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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归 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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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馨瑛向医院递交了一份经过公证的意愿。在豪在这份书面意愿中表示,一旦他陷入无法逆转的昏迷,希望医生不要使用任何人工方式来延长他的生命。
然而,冥冥中似有某种力量在默默呵护,那次之后,在豪的身体并没有像大家担心的那样迅速衰败,相反,他不再感到疼痛,精神好了许多,甚至不需要常常躺着。于是,蓝天白云下,绿树红花间,便时常能见到他与馨瑛的身影。
草丛中传来鸟儿“吱吱”的哀鸣,馨瑛循声过去,只见一只雏鸟伸长脖子,奋力拍打着娇嫩的翅膀,试图摆脱困境。馨瑛轻轻将它捧于掌心,看着那双惊恐、无助的黑眼睛,好生怜惜。
“是什么?”在豪轻声问。
“一只小鸟,可能是不小心从窝里掉下来了。”馨瑛说着将小家伙放入在豪手中。
“好可怜。”在豪爱怜地抚摸着它,起先拼命挣扎的鸟儿渐渐安静下来,乖巧地伏在他掌中,就像找到了安全的依靠。
馨瑛找来公园管理员,将小家伙送回树上的窝里。头顶传来鸟儿欢快的歌声,馨瑛开心地笑了。
“有一天,它将展翅高飞。”在豪微微仰起头,脸上印着浅浅的笑靥。
天空中,一行黑点无声移动,不时变换着队形,是北归的鸿雁吧,带着远方亲人的问候,和对故土一冬的思念。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生命,迎来新的起点。
两周后。
“什么?在英要生了!”在豪惊喜非常,“快带我去!”
“生了没有?”匆匆跑上楼的馨瑛,在楼梯拐角被石丘叫住,高兴地问。
“生了个儿子。”石丘憨笑着,兴奋中带点腼腆,“在豪也一起来了吗?”其实,冲下楼来就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在豪。
“对,他在门口等。”馨瑛激动得心“扑扑”直跳。
“这样啊,509号房。”石丘指指楼上,“我跟在豪一起进去好了。”喜滋滋地去接在豪。
病房里,产后有些疲惫的在英躺在床上。
“阿姨他们去哪儿了?”馨瑛两手搭在在豪肩上,笑问。
“他们去买婴儿用品了,因为除了上次你送我的那些,我没再给孩子买东西。”在英说。
“真不好意思,我应该帮你准备才对。”馨瑛有些惭愧,身为嫂子,自己好像粗心了点。
“别这么说。”在英笑了笑。
“什么时候把孩子抱来?”静坐一旁的在豪有些迫不及待。
“呵呵,你哥很想见到孩子。”见在豪脸上露出期盼的浅笑,馨瑛轻揉着他的肩,笑意更浓。
“噔噔,孩子来喽。”石丘开心地抱来孩子。
“哇,好乖哦。”馨瑛看见孩子,喜欢得不得了。
“要不要抱一下?”石丘问。
“我可以抱他吗?”馨瑛又兴奋又紧张,怕不会抱,伤着孩子。
“来,小心头。”石丘将孩子递给馨瑛。
“好漂亮。”小心翼翼接过孩子,那个暖暖的、柔柔的小生命,太可爱了。原来,母性是天生的,在触摸到孩子的一瞬,馨瑛就自然而然地给他一个舒适的怀抱。
“让哥也抱一下吧。”在英感觉到了在豪心中的急切。
“好啊。”馨瑛转向在豪,将孩子轻轻放入他手中,“是孩子,小心哟。”
“孩子吗?好轻哦。”感觉到一个柔软、挣动着的小东西落入怀中,在豪下意识地伸手捧住,欣喜万分。
“让在豪靠近孩子的脸看看。”石丘提议。
“好。”馨瑛轻轻托起在豪的手臂,让他怀中的孩子靠近他的脸。
在豪会意,将脸缓缓贴到孩子的脸上:“这孩子的呼吸,让我觉得好痒。”他笑着,轻合双眸,用心感受,眉宇间洋溢着无限感慨与幸福。
“孩子像谁?”在医院走廊一角,在豪问石丘。
“像你。”石丘在他掌心写道。
“别开玩笑了。”在豪不相信地笑了笑。
“是真的。”石丘认真地写。
轻合了一下眼睛,在豪接着问:“该取名字了吧?”
石丘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写下三个字。
“什么?”在豪大感意外。石丘握住他的手,表示肯定。
“真的?你真的要叫他朴在豪?”在豪不可置信地问着,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取一个像我这么傻的名字?”石丘,谢谢你如此看重我,可是,“姜在豪”三个字太沉重,太艰辛,你希望孩子从我身上继承什么呢?
在豪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凉深深刺痛石丘的心,他侧过脸去,鼻子一阵阵发酸。在豪,我希望孩子将来像你一样坚强、优秀;我希望用这种方式记住你,把你更长久地留在我们身边。
“石丘,”过了一会儿,在豪轻叹,“我好羡慕你。”
石丘听了,低下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可要好好教育他。”在豪握住石丘的手,笑意再度浮现,“你很可怜,这么年轻就当爸爸了。”石丘,做父亲的感觉很好吧?然而,做一个父亲又有多么不容易啊。今后,孩子、在英,还有这个家,就全靠你了,辛苦了,拜托了。
石丘用力拍了拍在豪肩,放心吧,我会尽力。
两个男人,四只手,紧紧相握。
……
快乐,像划过夜空的流星,绚烂的光芒转瞬即逝。两小时后,在豪再度昏迷。
馨瑛呆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坐在这里了,只知道躯体仿佛失去灵魂,再无任何感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馨瑛扭头看,是吉真,带着一身焦虑。于是,长椅上多了一个人,静静等待,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也许,是一个早已了然于心的结果。
黑夜悄悄来临,又静静退去。晨曦柔柔地照在墙上,衬得长椅上的人更显沉郁。婷允缓缓走过来,苍白而疲惫——用去整整一夜,她留住了他。
“叫我们回去吗?”躺在急救床上,在豪淡淡地问,墨色双瞳一动不动。
馨瑛凝视着那张平静得有些清冷的脸,莫名心痛。
“太好了,我正想回家,我不要在医院……”
“好,我们回家。”馨瑛拉过他的手,贴在颊边,嘴角微微一翘,似笑非笑。好,我们回去,回到那个属于我们的天地。
夜,像一块黑幕笼罩大地,满天星星一闪一闪,预示着晴朗的明天。
安抚过所有家人,料理完一切细务,已到睡觉时间。馨瑛和往常一样为在豪洗脸,小心而仔细,像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这样躺着洗脸感觉好像小婴儿。”在豪甜甜地笑着,陶醉着,真如襁褓中的孩子。
“我先把毛巾放回去。”洗完,馨瑛在他掌心轻划。
“快点回来。”
“好。”
这是一个清凉的夜晚,风儿从窗口悄悄飘入,带来花儿的清香和虫儿的幽鸣。
馨瑛撑起半边身子,侧卧在在豪旁边,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喃喃自语:“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很没礼貌的人。是啊,后来发现,你真是一个很没礼貌的人。”想起往事,馨瑛脸上浮现笑意,那是多么难忘,多么有趣的相识——你让我当众出丑,尴尬至极。
没有回应,在豪一手搂着馨瑛,一手轻放在胸前,眼帘低垂,嘴角噙着一缕淡淡的笑,像在用心倾听,又像在浮想联翩。
“一开始,你为什么对我那么不客气呢?”馨瑛抬眼看他,当日骄傲的俊颜而今温润如玉,“你讨厌我吗?那时候,我以为你非常讨厌我呢。”古板拘束、笨头笨脑的我曾经让你觉得很好笑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多么幸运啊,你竟然爱上了我。
“我想看看你的脸。”沉默半晌,在豪含笑轻语。记忆中的你,端庄温良,美丽大方,水一样的眸中尽是柔情。那样的你,让我感到无比温暖。太久了,真的很想好好看看你。
馨瑛瞬间失了笑容,泪水顺着脸颊静静滑落。
“我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你一定觉得很闷吧?”在豪缓缓道。陪着这样的我,你有多寂寞,多难过?对不起,无法给你更多。
“不会,每天这样牵着手感觉真好。”摊开他的手心,馨瑛慢慢划着。能够拥有你,陪伴你,感受你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幸福。她握紧了他的手。
在豪唇边勾起深深的弧线:“上帝好像对我特别眷顾,他说我有太多珍贵的东西。以前,我从不认为用眼睛看着你,用耳朵听你说话,是多么珍贵的事……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你吧?”爱你,用我全部的生命。
“我知道。”我知道,你用生命为爱着色。
“那就好,这样就够了。”轻揉着馨瑛的手,在豪心满意足,“我想睡了,睡着就可以做梦,在梦里就可以看到你,也听得到你的声音。我很累,想睡了。”轻轻合上双眸,亲爱的,我真的很累了,累得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累得无法再陪你多走一步。
“想睡了吗?”忘不了对你的承诺,可是,舍不得,舍不得啊!不行吗?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吗?
在豪声若梦呓:“你还想聊天吗?”舍不得你,愿努力为你停留,哪怕只是徒劳。
“不,你睡吧。”不要再为我坚持,就让我陪着你,看你入梦吧,“明天早上见。”明天,所有风雨都将过去,明天,将是全新的一天。对不对?
“明天早上见。”在豪柔柔一笑,似尽得尘世幸福,头朝馨瑛的方向微微一偏,安然入睡……
“馨瑛,馨瑛……”低低的呼唤传来,馨瑛睁开眼,只见一人坐在床边,周身披着淡淡的金光,凝眸含笑,清雅温宁,俊美如画。
“在豪?”馨瑛坐起来,疑惑地喊。
“馨瑛。”在豪伸手捧起她的脸,细细端详,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你瘦多了……”笑靥慢慢晕开,“不过,还是这么漂亮。”
“在豪,你看得见我?”馨瑛瞪大了眼睛。
在豪点点头:“对不起,让你寂寞了太久。”
“没有……”馨瑛紧紧抱住他,泣不成声,“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在豪拥着她,轻抚她柔软的黑发,无限爱意自指尖淌出。良久,抬手缓缓拭去她的泪,“不要哭,我喜欢你笑的样子,好看极了。”
美玉般的容颜,清水般的目光,天籁般的声音,那样醉人,馨瑛呆呆看着,不禁破涕为笑,梨花带雨,娇娆动人。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会永远记住它。”浓浓的笑意自唇际漾开,在豪再度张臂拥她入怀,半晌,温润的双唇深深吻上她的,许久……
馨瑛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中,唯愿时间永远凝固在这一刻。
不知过了多久,在豪缓缓起身,轻道:“我要走了。”
“去哪里?”馨瑛拉着他的手不放。
环抱着在豪的光芒越来越强烈,照亮整间屋子,闪烁其间的光辉慢慢汇聚成宽阔大道,一直通向天际。耀眼的苍穹敞开一扇门,天使拍打着洁白的羽翅徘徊于四周。
在豪深深凝视馨瑛,展露绝美笑容:“去我最喜欢的地方。”抬手轻轻按在她胸前,“我们相约的地方……”
最后一次握紧他的手,馨瑛微笑:“你会等我吧?”
“会。”
金光托着在豪慢慢升起,馨瑛轻轻松手。他脸上始终带着笑,久久注视着她,直至消失在钻石般的璀璨中。四周渐渐暗下来,最后,只剩下一片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