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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昏 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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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绑上固定带,做CPR急救!”婷允一边下达指令,一边全力做着胸部按压。
“已经注射强心剂,心率还在持续减弱。”在一旁协助的医师焦虑地报告。
“哔——”监测器上,心脏波动线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
“不好,心跳停止了!”护士长申敏珠轻呼。
“准备电击!”婷允抬头扫了一眼监测器,果断决定。
“准备好了!”申敏珠迅速调好电击去颤机。
“300焦耳。”
“调好了。”
“Clear!”在豪的身体微微弹起,落下。
“没有反应。”
“320焦耳。”
“调好了。”
“Clear!”
监视器的直线纹丝不动,所有指标都显示为零!
“没有任何反应。”
“调到360!”婷允大汗淋漓。在豪,不要走,不能就这样走!
“调好了。”
“Clear!”
“还是没有反应。”申敏珠皱紧了眉头。
“380!”
“是!”
“Clear!”婷允咬紧了牙关。姜在豪,回来,听见没有,快回来!
“再来,Clear!”
随着在豪身体的再次落下,所有人都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监测器,直线仍旧没有任何变化,“哔”声拖着嘶哑的长音,刺痛每个人的心。
“崔医师……”申敏珠的声音颤抖了。
“在豪先生……”小希哭出了声。
“380再一次!”看着毫无反应的监测器,婷允固执地重复着动作。
“崔医师,不要这样。”申敏珠红了眼圈。
“不会,他不会走的,380再一次,听到没有,再来!”婷允几近疯狂地喊着。
“崔医师!”申敏珠一把拉住她,泪水夺眶而出。
婷允无力地垂下手,呆呆地看着急救床上的在豪。他是那样安静,好似一片枯叶飘落雪地。见过多少生生死死,这一次却难以承受。婷允觉得胸口撕裂般的痛,几乎站不稳。抬头看了看钟,嘴唇动了一下,发不出声音。不管平日里再怎么冷静,这一刻她始终无法将“死亡时间”说出口。
急救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仿佛变成了化石,呆立原地,只有某种微弱短促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嘀、嘀、嘀……”
“崔医师!”申敏珠突然大喊,“快看,有反应了!”
婷允从恍惚中猛然惊醒,迅速朝监测器看去。只见上面的直线慢慢形成波状,并开始跳跃,发出有节奏的声响,数字从零一点点上升。
“在豪!快……”婷允的头脑顿时恢复清明,指挥大家继续急救。
终于,监测器上的心脏波动线逐渐恢复正常,并保持了稳定。
“申护士,麻烦你把患者转到加护病房去,注意观察,一刻也不能放松。”吩咐完后,婷允轻舒了口气,可心情依然沉重,在豪的心脏和其他多个器官已经开始衰竭,她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为他做什么。
不敢相信,傍晚时,只是转身洗个碗的工夫,回来在豪已经昏迷不醒。而仅仅几分钟前,他还在跟她开玩笑。从叫救护车到坐在这急救室外的长椅上,馨瑛始终如坠雾中,找不到出路。然后,空白的脑海渐渐被四个字填满——“黑甜梦乡”。在豪,你想睡了么?那四个字越来越大,似乎要将头脑撑破,好痛!馨瑛不由得用力揪住了衣襟,喘着粗气。
“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看他的意志了。”
婷允的话如一把大捶,砸碎馨瑛胀痛欲裂的头,她只觉“嗡”的一声,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整个人重重靠在冰冷的墙上。
“要通知其他人吗?”婷允有一种无助的感觉。
“不……不……”馨瑛喃喃重复着。要通知其他人吗?为什么要通知其他人?她的脑子一片昏乱。
在豪静静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上戴着氧气罩,手上输着液,身上各种仪器的管线从被子下面伸出来连到床边,一旁的心脏监视器上,视波频微弱地跳着。
穿上无菌服的馨瑛默默坐在床侧,轻抚他的脸,感觉好冷。在豪,你很难过吧?你在哪里?
“情况怎样?”病房外间的监控室里,婷允轻声询问一直守在这里的申敏珠。
“还算正常。”申敏珠显得有些疲倦,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馨瑛一直在里面吗?”
“是,八个多小时了,我劝过她,没用。”申敏珠轻叹。
婷允缓步走进病房。馨瑛握着在豪的手,呆呆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如寒风中僵冷的雕塑,仿佛已有几个世纪没变换过姿势。
“馨瑛,”婷允轻轻握住她的肩,“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
馨瑛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别这样。”找不到别的词句。
“在豪他……能找到回来的路吧?”过了半晌,馨瑛才自言自语似的说,视线依旧锁在在豪脸上。
“馨瑛……”婷允心中一阵抽痛。看着气若游丝的在豪,那个顽强的生命此刻正在生与死的边缘拼力挣扎啊。在豪,你一直认得回来的路对吗?因为在路的这一头有你最心爱的人在等待。可是,陷落黑暗深渊的你,一次又一次穿过荆棘,早已伤痕累累,筋疲力尽,还能走多远呢。明知你痛苦不堪,明知你生不如死,我还是硬拖着你在刀锋剑刃上爬过,直到你伤得体无完肤。我不忍心,却不舍放手。在豪,也许路的那一头更适合你,也许你该放下所有重负,回到生命起始的地方,从此远离悲伤与痛苦。
“在豪,在豪!”
馨瑛急促的叫声打断婷允的思绪。
“怎么了?”
“他的手,好像动了一下。”馨瑛的声音发着颤。
然而婷允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在豪痛苦地喘息着,头部不安地摆动,胸脯剧烈起伏,转眼间整个人一动不动了,那可怕的长音随即响起。申敏珠几乎在同一时间冲进了病房:“不好,心跳停止了!”
“快叫急救组来!”说话时,婷允已动手为在豪做胸部按压,“馨瑛,你出去!”
馨瑛僵立一旁,全无反应。
值班的医生护士很快到位,小希将呆若木鸡的馨瑛架出了病房。趴在玻璃隔墙上,馨瑛说什么也不肯离去,眼前的一幕让她痛彻心肺。
注射强心剂和人工压胸没有取得成效,在豪命悬一线,婷允再次下令电击。
在豪的身体每一次弹起落下,馨瑛的心就如被利刃剜去一块。终于,她眼前一黑,瘫坐在地上,只觉天旋地转,无法呼吸。
医生一边继续为在豪做人工压胸,一边电击,短短五分钟,却像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凌晨两点,在豪终于恢复了心跳。
在确认在豪情况趋于稳定后,医生护士们陆续离开,病房又归于平静。婷允没有再劝馨瑛,只是默默将她扶进病房,关切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离去。
在豪仍旧安静地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馨瑛缓缓拉过他的手,他的手绵软冰冷,一旦失去依靠,就会无力地垂落在床单上。她轻轻吻着,想让这只手暖起来。良久,俯下身,把脸贴到他脸上,就这样陪着他。原以为,已经学会从容,原以为,不再会害怕,结果,一颗心还是被恐惧疯狂啃噬。
馨瑛困在梦魇中痛苦不已,好在有人及时唤醒了她,是吉真。因为馨瑛执意不肯惊动家人,婷允唯有通知了吉真,她不能任由馨瑛独自承受这一切。
“做噩梦了?”吉真轻柔的声音中尽是爱怜。
“学长。”隐忍了一夜的泪水,瞬间盈满双眸。
“好了,没事了。”吉真伸手拨了拨馨瑛额前垂下的发,“去洗个脸,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吉真的话提醒了馨瑛,每天早晚向父母和阿姨报平安是必不可少的。
待馨瑛处理完事情,吉真拉着她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下,递上一份糕点:“是你喜欢的,多少吃点吧。”
梳洗过的馨瑛精神好了少许,但是那张愁眉深锁、苍白沉郁的脸还是让人看着心疼。她接过早餐,食不知味地嚼着。
“真的不用通知家里吗?你一个人……”在豪的情况吉真听婷允说了,像弟弟一样的在豪承受着折磨,吉真的痛苦难以言表,但他更担心馨瑛,万一不幸终究还是降临了,她一个人要如何面对。
“谢谢你,学长。我一个人没关系,在豪不会有事的,他不会有事,对不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写满祈求,祈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对,不会有事。”
……
时针又艰难地迈过了八格,在豪的情况保持着稳定。
然而,次日下午三点,昏迷了二十一个小时的在豪,病情又突然恶化,婷允再度实施了电击抢救。在接下来的十个小时中,在豪的心跳陷入恢复——停止——电击——恢复的循环中,他的灵魂游走于天堂与地狱之间。婷允几近绝望,不得不告诉馨瑛,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凌晨三点,在豪的心跳又一次在电击急救后恢复正常。馨瑛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将吉真留在门外,独自一人进入加护病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氧气面罩里的雾气时隐时现,这是在豪唯一能传递出的生命迹象。
馨瑛缓缓拉过在豪布满针痕的手,靠在唇边久久地吻着,回想过去种种,泪如雨下。在豪,这一路走来,你有多苦?你彻底失明那夜,我用厚布蒙上眼睛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才知道,身处无边黑暗是如此滋味——完全没有安全感,甚至找不到平衡,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胆颤心惊,唯恐跌倒。独处黑暗中的你,一定也会感到恐惧吧。可是,骄傲如你却从不肯表露分毫,任由别人牵引前行。多少次,我亲眼看着你在痛苦中扎挣,却无能为力,只知道一声声唤醒昏睡的你,让你承受下一次痛苦。而你,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会对我笑,只要还能说话,就想逗我笑。你的宠溺让我变得贪心,想让你陪我久些,再久些,几乎忘了你也是血肉之躯,也会精疲力竭……
“在豪,你想走了吗?我知道,你很累了。为了我,你已经倾尽全力,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知道。”馨瑛决堤般的泪水顺着在豪的手一滴滴滑落,“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求你为我坚持,我放你走,只要你不再痛苦,我放你走……”趴在床边,馨瑛放声痛哭。
渐渐地,泪干了,声哑了,馨瑛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
“馨瑛……”梦中的她隐约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唤,像无力的呻吟,却十分急切。
“馨瑛……”多么熟悉的声音,是在豪啊!馨瑛猛然惊醒,扭头朝在豪看去。
“馨瑛……”是在豪!他双目紧闭,嘴里含糊地叫着。
“在豪,我在这里。”馨瑛紧紧握住在豪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豪艰难地睁开眼,头朝馨瑛的方向微侧:“馨瑛?”
“是我,你还好吗?”馨瑛在他手心轻轻点着。
在豪虚弱地点点头,然后疲惫地合上眼,和馨瑛牵着的手,无力地握了一下。
两行热泪淌落:在豪,你醒了!多么漫长的36小时,你终于还是回到了我身边!对不起,但是,谢谢你!
“奇迹,真是奇迹!”在确定在豪的各项生命体症都恢复正常后,一位参与抢救的医生不由得惊叹,“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危重的患者还能……崔医师,我真佩服你啊,要不是你果断使用超乎常规的电击施救,患者恐怕就熬不过去了。”
“是患者强烈的求生意志起了重要作用。”婷允淡淡地说着,神色凝重,在豪啊,我究竟该不该庆幸你再次回到这残酷的人间?
病房里,在豪的氧气罩已经摘去,馨瑛把床头稍微调高了一点,拿来浸过温水的纱布,轻轻润湿他干裂的嘴唇。
“馨瑛,”在豪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想回家。”
馨瑛手一颤,眼泪又欲涌出。
“我们回家吧。”这一次,低低的话语中带着坚定。
馨瑛没再犹豫,拉过他的手:“好,我们回家。”
……
夕阳驻足于海天之间,霞光像落入宣纸的颜料,将天空与海面染成蓝黑与金红交织,深沉与绚烂相融的美丽图画,分不清海中的画是天上的倒影,还是反过来。海浪一下接一下拍打着礁石,奏着仿佛亘古不变,又仿佛从不相同的乐曲,令听者血脉奔腾,或心如止水。
咸湿的海风带来某种特殊的气味,那是生命起源的地方——海的气息。在豪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微笑:“我们是第一次到海边来吧?”
“嗯。”馨瑛替他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
“许多年前,我在这里送走爸爸,之后,就再没来过。”扯扯嘴角,“很好笑吧,我是卖螃蟹的,却从来没去过码头,那些事都交给石丘做。因为,我不想看到海。”
馨瑛静静听着,在豪的每一句话都像金子般珍贵,错过了太可惜。
“现在想想真是很滑稽,带走爸爸的并不是大海,地球上的生命都来自海洋,爸爸只是回到他来时的地方而已。”
“也许正是因为孕育了无数生命,目睹了太多生死交替,大海才变得无比宽容。馨瑛,知道吗?你是像海一样的女人。”握住馨瑛扶在他肩头的手,在豪笑意更深,“谢谢你,包容了我的一切,我的自私、贪婪、虚荣、懦弱、固执……”
馨瑛合上双眸,忍住眼中一阵强似一阵的潮热。
“你看过《狮子王》吗?”沉默了一会儿,在豪问。
“嗯。”
“还记得狮子王木法沙说过的一段话么?”眨眨眼,“儿子辛巴问木法沙,我们以羚羊为食,为什么羚羊还要来朝拜我们,尊我们为王呢?木法沙说,我们吃羚羊,可是我们死后尸体会化作泥土滋养草原,而羚羊是吃草的……生命的轮回多么奇妙。”
在豪拍拍馨瑛的手,稍稍抬头:“你相信,即使有一天我离开了,也会以另一种形式陪在你身边吧?”
轻轻搂住他,馨瑛在心中低问:你想走了么?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宽阔葱茏的橡树林,美丽柔和的白光穿过林子的缝隙透出来,云烟缭绕,恍若仙境。一棵高大的橡树下,坐着一个端庄慈祥的女子。一头雪白的独角兽蹒跚着走到她面前,缓缓伏下。她亲吻它的脸,用手轻抚它的身体,然后在耳边说了句什么,奄奄一息的独角兽,顷刻恢复活力,站起来围着那女子跳了一圈,感激地向她屈了屈膝,然后踏上了一条湮没在白光之中的大道。临走它好像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馨瑛想起那晚她做的梦,原来,独角兽最终走上了天堂之路。
“后来,那女子朝我微笑着招手,我不由自主走过去,这才发现,她是圣母玛利亚。她告诉我,通往天堂的路一点不痛苦。然后拉着我的手说,孩子,走吧。”
馨瑛的泪静静滑落,在豪,对不起,又是为了我……
“很奇怪的梦对吧?”在豪轻轻笑,“但是我很开心,圣母的手好暖,像你的,也像妈妈的。我想,就是那双手牵引着我回到这里的吧。穿过一片厚厚的迷雾,我看到了耀眼的阳光,感觉像在飞。然后,我听到你的叫声,睁开眼,你就在我身边,多么神奇的旅行。”
馨瑛俯身搂着他,在豪侧过脸,贴在她面颊上。
“我爱你!就像浪花爱沙滩一样,为一秒的相聚,不惜万里奔波。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但是请你不要常常想起我。”
馨瑛忍不住呜咽。
“活在回忆里很傻,再美的回忆也只能代表过去,而你,应该有新的生活、新的记忆。”
馨瑛轻轻摇头,泪水沾湿在豪的脸颊。
“答应我,如果有人爱你,不要拿我当借口拒绝。”在豪侧过身,伸手拭去她的泪。
“不。”馨瑛摇头,什么都能答应,唯独这个不行,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别人。
“不要拒绝,那是上天派来代替我爱你的人。”在豪说得肯定而恳切,“答应我。”
下巴用力抵在他肩窝上,馨瑛不语。
在豪却孩子般地笑了:“好,我当你答应了,不许反悔。”
“还有一件事。”在豪笑着,“你想过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哭着来到这个世界呢?”
馨瑛绕到他面前,蹲下,看着他。
“也许是因为生命从降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饱经磨难吧。然而,诞生是一件多么美妙、多么幸福的事啊!即使只是匆匆走一趟,即使尝尽酸甜苦辣,因为,这就是人生。”在豪忽然正色道,“我很感激上天让我来到这千姿百态的人世,所以,在离开时,我希望留下最美的笑容,这是我对上天恩赐的回报。当那天到来时,也请你笑着送我好吗?那是我最想看到的风景,最想带走的礼物。”
馨瑛轻轻抱着他的膝,头枕在上面,任泪水奔流。
“谢谢!”在豪的声音轻轻拂过馨瑛心田,然后随着海风渐渐飘远,直至海天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