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雨夜千寻

30、泪 别

　　清晨，一缕暖暖的阳光透过绿色窗帘的缝隙照进屋内。
　　馨瑛缓缓睁开眼睛，度过了似睡非睡的一夜，脑海里仿佛闪过许多影像，似乎见到在豪在对自己笑，还说了很多话，如果永远不用醒来该有多好。
　　习惯性地看向身边的在豪，馨瑛太清楚昨夜一别意味着什么，对于分离她并不缺乏心理准备，却从不愿想该如何面对，因为每一次，在豪都能在她的声声呼唤中悠悠醒转，尽管一次比一次虚弱。
　　但这一次，馨瑛只是静静地看着在豪，他苍白的脸无比安详，过去几个月以来，即使睡着了也微蹙着的眉现在终于舒展开了。在豪，你睡着的样子真好看，就像天使。抬头看看钟，已经过十点了。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懒觉吧？不用到潮湿腥臭的海鲜市场工作，不用到药味弥漫的医院打针，什么都不用做，从此再没有烦恼与痛苦。
　　馨瑛轻轻捧起在豪伸展着的右手贴在颊边，让我枕了一夜，累了吧？知道吗，你的手托起了太多重负。指尖轻轻滑过他的脸，浓浓的眉，俊挺的鼻，秀气的唇，还带着一丝暖意，这是你留给我最后的温存吗？曾经饱历沧桑，而今平静如水。在豪，我不会叫醒你……
　　轻伏在他胸前，泪水静静流淌……
　　“笑着送我好吗……”你的话我都铭记于心，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你已经到了没有悲伤痛苦的天国，我也将埋葬所有泪水。
　　良久，馨瑛擦干泪水，像平日一样，起床为在豪洗脸，刮胡子。小心翼翼地，仿佛生怕打扰了他。慢慢脱去他的上衣，缓缓亲吻他每一寸肌肤，似乎要为那冰凉僵硬的身驱注入生机。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衣，那是结婚时穿过的。那一天，即使带着难掩的病容，在豪依然俊挺如雕塑。轻轻扶起他，仔细梳理他的头发。在豪是个爱整洁的人，除非极度伤心失意，否则总喜欢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默默做完这一切，馨瑛拿起电话……
　　炳国、惠子、贞淑和信子几乎是同时踏进家门，婷允和吉真也来了，石丘是跌撞着进来的。
　　婷允仔细检查过在豪，无力地朝众人摇摇头。吉真上前搂住婷允，他只瞟了在豪一眼便不忍再看，转而关切地注视着馨瑛。
　　馨瑛目不转睛地盯着在豪，像是唯恐看漏了点什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炳国和惠子看着眼前这个女儿深爱的男人，这个即使重病缠身也从不放过任何机会孝顺他们的孩子，泫然泪下。
　　贞淑走上前，颤抖着拨了拨在豪额前的碎发：“在豪……”身子一晃，瘫坐床边，泣不成声。
　　信子呆呆地看着在豪，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嚷起来：“臭小子，都几点了还不起床！你什么时候偷过懒啊？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泡菜，不吃吗？要浪费吗……”猛地哽住，伸手狠狠擦眼泪，“这孩子是怎么了，怎么了……”
　　石丘没敢走近在豪，撑着床边的柜子，拼命咬着嘴唇，然而终于还是嚎啕大哭起来，如同孩子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石丘……”过了好一阵，馨瑛淡淡开口，“不要告诉在英，她刚生完孩子身体弱，过几天再说吧。”
　　石丘点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姨……”馨瑛轻轻扶住意识已经有点模糊的贞淑，“您要保重身体，妈那边……暂时不要通知，小姑子正在办喜事……”贞淑没有回答，拉着在豪的手紧紧捂在胸前，泪如泉涌。
　　……
　　这天是在英和小在豪出院的日子。想到刚刚逝去的在豪，石丘又忍不住泪眼朦胧，他狠狠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推开病房的门。
　　“石丘哥。”在英一见到石丘就高兴地从床上蹦起来，“我都收拾好了。走，去接小在豪，我好想他哟。”
　　“好。”石丘轻声应了，拿上行李，没敢抬头看在英，径直走出病房。
　　医院外，在英抱着孩子，石丘提着行李，一家三口静静地走着。对于石丘的沉默，在英有些奇怪，这家伙虽然愣头愣脑，可在老婆面前从来不缺词儿呀，今天是怎么了？莫非……在英心里一颤：“石丘哥，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嗯？”石丘稍稍回过神，“没什么，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没事。”
　　“阿姨怎么没来？”
　　“噢，她……店里忙……反正也没什么，我来就行了。”
　　“我哥他……石丘哥，我们去看哥吧，见到小在豪他一定很高兴。”
　　“不要。那个……我是说暂时别去。在豪这两天精神不太好，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哥又不舒服了？”在英紧张地拉住石丘。
　　“没……没有，他只是……需要休息，没事的……”石丘不自在地低下头。
　　“哦。”在英轻轻吁了口气，“我好想哥，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特别想见哥。”忽然笑起来，“昨晚我梦见哥了。哥好帅气，好精神，他没生病前就是那个样子的。他说小在豪很可爱，还摸了摸我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拍拍石丘，“石丘哥，我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吧？”
　　“嗯。”石丘努力忍下即将涌出的泪水。
　　“在梦里，哥一直对我笑，笑得很灿烂。可是，我总觉得有点怪，哪里怪又说不出来。唉，真希望哥能好起来。”
　　“在英！”石丘再也听不下去，“在豪他……”目光一暗，顿了顿，“会好起来的……”
　　七天后的清晨。
　　“走吧。”一身素服的石丘对刚喂完奶的在英说，“孩子今天交给我妈带，我们去看在豪。”
　　“什么？”在英愣了一下，旋即神色一亮，“太好了！我换件衣服就走。”这些天，在英的心情总在喜悦与焦虑之间徘徊，每次往在豪家打电话，馨瑛都顾左右而言他，讲不了两句就找借口挂断，总不让她跟哥哥说话。她决心今天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不用找了，就穿这个。”石丘递上一套干净的浅色衣服，那是在豪送给在英的，“在豪会喜欢的。”
　　在英满腹狐疑，但她不愿想太多，也不敢想太多，匆匆穿好就跟石丘出了门。
　　石丘开着出租车并没有朝在豪家去，在英越发觉得奇怪，甚至有种莫名的恐惧，但是她强忍着，一言不发。
　　车子来到一栋大厦前，在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在车子停下的一瞬间，她已被巨大的痛苦压得喘不过气。
　　“下车吧，哥在里面等我们。”石丘拉开车门，声音已经哽咽。
　　在英全身像灌了铅，丝毫动弹不得，因为不断地压抑，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着：“不，不可能……哥，我哥怎么会在这里……不要……我不去……”泪水早已爬满双颊。
　　“在英，”石丘伸手搀住她，“你听清楚，在豪不在了，我们的哥哥已经不在了。你不能再像孩子一样，要坚强，很多事情还等着我们去做。走吧，别让哥等久了。”
　　“不……”
　　神情恍惚的在英，被石丘架着走进灵堂。
　　简单肃穆的灵堂，一如在豪的人生，卑微但不失尊严。
　　馨瑛、炳国、惠子、贞淑、吉真、婷允、信子、仁淑、达健、美善……大家都来了。在英根本看不清这些人，她眼中唯一清晰的，是正前方哥哥的遗像。那是在豪读大学时照的，英俊的脸庞上，展露阳光般的笑容。那是一张饱受命运捉弄，却依然坚毅从容的脸。
　　“哥……哥……”在英喃喃地叫着。多少年，多少次，她的呼唤总能得到哥哥温柔的回应，可这一次，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哥哥充满磁性的声音从此再也听不到了。
　　“在英，别哭。妈妈不会丢下我们，妈妈一定是先回家了。”
　　“在英，别怕，有哥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在英，别难过，让哥哥替你生病吧，明天你就没事了。”
　　“在英，还记得你这么大了，哥还背着你吧，你真的好可爱。”
　　“在英，哥不希望你再过这种贫穷的日子，你不明白吗？”
　　“在英，想吃什么，哥给你买。”
　　“在英，生个和你一样的女儿吧。”
　　“小孩儿吗？好轻哟。这孩子的呼吸让我觉得好痒。”
　　……
　　“哥……”往事如影像般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在英再也按捺不住，放声痛哭。
　　哥，那夜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吗？难怪笑颜背后藏着许多不舍，为什么？为什么……哥，你知道吗？你是世上最好的哥哥，比父亲还要像父亲，以后，我要到哪里去找你……
　　哥，你是那样痛苦，却撑起羽翼为我挡风遮雨，我像温室里的花朵，无知无用，任性妄为，不懂珍惜你的爱，常常为了自己而伤害你，可你从未因此而吝啬对我的爱。
　　哥，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我还什么都没为你做啊……天啊，人为什么总是在失去时才想到要珍惜。哥……
　　悲恸、愧疚、自责……所有的情感一起砸来，在英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在豪灵前。
　　葬礼平静有序地进行着。馨瑛、石丘在主人家的位置上，有礼地接待每一位来拜祭的亲朋、客人。换上孝服的在英跪在馨瑛旁边，哭得难以自制。
　　在豪生前的不少师长、同学、同事、朋友也来了，甚至连曾经不断折磨在豪的张高也来了。也许是觉得命运实在太残酷了吧，这个刚从拘留所出来的流氓，居然很认真地向在豪叩拜，并诚恳地安慰馨瑛和石丘，临走还长叹了一口气。
　　“大哥，姜在豪那小子不是老跟您作对吗？干嘛还来祭他？”手下不解地问张高。
　　“你懂个屁！你去看看，这一带哪个有本事跟我张高作对，那小子了不起啊……”
　　在灵堂侧面的休息室里，贞顺出神地盯着一张照片，泪水静静滑落。照片里，在豪腼腆地笑着，眼中满是幸福，他在看着她，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她爱怜地擦拭着沾在他嘴角的奶油，多么温馨的一幕，那是在豪十七年来一直渴望的天伦乐。然而，它是那样短暂，在快门按下的一瞬，一切都凝固了，一切也随之结束了，只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和无法弥补的遗憾。病中的在豪，尽了最大的努力去爱母亲，抚平母亲内心的伤痛。“妈，别难过，我很好，您也一定要幸福。”儿子贴心的话语言犹在耳，人却已永远离去了。细细抚摸着照片上的在豪，浓浓的眉、弯弯的眼、挺挺的鼻、薄薄的唇……那是我的孩子，我至亲的骨肉啊！贞顺只觉得心绞作一团，一点点地碎裂，疼痛难当。
　　恍惚中，一个轻柔的声音缥缈而至：“那不是怨恨，而是思念。我是多么地爱您，多么地想念您，您永远是我最爱的妈妈……”
　　“在豪，你在哪里……在豪……”贞顺哭得声嘶力竭，渐渐地，她无法呼吸，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
　　“妈，你怎么了？！”一直陪伴在旁的美英抱住突然失去意识的贞顺。
　　呼唤声在四壁之间回荡，找不到出路……
　　……
　　海边。
　　天，阴沉沉，海上，深蓝色的浪不安地翻滚着。灰暗的海天之间，漂泊着一条小木船。妶秀坐在船头，默默地摊开手掌，灰白色的粉末顺着指间滑落，随风而去：“别了，在豪，别了，我的爱……”
　　“妶秀，在豪最后就由你来送吧，他会高兴的。”说这话的时候，馨瑛一脸平静，妶秀的心却在抽搐，一下强似一下。
　　没有人通知妶秀，那是在豪的意思。
　　如果不是在豪的刻意介入，妶秀还做着高贵的公主吧。他扰乱了她的世界，掳获了她的芳心，却没能爱上她。而她，为了留住他，甘愿让自尊心在他鄙夷的目光下碎成片，甘愿忍受长辈亲朋的疏离和指责。可是，几番挣扎，几经痛苦，他还是离开了她，满怀歉意却义无反顾；而她，百般不舍、万般无奈，却还是将他交到了他挚爱的人手里。
　　“到了那边，就把这里的事都忘了吧。”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当初没有走进你的生活，那样的话，你也许一生不必了解痛苦的滋味。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吧？”从未想过要抛弃你，可是我不忍心，也不能够眼睁睁看着你放弃生命。那一天，当痛到几近昏厥的你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的心撕裂了。在豪，我无法承受那样的痛啊，我甚至没有勇气看你苍白扭曲的脸。面对你的痛苦，我束手无策。那一刻，我更加明白，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除了离开，我别无选择。可是，人能逃走，心也能逃走吗？
　　没有回答，在豪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酸楚，伸出手：“再见。”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妶秀，就让那段记忆从此尘封吧，何苦再期重逢？
　　“再见。”握住他的手，好冷，而她的心，更冷。
　　跟随心灵的召唤，妶秀回来了，没有人感到意外。
　　在豪，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忘不了你。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一喜一怒，牵动着我每一根神经，我就那样因你而快乐，因你而悲伤，刻骨铭心。妶秀泪如雨下，感觉体内的水分在一点点流失。
　　我以为把你交给馨瑛就不再担心，我以为看不见你就不再挂念，没想到，时间和距离竟会让思念变得更加强烈。为了了解你的情况，我不断打电话给吉真哥、金室长……却唯独不敢打给你。我多么想听到你的声音，可是又怕你一开口，我就泣不成声。那天，我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你的声音好轻、好柔，寥寥数语，于我却如久旱后的甘露。你很快乐吧？我就知道，在馨瑛身边，再苦再累，你也能感到幸福。放下电话，我哭了笑，笑了哭，无法自已。
　　妶秀出神地看着那化作缕缕轻烟的粉末。
　　每个人都告诉我你很好，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的心为什么越来越不安？那一晚，我无来由地感到忐忑，吉真哥说你平安无事，我却愈发焦虑。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一次又一次压抑的思念，那一刻如狂流决堤而出。然而，那场旷日持久的航空业罢工，却使我没能见上你最后一面。是天意，还是你的安排？
　　捧起黑色的盒子，妶秀将盒底的粉末倾入大海，在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妶秀，我爱你。”我宁愿相信那是你的真心话，因为在那个订婚前的夜晚，在我焦虑不安的时候，它让我看到了通往幸福的大门。
　　“我并不是忍住，而是了解你……你不是说要用你的方式来爱我吗……我相信你对我的爱……所以我会原谅你。”
　　“对不起，前一阵子一直对你发脾气。我知道对你太过分，但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因为我知道你会接受，可还是对不起你。”我以为我了解你，我以为我清楚你需要什么，所以我敢用爱的名义做那些事，伤害你和你心爱的家人，你却那样轻易地原谅了我。如今，我有什么资格承受你的一句“对不起”。
　　“我决不后悔选择了你，请你在我身边……拜托你，拜托你在我身边，我求求你，求求你。”在豪，那是你第一次求我吧，你可知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啊！可是面对你的声声哀求，我却没有点头。因为我太清楚，你选择我就是选择放弃，我不能答应。
　　“就算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也会打给你，因为我会担心你过得好不好。”在豪，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海浪汹涌翻滚，泛起层层白泡。妶秀抱紧了黑色的盒子——在豪，如果有来生，爱我一次好吗……
　　没有人可以代替你，
　　当我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
　　岁月刻画下的所有伤痕，
　　我也将它当作是人生。
　　没有一次能够轻易的抛弃我，
　　所以我感到很痛苦。
　　结果你居然爱上了我。
　　你不觉得很烦吗？
　　也许我为了自己的欲望，
　　让你伤心难过。
　　但是我想告诉你，
　　我力量的来源，
　　只有你一人。
　　虽然你一直让我感到痛苦，
　　但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更爱着你。
　　就算我失去了世界上的一切，
　　但愿我能拥有一样，
　　就是你对我的爱。
　　……
　　数日后。
　　教室里空无一人。
　　馨瑛默默走上讲台，这块承载着她梦想的四方地，好久没来了。眼前，一排排课桌椅静静呆着。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
　　“我叫姜在豪。”清脆的声音响起，那张自信骄傲的帅气面孔忽然变得清晰。馨瑛嘴角牵起浅浅的弧线，知道了，姜在豪，我记住你了，满意了么？那张脸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图书馆里一派宁静。
　　指间划过架上的书，随手抽出一本，是钟爱的社会心理学。坐下来待要细看，书猛然被人夺去。
　　“这本书是我要找的呀。”
　　抬头，视线正对上一张英俊的笑脸，调皮地眨着眼，忽然又有些紧张，微微撅起嘴说：“开个玩笑，还你……”
　　校道上，那个身影笑着来到面前，递上一叠论文，带着期盼，有点腼腆：“李教授，我提前一个月交功课，你要给我打高分哟。”
　　大街上熙熙攘攘，街心公园一角的长椅独享清静。
　　那人一脸疲惫，却在见到她的一瞬展颜，明媚的笑容将愁苦尽数掩埋：“别哭了，让我好好看看你，这样我看不清你的脸……我好想你……”
　　巷口，卖头饰的摊档前挤满人，一对对小情侣兴致勃勃挑选着礼物。
　　“你戴这个好看。”一直陪伴在旁的身影笑着说，取过架子上的发夹，在她头上比划着。
　　“这个嘛，你戴比较好看。”她抢过发夹，迅速夹到他额前的发上，“不信你自己看。”调皮地拿来镜子伸到他面前。
　　他瞧了一眼，合眸展齿，开怀大笑。
　　走累了，馨瑛买了雪糕坐在街边休息。
　　“你的雪糕好像比较好吃。”身边的影子说。
　　“是吗？那给你吃。”她不由分说，将手中的雪糕往他嘴里塞，一不小心，把他弄成了花面猫。于是，她又看到了那迷人的笑容。
　　海鲜市场还是那样喧闹，散着阵阵腥臭。
　　他搬着一箱箱的螃蟹，挥汗如雨。累了，停下来喘口气，点上一支烟，袅绕的白雾带走些许疲倦。忽然，他笑了，如夜里沾着露水的百合，因为，她出现在他面前。
　　清幽的花香扑鼻而来。
　　“给我一束勿忘草。”馨瑛轻声说。
　　紫色的小花绽放在一片碧绿中，仰头向天，生机勃勃。
　　轻柔的歌声自小店里传出：
　　如果不认识你，
　　不认识你活着，
　　我的人生将毫无意义。
　　无论双眼中的泪，还是内心深处的悲伤，
　　因为有你，痛也幸福。
　　想在你身边，想在你心里呼吸，
　　想在还来得及时抱抱你，
　　就算我的生命只有一天一瞬间，
　　也想无怨无悔的为你而活。
　　不怕失去生命，
　　什么也不怕，
　　害怕的只是见不到你，
　　我想陪你一直活着……
　　音乐中，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仿佛来自身边，又仿佛来自天际：
　　“我可以抱抱你吗？”
　　“我要照顾你，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你每次做饭都这么在意味道吗？很好吃！”
　　“我想陪在你身边，很久很久。”
　　“你相信，即使我离开，也会以另一种方式陪着你吧？”
　　“我爱你，就像浪花爱沙滩，为一秒的相聚不惜万里奔波。”
　　“我爱你，馨瑛……”
　　在豪，我知道，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不曾离去。明媚的晨曦，是你灿烂的笑脸；闪烁的星辰，是你关爱的眼眸；清新的空气，是你温暖的怀抱……在豪，我爱你！
　　……
　　家，虽不大却无比温馨，曾是她和他最舒适的港湾。
　　细细地、依恋地看着这间屋子，轻轻抚过每一件家具，那上面仿佛还留着在豪的气息，几天不见，愈发思念了。
　　那天，处理完所有后事，馨瑛独自回到这里整理在豪的遗物。怀抱他常穿的衬衣，上面特有的香气犹存，隐忍多日的泪水终于泛滥，直哭到精疲力竭。然后她病了，高烧数日不退，昏昏沉沉不断叫着在豪的名字。炳国和惠子看在眼里，肝肠寸断，无论如何不让她一个人住了。妶秀买下了李家原来的大宅子，送给馨瑛一家。馨瑛没有推辞，她能为妶秀做的也许只有这些了——帮她了却心愿。现在，她要跟这个家告别。
　　细细端详结婚照中的在豪，俊朗的容颜，如脱泥而出荷花，不染半点尘埃，幸福的笑意中隐着淡淡的忧伤。馨瑛不禁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如果你们认为爱情跟婚姻是充满幸福和快乐的，那你们一定会对这种婚姻和爱情感到失望。那是因为爱情和婚姻里不仅有幸福跟快乐，还有悲伤和痛苦。人生不可能只有快乐幸福，再怎么痛苦也不放弃，不曾怀疑彼此的爱，这才是真正懂得爱。
　　在豪，我们不曾怀疑过彼此的爱，不曾放弃，忍受了巨大的痛苦并肩走到了最后。在那段艰辛的路程里，我们一同细数生命的恩赐，体认、欣赏并感激生活中珍贵的点点滴滴，用心爱着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那是婚姻的真谛，那是成功的含义。我们领悟了，体验了，再无遗憾。
　　李家大宅。
　　重新和父母住在一起的馨瑛，站在阁楼的阳台上往下看，如水的月光中，在豪仿佛还倚着那根栏杆，默默仰望她。
　　在豪，这是你的心愿吗，让一切都回到原点，让我像以前那样也许有些懵懂，却很快乐地生活？对不起，尝过了痛苦，懂得了爱，我回不去了。但是我答应你，一定遵守我们的约定，珍惜每一天，坚强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