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清水无影 章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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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次梦到自己站在一座孤峰之颠。念天地之悠悠，不见古人，不见来者。
清风阁的主事们个个都是桀骜不驯，且在某一领域登峰造极的人物，所以阁主只用其所长，也给他们极大的自由。当然，他们也都是不受约束之人。
而他，萧无影，江湖人称萧大侠，出道多年独来独往，但登高一呼，还是颇有威望。无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师承，少年时凭一柄落梅刀让武当掌门惊呼“半窗日落梅无影”，自此天下闻名。
他是清风阁公认武功最高者，除阁主之外，因为谁也没见过阁主出手。生平最为醉心武学，痴迷挑战至高巅峰。突然横空出世，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又罕逢敌手，他不管不顾的去江湖各大门派踢馆，砸场，甚至独闯少林只为看那立业千载的罗汉巷是否名副其实。加入清风阁，也不过是因为行事方便。只要他想做的，全然不顾舆论与道义，虽称不上冷血无情杀人如麻，但刀下之魂也数不胜数。也有很多正道人士摇头觉得他是非不分，不为正义公理为战！
他从不放在心上。
只是夜半无人，总会梦到自己孤身站在绝顶上。
无依无靠，无牵无挂。
上山是他，下山也是他。
梦中是他，醒来也是他。
……生来是他，死去还是他。
*
自落梅刀之名威震天下，无论单挑还是群殴萧无影还从未输过。虽然上次独闯少林遇到了麻烦，叶悠然前来助力，但他知道自己会脱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假以时日他的修为会胜于达摩堂首座，讲究无欲无求的和尚哪会如他般没日没夜的研究武学。
可是在武学修为临敌经验都不会输的他，竟然输给了广寒殿主——一个女流之辈！
崇尚暴力，独尊武术的他，最瞧不上武功差的人，得他青眼有加的只有清风阁的人。他自然也是瞧不起女子的，那个广寒殿主令高傲无比的他自报姓名，也足见重视。他万万没料到自己竟然输了，成名利器也断在她的掌下——虽然她使了点诈，但不可否认，这种丢车保帅的决绝，别说一个女子，很多大男人也做不到。
然而这么小小一丁点的佩服，完全淹没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与失落中。不出数天，江湖上一定盛传他萧无影竟然输给了北宫婵。他以后还拿什么脸面去混江湖。成名之后，他就不曾面对过这种失利。
离开广寒殿，没头没脑的乱走，等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发现已经来到塞外。寒风夹杂微雪，还有天地苍茫的开阔景象令他胸中滞闷之气少了很多，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想起来什么。
“卿卿……”
念着这个名字，唇角刚毅的线条突然柔和了几分。一抹绿色的身影突然摇曳而来，令混沌也变得清明了。
抬步即行。
是四年，还是三年前？他听说北方有座跟任家堡起名的山庄的庄主武功高超，就跑去邀战，结果三两下就把摆平，年轻气盛他擦擦刀丢下轻蔑之语，气的那庄主当场呕血。他一路思索新招，来到此地不远，饿了就坐在小镇唯一的小酒馆里冥思苦想。
想要清净偏偏事与愿违，几个当地的地痞看中一个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就想明抢。当时店里除了他没别人，而他数日未进食，又不剃胡子，像个落魄瘦削的流浪汉，谁也不把他当回事，只恶狠狠地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从不拿正义加身的他的确不喜欢多管。他只是巴不得他们赶紧离去，但那姑娘的尖叫哭声实在扰人，他便抬头望了一眼。
那姑娘也刚好望了过来，年纪尚幼，大概只十四五岁不到，眉清目秀，可眼波清澈的仿佛雪山顶上裂出一抹冻泉，他瞬间就觉得心中一激，冰凉而清澈。
嘴里骂了一句“该死！”他知道他绝不能袖手旁观。
他年纪轻轻行走江湖，也知道当今世风日下，很多女子不洁身自好。但这姑娘还这般年少！
不想污了落梅刀，他坐着不动，只拿起桌上一桶筷子撒了出去，就听见杀猪般的惨嚎此起彼伏，每个混混的手上都插了根筷子，还有的不争气的满地打滚。世人都道他的刀法精准滴水不漏，能练就这种刀法，他的手劲力道还有眼力，瞄准多个目标也易如反掌。
“下次再犯，不止是手了。”萧无影冷冷的放话。
小店自然呆不下去了，他抬脚走出店，觉得很饿，正想着去哪里觅食好，就看见那个小姑娘悄悄跟了过来。本来可以施展轻功甩掉，不知怎么却没有那么做。
“滚！”他冷喝。
她不走。
“回家去！”他一手握住刀柄，故作冷硬凶残状。
她歪头打量他。
“我比那些人可怕！”他头一次跟陌生人这么多废话。
小姑娘回他一个天真清透的笑，“我有馍馍，你吃不吃？”
萧无影顿时气馁，头一次觉得自己那毫无破绽的落梅刀根本全无用武之处。
不知怎么，他已经来到一座山野小屋。荆钗绿裙，有着清泉般双瞳的少女做了粗劣又可口的饭菜，也令他吃的异常满足。
“你叫什么？”他问。
男权当道的世界，女子本就是附属，很多生来只有一个姓氏而无名。他却莫名的问出了口。
少女迟疑了一下，“……卿。”
“嗯，卿卿。以后，我就这么唤你。”他自顾自的道。
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对少女从来都谨守分寸，他并非卫道人士，只是对她没动过男女情欲的念头。
在江湖刀光剑影的日子里，在这浊世之中，她的目光就像是能洗涤一切的清泉。浴血杀戮之后，从来就不曾好好睡觉的他总是不知不觉游荡到她的小屋，只是吃饭休息，心中也是无比的踏实。
卿卿也安分守己，数年如一日，从不问他何时来何时走，但只要看到他就会露出格外欣喜的笑容。
但自从加入清风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这里。大约是有了同伴可以解闷。
这一次他意外落败之后，不知不觉的又荡到了这里。
一大清早，他就来到卿的小屋。在荒山深处。菜园的篱笆数月前被大雨冲毁，还是他修好的，推开栅门，菜园空无一人。
他唤了一声，等着卿卿从屋里奔出，可无人应他。
屋门没锁，他推开一看，床榻，小桌，阳春到几点的小屋里一览无余，也没有卿卿的影子。
柜子里的东西，桌上的东西都摆的好好的。但手指划过桌子，看到上面的积灰，轻轻一撮，有些纳闷，屋里看来已经有一阵子没人住了。卿卿是搬走了吗？可为什么东西一件不少？
但他其实并无十分想念她，她的小屋只是他极度紧张之后的放松之地，称不上他的朋友，没有羁绊，更谈不上思念。
和衣倒在床榻之上，昏昏然的睡了过去，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完全放松，不怕偷袭，天塌下来也由他去吧。
不知过了多久，鼻端闻到饭菜的味道，他微微睁开双眸，夕阳的光芒照在桌上，他竟然睡了一天了。
有人从屋外进来，走到床前，微微弯下身子，“萧大哥？”
萧无影深黑色的双瞳终于锁住进屋的人，小姑娘瘦削的身子日渐婀娜，随着靠近，他也闻到了一股奇异而雅致的淡香，撩人心魄。少女的面目也日渐清妍，而眸光是一如既往的冷凝清澈，不知是否是夕阳还是刚醒来的缘故，他总觉得那目光特别澄亮。
“卿卿？”
眼前的少女似熟悉似陌生。熟悉的样貌，陌生的气质。是不是他太久没回来的缘故，竟会觉得她有些不同了。
“你醒啦，正好，饭煮好了。”
依然是荆钗绿裙，不施粉黛。她的口气熟稔就仿佛他从未离开。
他神情还有些恍惚，慢慢坐起身，“白日来，怎么没见你？”
“去镇上买点东西。”她语气平常的答，手中不停的摘了围裙，擦擦汗。
萧无影没有再多发表疑虑，坐在床边，看着卿卿将饭菜轻巧的逐一端进来，放在粗糙的木桌上。替他摆好筷子，乘好饭。冲他一笑，“愣什么，快吃。”说罢，自己端起碗，非常秀气的夹菜，小口的吞咽。
心中说不出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萧无影默默的拿起筷子，这筷子还是他砍过的树枝打磨的。
隔着一张小桌，他做了主位，她坐在下首，安安静静的用餐已经成了习惯。
“这些年……”他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道。
“嗯？”
“你的厨艺可没怎么长进。”
清澈动听的笑声传来，她白了他一眼，却没回嘴。
那一眼不知为何，令他突然对自己这么多年的追逐与目标产生了一股奇异的迷惑和质疑。仿佛坐在这样的小屋和木桌旁，才是他的天长地久。
安静的吃了晚餐，看着卿卿收拾碗碟，等她热水给他洗澡。看着她忙忙碌的身影，他安然坐着，心中很是满足。
他的卿卿，就是当世女子的典范，一向柔弱全无自主，从不伶牙俐齿。不懂武功，不会自保，他曾经也想教她些粗浅的拳脚功夫，但她太柔弱，不想练，也练不会。若是嫁了人，也定是以夫为天的，受尽委屈也不敢声张的。
……嫁人？
萧无影为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楞了一下。从来只把她当做小孩子，而不是一个女子。可是这一次回来，他发现自己看她失神了好几次了。从来没想到她终有一天会要嫁人。到那时，自己再来，恐怕就不合宜了。他却浑然没想过，现在他们这样同住一个屋檐，虽然并非同一床榻，已经非常于礼不合了。
“水烧好了，你试试。”她擦擦汗珠，轻声道。
他只点了个头，洗去一身的尘埃。
荒郊野外，不像灯红酒绿的都城，一轮孤月看起来只有无尽凄凉，没有酒，也不会有诗意。那些喝酒赏月的是文人和大富之家。天黑之后，为了节省油灯，许多穷苦人家就日落而歇。
无影运气打坐片刻后，又觉得困意袭来。在隔壁昏暗的油灯下，他知道卿卿正在挑灯补他的衣服。
明天，是不是该想办法替卿卿打口井？这样她就不必老是辛苦的去河边背水。
一园一屋一女，现在的日子就很好了，而以后，他从来不去想。
章一终。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清水无影 章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