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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破之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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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羽衣缧都没有再出现在游廊里。
盛夏的天气时常变幻,上一刻晴空万里,艳阳如炽,下一刻浓云拢聚,大雨倾盆,舞鹤懒洋洋的在窗边经过,亲手取下了一只精致的熏香木盒。
她往外看了一眼,身后的三味线错了一节,阿国嘟着嘴唇,恨不得砸了那玩意儿才好。
“阿国。”舞鹤柔声说。
温柔的声音里有着不容违背的意思,阿国的手指又老老实实的捏紧了拨子,低头继续那不像话的练习。
换下了又一件细银灰的华服,身着不过比普通人稍微干净些的麻衣,羽衣缧用力束紧了腰带,那一串叮当作响的玉佩一个不差的砸在了布料上。
镜子里朦胧的印出了一张年轻人的脸庞。羽衣缧左右看了看,铜镜旁边有一个匣子,他草草打了个结,去翻开那匣子。
匣子里有一面清晰明朗的银镜,清清楚楚照出了他耳侧的发丝,还有从身后踏入了房间,明显忍着笑意的注连绳,注连绳轻轻摇扇,那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桧木扇子啪的敲在了掌心,颇有几分喜气洋洋的味道。
“水之国还未有来信,”注连绳道:“不过小少爷的礼服可以先做起来,虽说秋天才是神木祭的典礼,有半年的时间,您可以慢慢的练习天神舞。”
羽衣缧放下了银镜,半晌转过身来。
注连绳惊讶的看了一眼,尤其那双溢出了欢喜的双眸,羽衣缧指了指那一串玉佩,嘴角弯了起来:“把它们都送给那个歌女。”
他一向言语简单直白,但这样的命令,注连绳可从没有听过,他一边示意下人进来收起玉佩,一边又取下桧扇上的那枚挂饰:“送这一枚,给平椿屋的舞鹤小姐。”
“镜子。”羽衣缧又说。
仆人诚惶诚恐的走到他面前,举着红木油纹的托盘,垫着柔软的白布,那枚小小的玉坠温润可爱,上面雕琢着摇摆的一束清秀的细草。在有些庙宇,注连绳是插在神社门扉上的草,在水之国,注连绳是神木教的祭祀之一,而在火之国,摇身一变,成了像模像样的大商人。
羽衣缧随手把银镜朝下放在白布上,仆人快步退出了房间,注连绳笑意含蓄,视线却一直没有远离,那雀跃的神采消失了,也许是想起了几天前的夜里发生的事。
注连绳等他随意的说些什么,可羽衣缧背过身,没有那面清晰的镜子,他就用捻绳随意的绑住头发,绑的靠近脖子,头发柔顺的垂下来,覆盖住了麻衣上面那片皮肤。
手指探入发丛,又灵巧的抽了出来。
注连绳微笑不语。
在羽衣缧走之前,他才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走出旅馆的时候羽衣缧拿走了注连绳留下的雨伞。
绘着风雅的图案,伞面显得非常雅致,一看就所费不菲的纸伞。纸伞收起来,又湿漉漉靠在门边上,羽衣缧抬头就看到了舞鹤身后孱弱的少女。
阿国不知所以,那身着麻衣的客人对她笑了笑,周围都是人,于是她先转头看了看谁的视线和那走上来的客人对上了。
“阴见先生。”舞鹤的声音如同叹息,却又转为喜悦:“阿国,你回房间去吧。”
羽衣缧只是微笑,阿国从来贪嘴又爱偷懒,却突然举起袖子矜持了一下,暗色的新衣上好一块油渍,不知何时蹭上,她涨红了脸,假装没有看到也没有被人瞧见,领着羽衣缧往前走,进了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又不同,一看就是许多人居住的。
羽衣缧对游廊的生态一知半解,鼻息吐出微微的不赞同的气音,然而对方并不是老于世故的注连绳,又或者小心入微的舞鹤,阿国扭着步子走到了桌边,没有坐下,脸上一片疑惑又不敢多说什么。
“阿国,伸出手来。”他轻声说。
阿国很快就听话的撩起袖子伸出手,这一出倒不是因为她迅速领悟了对方的身份,纯粹出于年幼之人对年长者发乎天然的顺从。羽衣缧看在心里,并不十分担心,舞鹤在这里的一切,注连绳会给予保障。
——如果注连绳只是普通的商人,他就该带走阿国。
检查了之后,羽衣缧从袖子里取出一袋子的糖,阿国的眼睛一瞬不移的望着他,好一会儿才讷讷的说:“给……我的?”
糖果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管用,羽衣缧情不自禁抚摸飘飘然的小女孩的头发,才一碰到,飞快收回了手。
鹰司家的长女急病去世,当主这几日悲痛不已,无法起身。火之国的贵族圈子里从来就有着根深蒂固的鄙视链,有人受了赏识重权在握,就有人要灰溜溜的离开,鹰司新市一倒下,周围风言风语就没消停过。
无论如何,葬礼还是好好的办了,圆柳寺的僧人做了法事,鹰司新市一扫流言之中的病弱悲痛之态,参加了葬礼,答谢了来客。
直到最后,该来的人都没有来。
午后的暴雨过后,靠近傍晚,天色反而呈现出透明流丽的色泽,仿佛流动着无形的光彩。拾子在院中抬起头,就这样呆呆的,看了许久,鹰司新市站在远处,她也没有发觉。
无论是谁,最初的时候,看着她呆怔的样子都说过同样的话。
——那孩子,真可怜。
拾子作为私生女被带回了鹰司家,对外的借口是抚养她的母亲去世,既然是神智失常之人,纵然承认身份,一份美满的姻缘也是奢侈无望之事。他早在别人面前露过口风,会永远养着这个病得不清的女儿,下一任的家主也不会计较多一张嘴,多几个仆人。
“大人,”管家走近来,低声道:“羽衣狐前来拜访,她说今夜就来支付余下的报酬,您看……”
鹰司新市犹豫了一瞬,院子之中的拾子还在望着天空,足足有十几分钟,就没有动过,难道说一个没有忍者天赋的孩子脑子里也是奇奇怪怪的吗?
羽衣狐换了一身薄黄的和服,看上去更加娇俏年轻,她坐在一张横陈的矮几后面,而鹰司新市脸色不佳的走到了主位,夜色拢来,他没有立刻就催促她说出想知道的事。
前几日发生的事吓坏了这个高高在上的贵族,羽衣狐讽刺的暗暗笑着,面上却仍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突然之间,她的瞳孔微微一缩,两个年轻忍者走了进来,径自在另一侧落座。那两个年轻忍者衣服上有着千手一族的标记,羽衣狐往前面一联想,顿时掀起了滔天大浪,脱口道:“千手?”
鹰司新市反应过来,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愚蠢!羽衣狐懊恼不已,这世上雇佣了宇智波一族的忍者,就该避开另一家,她万万没有想到,火之国的贵族居然做出了这样不要命的决定。
“在下千手柱间,这一位是我弟弟扉间。”
年轻人之中的一人,痛快的笑着说道。
兄弟两人不难辨认,黑发的是千手柱间,白发的是弟弟千手扉间,哪怕是第一次见面,一看那满面笑容的哥哥和严肃得审视着羽衣狐的弟弟,也绝不会弄错;两个人在个性上的天差地别,可以说是非常外露了。
然而表情严厉冷漠的千手扉间,对羽衣狐来说不过是心生警惕的对象,而那个笑起来温暖和煦的像个友人的千手柱间,身上却有一种令人感到沉重的压迫里,羽衣狐看着他的身影,半晌之后,忍不住和那个漫不经心却又似乎看透了她话中玄机的宇智波斑比较起来。
“说吧,水之国的事,还有神木教的事。”
鹰司新市催促道,同时他也看到了羽衣狐的失态。
这恰好说明雇佣了千手一族的忍者是正确的,他忍不住又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以及眼前所见的惨状,女儿扭曲可怕的死相。
羽衣狐颔首,轻声道:“一切要从四年前说起。”
千手柱间抬手倒了杯酒,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神色,有漫长的故事,自然要以酒作陪。
狐狸睁开了眼睛。
它略一挣扎,就惊醒了半睡半醒的泉奈,一把摁住了就要逃走的白狐。白狐哀叫了几声,在斑不悦的瞪过来时,突然就泄了气似的趴着不动了。
“斑哥,你又喝酒。”
斑举着酒盏,凑着空杯斟满了酒,神色并无半分醉意,泉奈撇下狐狸不管,走到他旁边坐下,拿走他手中的酒杯,犹豫的闻了闻,慢慢啜饮了一口。
“难喝。”泉奈皱着眉说。
斑失笑的看他脸都皱起来,轻松地摇了摇头,道:“还要再过几年啊。”
“现在也能陪你喝啊,”泉奈不满的接了一句,刚要倒酒,斑却把酒盏拿走,放在了矮几下面,泉奈也不是十分想喝,就此作罢,失落的捏着杯子:“哥,你说……”
“假的。”斑淡淡道:“不用想了。”
“假的……”
“不是你说漏了嘴,或许她会说些有趣的真话。尤其关于羽衣一族的人牲……我有一个猜测,这几天就知道真假。”斑翘起唇角,冷笑之中几分不屑:“畜生蠢,主人也好不到哪里。”
“……”泉奈同情的看了白狐一眼。
他那微弱的同情很快就抛之脑后,想了想道:“我知道她在骗我,但我不太明白哪里有问题……说不好,这次的委托哪里都不对劲。”
这是个好机会,斑一向觉得弟弟有时候过于率直单纯,就像一张白纸,现在也能察觉世人狡诈之处,很愿意陪他一起解惑。
“你还记得多少?”他说。
泉奈回想了片刻,慢慢道:“先是幻术,还有白狐……然后她就说了人牲的事,还有私奔——不对,私奔在前面,后来说到了人牲,可她为什么要说这些?”
斑轻轻哼了一声,又要倒酒,却落了个空。
“因为她真正的目的,就是说出人牲的秘密。一个为了情人逃走的女人,到了火之国不急着躲起来,害怕族人,投靠权贵……破漏百出,也就是你急着问清羽衣缧的下落,她才不得不改口求救罢了。”
泉奈微微一怔,斑自顾自转了转手中的空杯,玩味的笑了:“人牲的秘密绝不止那么简单,羽衣一族为了保护这个秘密派人追杀她,躲躲藏藏也无不可,要一劳永逸,自然是主动大白于天下——谁都知道的秘密,就不算什么秘密了。”
羽衣狐最初的计划,正是在受权贵雇佣的忍者面前,说出羽衣一族人牲的秘密。只不过“仅限于族人之间”这一条稍作改动,羽衣一族的秘术和族人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届时自顾不暇的族人四处救火,自然就无法派出精锐追捕她。
……只可惜,鹰司新市雇佣的忍者,和羽衣缧竟然有旧,口口声声的惦记着那个最有可能来追杀她的堂兄。
羽衣狐只好硬生生的改口了一番,直说出来,对方也有联系羽衣缧将她交出或灭口的可能性。
现在看来,水之国的内幕虽然能用做筹码,却也力量有限。跟着宇智波兄弟离开,她更不敢想象,倒是千手一族与羽衣一族有旧怨,或许能够试一试。
“神木教的主事者,你可曾见过?”
“教中有一位教主,信者都称呼为真神,只有心腹见过。教主以下有一位神子,就是羽衣缧,一向不出现在人前,也不负责教内任何事物;除此之外,妾身还听说过五位神选代行,其中一人,就是令水之国发生种种变化之人。”
羽衣狐说完,又轻声道:“妾身所知,也只有这些。”
扉间冷冷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