷,你替我联系上他,至于若青的事,我比晞文更有门路,放在我心上。”于晓光道。
“唉——晓光!”她画风一转,忽然喊住男人,想要打探消失许久的人。“将军,还好吗?”
“将军挺好。不过我们现在在河南这边打仗,恐怕他没什么心思和你通电,等到我么我们打完仗,欢迎你随时来府上喝茶聊天。”晓光想挂了电话,却被曼婷又提上一嘴。
“好,那就好。上个月耶诞节——耶诞节,将军怎么过的?”她始终没有忘记,那次孙浩渺对自己诚意邀请自己和他共同度过耶诞节,至今为止她没有接收到任何的消息,好奇心驱使她想要打探虚实。
那头的男人明显停顿了一下,只是开口说出的话让林曼婷不可置信。
“耶诞节,将军夫人殁了,将军没有心思过节,回台湾奔丧去了。”
电话被挂断,林曼婷痴痴傻傻的愣在原地。
如今她真的感叹,时间过得飞快,身边的人事物变化也非常之大,有很多人代替了很多人,有很多事也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受于晓光所托,曼婷主动联系了宋晞文,电话被接起的时候,宋晞文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淡漠和不耐烦。
“谁啊?”
“是我,曼婷”能听到出来电话那头的宋晞文大口饮酒的声音,因为喝的太急呛住了喉咙的咳嗽声。
“没什么事情,不要给我打电话。”宋晞文想要挂断。
“是晓光打电话到公司去,说你在才联系我的。我不知道他找你什么事情,但是若青的事情他说他会帮忙,我想多一个人,总比你一个人盲目的大海捞针强得多。”
宋晞文有些责怪:“若青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和他说?他本就对我和若青的事情不满,这次我把她弄丢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揶揄我。”
“这事不能怪你,她是成年人了,出门也好,不管是为了找你救你,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怎么能怨你呢?”
宋晞文不想再废话,桌子上的干白被自己喝了大半,直到接通了于晓光的电话。
听着晓光在电话那头的需求,宋晞文只有一个念头:“你们将军真的能接受民间救援?如果被南京知道了,恐怕除了兜着走,赔上将军的仕途,值得吗?”
“晞文,听着,这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我今天不找你开这个口,所有人都会饿死在这里,我们未战却先败,这是将军不忍心看到的。我要先度过这个难关,才有机会做接下来的事情。有时候,面子和骨气,在生命面前,屁都不是。”于晓光解释,看着孙浩渺因为前方战事告急的事情也是急于攻心。
“忙我可以帮,只要将军是真的为了老百姓,为了和平。我只是担心,一旦问责,将军的性命不保,整个军队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如果,如果将军有心,我希望他能考虑清楚,加入我们,革命胜利的旗帜一定会交到他的手上。”宋晞文还在不死心的劝说,但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
“晞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遇上将军,是我这一生军旅生涯中最大的幸运。其实无论怎么站队,都无法改变我追随将军的初衷。只是未来的变数太多,谁能保证做一辈子的常胜将军呢?其实我很矛盾,我希望你们胜利,又不希望你们胜利。如果有鲜花开漫山遍野的那天,我只希望和将军可以全身而退,但我想,或许也只是奢望。”探叹了口气,于晓光似乎对于未来已经有了大概的认知。“晞文,我已经做好了替将军赴死的准备了。”
“你——唉!”
宋晞文尊重于晓光的选择,这个不算太熟的朋友,他有自己的坚持,宋晞文该为一个这样的朋友感到庆幸。
人这辈子,做什么选择,只要不愧对于自己的内心,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这条路子不能直接去走,宋晞文只能电话给到徐南湖,徐南湖托人联系了河南三门峡当地的组织。
这个组织得到请求后,并没有介意是立场的不同,第一时间发动当地的农村民众发起捐粮行动,整整八车粮食从周口和驻马店运送过来,路上历经诸多坎坷,都被机智的群众化解。
交到孙浩渺手上的时候,口袋里白花花的玉米粒和大麦还有花生,让孙浩渺热泪盈眶。
握住于晓光的手,孙浩渺道:“这是大爱,是人民群众的信任。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后悔这一次的选择。”
时至今日,站不站队没有那么重要。对与错,人民群众内心有杆秤。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他用刀划开粮食包装,掏出送来的酒精和消炎药物,赶紧吩咐于晓光分发下去。
这场和唐可明的硬仗还要打下去!他顿时信心满满。
倘若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谢谢宋晞文,感谢他背后强有力的支持,那是一支心中装着人民的队伍,没有精锐的武器,只用长枪短炮,也能武装起来,为人民筑起围墙,长治久安。
要真心的感谢,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
郑副官跑了一趟开封火车站,在那里驻扎了一天后,一无所获,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还是派遣了其他人手在火车站蹲点,万一要是等到了沈晶莹,好方便把人直接带到帐前。
沈晶莹的到来,就像一个随时会点燃引爆的炸弹,将军其实也随时关注着沈晶莹的动态,无论怎么说,她现在也是将军的义妹,郑副官再有更多的不满,也不好发作,至少表面上也要和和气气。
从开封火车站下车后,沈晶莹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她也不知道孙浩渺到底在开封的哪里打仗。
她就只能沿着铁路线随便走,走的累了困了,就只能躲在废弃的茅草屋里随便对付一宿,一路问过好多人,他们都说南边在打仗,问是谁的军队可没人知道,大家都光顾着逃难,鞋子丢了也顾不上拾起。
这天一大清早,推着独轮车的大爷路过荒地,以为这废旧的破房子里能有什么可捡的宝贝,推门进去却见沈晶莹裹着稻草在墙角睡了过去,脸上被冻的红一块白一块的。
连忙招手叫自己的儿子大毛过来,那是个脑子缺氧而导致痴傻的孩子,见着陌生女孩子,大毛笑嘻嘻的。
老头拍了拍小女孩,没什么反应,用点力,沈晶莹总算是醒了过来。
大毛什么都不懂,只能一个劲儿的叫姐姐姐姐。
老头把沈晶莹和大毛都抱上独轮车上去,知道小姑娘是找正在打仗的孙将军,便道:“南边打的激烈着咧,你要找你的孙将军,我可不认识。南边的人往北边逃,我就逆着方向走,拾点破烂也成。”
沈晶莹被冻得不想说话,蜷缩在独轮车上,路面坑坑洼洼,结了冰的路面被其他卡车压过的辄印硬邦邦的,独轮车的车轮左右都转不过去,。
“不过我们了不能靠得太近,适当的时候我们被要往东边走,往商丘,永城那边走,到时候可就没法载你了。”老头的鼻孔里冒着白色凉气,银色胡须涨到下巴处,一边说话一边抖动着,像一棵千年老人参。
乱世里,哪有那么多的坏人。
沈晶莹想,她真是运气好,遇见了大毛父子,不然被冻死在这世道不被人发现,也真是惨绝人寰。
她和大毛依偎在一起逐渐睡去,长时间未能进食让她没什么能量睁着眼发呆。看着一片白茫茫,雪还在下,她真希望现在立刻能飞回将军府去。
郑副官的车路过独轮车的身边时,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后视镜里看独轮车的时候,他正在和司机讨论于参谋的事情。
距离独轮车渐行渐远,他逐渐意识到不对劲,整个逃难的路上,所有人是朝北走,只有他们这辆车和独轮车背道而驰。
他赶紧叫司机踩刹车,打开门跳了下去,飞奔过去。
在看到独轮车上坐着的沈晶莹,已经被冻得快失去了知觉。
“将军?”沈晶莹被冻得胡言乱语,孙浩渺的脸和郑副官的脸混合在一起,一会是威严一会是疏离。
独轮车停下,郑副官毫不犹豫的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沈晶莹,要求大毛父子跟随。
农村的屋子里,大毛父子在烤火,沈晶莹在温暖的环境里也逐渐苏醒,她是被烤玉米的香味刺激醒来的,一睁眼,就看见墙上挂着的孙浩渺的制服,此刻的将军正坐在自己的床边望着自己。
她被吓了一个激灵,赶紧坐起身来,尴尬到语无伦次。
“醒了?”孙浩渺接过于参谋递来的稀饭,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你差点被冻死!下次不要再做这么愚蠢的事情了。”
沈晶莹不懂,她做什么了。
“不要打不招呼就跑回来。幸亏郑副官细心,在路上遇到你,不然,你死在野外都没有人给你收尸。”孙浩渺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为了震慑住沈晶莹的鲁莽行事。
见大毛父子在烤火,沈晶莹才放下心来。
还好,她平安赶到,一切安然无恙。
“休息好,我叫郑副官派人把你送回上海去。”孙浩渺总是长远考虑,这场仗估计不会太短,有沈晶莹在这里,他总是会担心很多。
“我不要。”她来了脾气。
她好不容易从南京赶回上海,再从上海来到开封,怎么说轻易的就回去?府里基本没有人在了,她也只是和于晓光几个人熟悉,叫她重新回到上海去,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南京呢。
“打仗是很残酷的事情,每天都有死伤无数的人,太血腥了。”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血腥杀戮的语言来,只为了击退沈晶莹的无畏。
“我保证,不给你们带来麻烦,会乖乖的呆在这里。”
她伸出四根手指对天发誓,惹笑了孙浩渺。
“再说了,我会包扎,也会针灸按摩,受伤的士兵我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他们治病康复。”她看向身边的于晓光,祈求他能为自己留下说说情。
“好罢。”孙浩渺终究是妥协了:“不过你要听这儿的规矩,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义妹的情分上,我绝对不会留你。”
坐在床上的沈晶莹望着孙浩渺坚实的后背,健硕有力的胳臂,心思慢慢的沉了下去。
下午时候,沈晶莹和大毛在院子里打雪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她气喘吁吁的蹲在地上揉起一个雪团,还未砸起,大毛凑过来,傻兮兮的,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沈晶莹做贼心虚,以为自己的心思被人看了出来,忙不迭的询问:“喜欢谁?”
“你说呢?”大毛反问,却让沈晶莹更加的心虚,回答的话支支吾吾的。
可大毛什么都不懂,只是知道是郑副官把姐姐送到这里来的,在大毛的心里,郑副官是首先和父子二人交涉的,他自然对郑副官更熟识一些。
沈晶莹伸出手指头按在大毛的脑门上:“臭小子,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话。”
说完,却不由自主的摸着自己滚烫的脸。
糟糕,有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吗?
不远处突然传来声响,木门被撞开,若干个士兵的尸体被抬回来,剩下受伤的人被人搀扶进屋。
这是沈晶莹第一次真正的见到战死沙场的士兵,只是,尸体被转移到另一个屋子里去,受伤的人集体安排在房间里等待救治。
她顾不上安抚大毛,拿着接收来的医用物资进了房间去,里面哀声一片,即使是钢铁般的男人,靠着自己的意志力,痛苦也是掩盖不住的。
她手忙脚乱,不知道从何开始,只能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清理伤口一边流泪。
不知道是闻不了这浓重的血腥味,还是屋子里的痛苦哀嚎让她产生了眼中的抵触心理,或许都有罢。
躺在稻草地上的士兵,头上还缠着绷带,可一只腿早就被炸得失去了直觉,看见沈晶莹不停的流泪,手上的动作未停,只好吃力的昂起头想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子,却被酒精的冲洗带来的痛觉直接麻痹到失去意识。
沈晶莹摇晃起他,男人才逐渐苏醒。
看见她眼角晶莹的泪水,男人不由得打趣:“你真爱哭。怪不得说女人是水做的。”
“你叫什么。”男人得不到回应,于是转变方向。
“晶莹。沈晶莹。”
“怪不得,你的眼泪珠子晶莹透亮。”男人顾不得身上的伤痛,戏谑一笑:“我叫春生。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沈晶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找自己搭话的男多了去了,她不可能每一个都能回答上,再说了,她现在顾着手上的伤口处理,也不想分心。
“你读过书?”听着春生絮叨的介绍自己,想来没有读过书的人是很少说出书本上的诗句。
“没有,自己喜欢爱看而已。”春生不知道是不是想起来家门那颗歪脖子树,春天时候,时常在树下看书。
“你的腿可能保不住了——”沈晶莹说。
看到春生脸上的失落,继而恢复如常,春生自顾的说:“保不住就保不住呗,能捡回来一条命,就已经是万幸了——可是,可是——”
春生朝着门口的地方看去,不知道搜寻着谁的身影。
接着,春生翻过身来,单手捶打地面,嘴里念叨着战友的名字:“朱旺,朱旺永远留在了这里,他再也没有办法过这个新年了!”
听着春生呜咽的哭声,沈晶莹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战火纷飞的战场,她没有亲眼看到,却能感受到春生失去战友的悲痛。
她再也忍受不了,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