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策》枫露清愁

7、婵月云扬 章陆

　　大殿里就见一团黄影左穿右插，飘忽无踪。
　　眼见追云骑不敌。

　　任云扬手一挥，“一骑退下，二骑上！”竟然是摆明了车轮战。

　　小娥脸色雪白，紧张的看着那场搏斗，脸色忽而紧张忽而遗憾。叶悠然看了看她的神情，知她眼力不错，以她的年纪果然很难得。扇了扇扇子，微微摇头，“北宫姑娘心地忒好，不肯下重手，不过，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萧无影冷冷得道，“她一直以内力压制药效，但也很难克制出手力道了。”

　　以他们这等高手，取人性命很容易，但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不仅要自保还不能伤人，就可见功力了。

　　果然话音才刚落，有几声惨呼传来，立刻就被同伴抬下。阵法一破，自然就变成以少敌多的性命相搏。场面立刻残酷了许多。

　　这场厮杀一直待到追云十三骑都无人可以站起应战时，中间一溅满血污的黄衣女子翩然独立于殿上，虽然中毒之后，又打了一场持久战，但她还是立在那里。就像站在千军万马的乱世之中一般。

　　她淡淡的说，“还有？”

　　叶悠然神色不郁，连萧无影都不禁动容。

　　小娥哭喊道，“殿主，不必为了我们这样拼命，我们弃广寒殿也罢，他日也可以重来。”

　　北宫婵转而看她，虽然看不见她的神情，但是依然能感到面纱下的人儿正浅浅一笑，“小娥，当日她们来求助广寒殿，我允她们一蔬一饭一栖身之所。这时候我们弃殿而去，他日怎可再取信于人呢？”说罢，她白玉般的手掌一摊，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殿上一时寂静无声。连一向词锋善辩的叶悠然都不再开口。

　　任云扬心里一动，身为堡主，他深深能体会这一点。可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当日身为武林盟主他的父亲并没有做到，才有了十二人行动。而小到他身为堡主，也从未想过会允诺给堡中人一世平安的遮蔽。大到国家民族，身为九五之尊的当朝皇帝又有福泽苍生的觉悟吗？小小一个广寒殿主居然比他们都要高尚的多。

　　竟然无人再踏前一步。

　　这时候，忽闻刀锋出鞘之声，萧无影踏前一步，“在下萧无影，领教殿主高招。”

　　叶悠然惊诧的脱口而出，“无影！”

　　以萧无影的高傲，独闯少林只为看看罗汉巷是否名副其实，这次竟先表明身份，再称呼对方殿主，实在已经非常尊重对手。

　　任云扬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萧无影回头看了他一样，眼神犀利。任云扬顿时大悔。

　　阁主早就问过他是否已下定决心。他自以为好心理准备能走上这条不归路，面对广寒殿广大势力，殿主绝高的武功，甚至于北宫婵绝色的美貌，没想到他在面对她的职责和护殿决心时，他竟然迟疑了。

　　面纱下北宫婵清澈的眼波在萧无影冷俊的面目上一转，来到他伟岸身形上，又一直到他握刀的手，嫣然，“蒙萧大侠此招，本殿何幸之有，只是本殿中毒之后内力不济，但求能立时分出胜负，可好？”

　　她先答应了任云扬的无理要求，独自下场应付车轮战，此刻点出了清风阁卑鄙在先，要求瞬分胜负。三个大男人对付一个中毒的女子实在不好看，虽然她是征询，竟然一时之间，谁也无法提出异议。

　　萧无影脸色难看，“你要如何？”

　　北宫婵思索半响，“萧大侠以刀法闻名天下，本殿不求能赢了萧大侠一招半式，若能断了萧大侠的落梅刀，便算我赢如何？”

　　此言一出，不禁萧无影脸色更难看，连任叶二人都脸上变色。

　　在出道之时，三位门派之主把酒赏梅中日落，就见窗外一少年在持刀大雪梅飞之际起舞，他的身周三尺之内，竟无一片雪落。这是怎样的内力和刀法。以剑擅长的武当掌门不由感慨一句——

　　半窗日落梅无影。

　　从此萧无影的落梅刀天下闻名。

　　而此刻，北宫婵竟放话她要断其成名已久的落梅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萧无影脸色难看可想而知。但任叶二人却想，她说不定是攻心为上。以萧无影出走江湖的老道，应该不受激。

　　果然，萧无影吸气，脸色已如常，缓缓将刀平举。

　　霎时间，两人同时出手。

　　在江湖中传闻萧无影的刀法犀利，刀光如雪中白梅，片雪不漏。但此刻也方见北宫婵功力之深。刚刚竟然是有所保留的。

　　看了片刻，叶悠然道，“无影赢定了。”

　　任云扬心中同意，头却点的有点迟疑。
　　或许以寒月功之高深尚能和萧无影一拼，但北宫婵以内力压制毒性毕竟不能全力以赴，再加上刚刚的剧斗又消耗了不少内力体力。所以现在看来，萧无影还是轻松占了上风。
　　但为何她偏偏要说断其落梅刀呢？

　　就在此刻，变故陡升。

　　萧无影一刀劈向她的左肩，露出自己的胸口空挡，北宫婵右掌一掌袭来，萧无影不闪不避，以刀之长掌之短，就算她想同归于尽，也是她先亡。他自然不必守他的空挡。以落梅刀之能，他的防守尽在三尺之外，本身的空挡自然不必理会了。北宫婵必会回掌先自救或者闪身躲开。

　　谁料北宫婵右掌竟然不曾回撤，也不闪身。萧无影眸光一闪，疑惑间，刀锋已经噗的一声，一大半嵌入了她的左肩。

　　小娥惊呼一声，“殿主！！”声音凄厉之至。刚要挣脱前去，流云死死拉住她。

　　小娥话音未落，就见两人分开，北宫婵血染半边以上，肩上带着一柄断刀。坐掌鲜血淋漓。
　　而萧无影怔怔的立在那里，低头看着手中断刀。

　　大殿一片寂静。

　　此刻，任叶二人已经看出端倪，刚刚刀入身体的一瞬。萧无影迟疑间，北宫婵左手已握刀锋，右掌偏转，一掌击至。她左掌想必已运了寒月功，以寒力加上右掌的刚猛之力，也足够让落梅刀断裂。

　　也就是说，刚刚北宫婵提出那个要求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个策略。以她现在的情况是无法胜过无影，只能智取。只是此女有此能耐，再加上决断明快，真是世间罕有。

　　萧无影冷笑数声，抛下手中断刀，竟然扬长而去。

　　从今而后，江湖必有传言萧无影断刀于北宫婵手下，对萧无影的盛名有累。因为实在输的有些不甘愿，但答应在先，却无话可说，他才负气而去。

　　三人之中，去了一个武功最强的萧无影，但赔上一个左肩，接下来如何应战，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北宫婵微微一叹，转身过来，身子微微一晃，这才稳住，右掌一拍左肩，断刀被内力一激，带着一股鲜血喷出，她又点了左肩穴位，这才淡淡的道，“还有？”

　　此举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他们耍诈在前，殿中众人，追云骑还有穿云流云都不禁佩服起她的意志和聪慧。

　　就见叶悠然扇子一合，缓步步下台阶，“北宫姑娘的才智令在下佩服莫名。这样罢，姑娘只要能站着不动受我一下，今日之事，叶悠然便不再过问。”却不理会任云扬的皱眉。

　　北宫婵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平息了翻涌的内息，这才道，“如此……甚好……叶公子。”就这么几个字她说起来都有气无力，断断续续。

　　她这副样子，别说一击了，这怕站着风一吹就会倒。小娥泪流满面，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她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北宫的心意。

　　叶悠然并不给她多做考虑的时间，突然之间化身如梭，整个人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仿佛要劈开天地的力道，刺向北宫婵。

　　而旁人，明知道他的目标不是自己，被内力劲风带到，都觉得面部生疼，气息翻涌，腿脚发软，站立不稳，本能的会想要闪避，可想而知漩涡中心的北宫婵该是如何，一挪便是输！

　　然而北宫婵衣衫浮动，秀发飞舞，但如足下生根，如汪洋之中的灯塔，任你风吹雨打，依然矗立不动。

　　刹那间，叶悠然已攻到她面前，但刚刚那惊涛骇浪般的内力力道突然消弭于无形，这收放自如的功力让旁人自叹弗如。

　　然而叶悠然的扇子只是到了她面前，轻轻一挑，并无任何伤害人的力道，北宫婵原地不动，但面纱已经掀起，轻轻飘落。

　　一张让人无法想象的又令人屏息的绝美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隐隐的吸气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浑身沾满血污，却依然无损那出淤泥而不染的孤傲绝世之美。

　　小娥自是知道，因为她们在殿内初见北宫婵的时候，就是这边感受，世上怎会有如此美的人呢？以后每每再见，依然会觉得震撼。

　　叶悠然也露出惊艳神色。
　　走过大江南北，虽不像凌雪飞那般性喜美色，但他也见遍诸般绝色。此刻一见都觉得天差地别。

　　心中隐隐觉得，她这般隐居只怕对江湖，甚至世间都是件好事。如此的绝色，让人见之魂夺，行走于江湖，只怕会引起极大的觊觎和诸般争夺，她一现身世间，只怕江湖便无宁日了。

　　若云扬之前见过她，如此的执着只怕也不是没有来由。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云扬，也为满足自己的好奇，他才掀开她的面纱。

　　面纱飘落时，那张几乎是让任云扬魂牵梦萦的面孔便不设防的落入他的眼中，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

　　她似乎跟10年前记忆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总怀疑是记忆太过遥远，让她的美显得太过遥不可及，现在才知道，她只有更明丽绝伦，更勾魂夺魄。他该庆幸这十年来她隐居在此，否则也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夺取了。

　　悠然自然是明白他的。若是对着这张面孔，他恐怕是无法下定决心了。

　　但是更深的一股恨意涌上。她以这样的面孔，能轻易的引起别人的同情和原谅。他绝不能犯这样的错！！

　　当北宫婵真面目一露，那凄厉的决战之中更添了一份孤高绝美，却显得更加哀艳。

　　叶悠然收扇一笑，“北宫姑娘未曾挪动半步，在下输了。”
　　他未曾说明他那一下究竟如何，但无论如何北宫婵都并未闪躲。

　　叶悠然晓得，她以布局和阵法赢了追云十三骑，未曾挟持流云，以大度赢得了穿云和流云，以平静赢了任云扬的词锋，以智慧赢了对战方式，以决绝赢了萧无影，现在又以勇气赢了他这一仗。

　　虽然他属于清风阁，可是清风阁从不约束他们每人的行动，今时今日，于情于理，他的立场都很难站在云扬那一边。

　　回身冲任云扬笑笑，露出兄弟你好自为之的表情。

　　本来携众而来，意气风发，谁料到广寒殿人去殿空。布置好的战略一个没用上。现在北宫婵如此美貌气度兼冰雪聪明，一一赢下，只剩下任云扬一人了。
　　输而走，他固然脸上难看，赢又何尝好看？

　　众人且看他如何应付。

　　任云扬霍然起身。

　　突然开山裂石的一掌毫无征兆的劈向北宫婵，不留一点余地，不留一丝退路。

　　北宫婵根本无法闪避。与追云骑一战耗尽体力，与萧无影一战她身负重伤，在叶悠然之前，她毒气攻心，内功无法支撑。

　　举掌迎上，只盼不致落败，至少平手，让他们退出广寒殿。

　　谁知刚刚一交上手，忽觉一股炽热掌力瞬间突破了寒月功的防御，只袭胸口大穴。心中暗道不好。

　　但任云扬吐力不发，突然左掌抬起，拍向旁边，北宫婵眼尾一扫，看到那边脸色雪白的小娥。

　　任云扬双掌先后而发，北宫婵只剩一手可用，自然只能舍一保一，她想也没想的拍掌，舍弃自己的护体真气去救小娥。

　　但见任云扬俊美阴鸷的脸上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回手双掌齐发。

　　这一次北宫婵再也无法自救，整个身子生生受了这一击，如秋叶一般飘出，喷血倒地，再也不动。

　　叶悠然暗自摇头。神色甚至不郁。

　　小娥一见，顿时昏了过去。

　　任云扬脸色深沉，喝了一句，“抬出去！还等什么？”

　　追云骑这才反应过来，毕竟训练有素，虽然有不忍之色，几个人还是将北宫婵抬出，又把小娥带走。

　　任云扬一旋身，坐上了殿主之位，神色似乎不受干扰，反而一连声吩咐。

　　“搜寻殿外，遇人即抓。还有，在广寒殿给我竖起任家堡的大旗，我要十里之外的人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