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24、第十二章 惶惶人心（上）

　　※风雪山庄※
　　寂静的大厅中，骤然响起一个嘶哑无力的声音：“是谁，到底是谁与少主有如此深仇大恨，非得用这样的法子……那么多火药，那么多火药……连整个汾州都被毁了啊……”清风将头深深埋在臂弯中，双拳紧握，一根根青筋小蛇般突起，微微颤抖。
　　静静望着坐于门槛上的灰衣少年，亦雪不曾开口。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无论如何自控，她攥着衣襟的手仍在以外人无法发觉的幅度抖动着。
　　“不管怎样，少主他……已经去了。”烛风也没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我想，我们还是打起精神，好好准备十二月初一的‘天定伯仲’比武大会吧。少主原先拟定的名单中，有你们两个、他自己、白姑娘，以及……‘他’。现下，少主的那场，该由谁来代替？”
　　然而，这一番话却犹如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半晌，烛风举目缓缓扫过厅内每一个人的脸，视线停留在看似最为镇定少女脸上：“亦雪，你说呢？”
　　亦雪一怔，抬眸望了那小老头一眼，道：“庄内弟子再没有功夫绝高的了。依我看，不如到分庄调些人回来，暂且稳住局势。我已传书夜语庄，琪风庄主即日便能赶到。”
　　“我倒不担心比武大会，总庄、分庄人才辈出，总能找到合适的人选。”烛风轻轻颔首，又蹙起眉：“只是少主这么一走，人心大乱，江湖上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唉，又碰上缥缈宫日益壮大，这一切发生得真不是时候……”他低低咳了两声，才发现手中的茶已然失去了温度。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大厅，门外吹来的寒风带起空中兀自飘浮的挽联，徒增几分凄清萧瑟。正值晚秋时分，绿叶凋零、红花枯败，谁又曾想过，这叱咤风云的少年，也会在这个时候，迈向那令人发怵的幽冥之界？
　　“少主已经死啦！”清风骤然立起，朝屋内嘶声喊叫：“什么江湖第一大庄，这几年还不是全赖少主一人撑着？他死了，风雪山庄就完了！还管什么比武大会，倒不如收拾包袱逃命去吧！”他面孔通红，一拳砸在门框：“对……对，逃命去……你们不走，我可走啦！”说着，他不顾一切地转身，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要走可以，风雪山庄也不需要你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只是你的武功是少主亲授，须得自行废除才能与风雪山庄脱离干系！”
　　清风猛然抬头，一双红得见血的眸子死死盯着来人，面目狰狞如同鬼刹一般疯狂地大叫：“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这个叛徒！要不是少主信你，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像你这等无耻下流之辈，为了女色而背叛我们，早就该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了！”
　　“哦？”来人倒也不动怒，冷哼一声：“好，很好。果然是朽木不可雕也，我当年就告诉聆风不该收你，哼，若不是他好心，你还在大街上要饭呢！就算我是叛徒，至少现在我站在这里，不像某些人正准备卷铺盖走人。”顿了顿，他一把拔出腰间的剑，直指那双血红的目：“清风，你要不肯自废武功，就让我来帮你！”话音未落，只听“叮”“叮”两声轻响，院中便多了一名少女，亦是长剑在手，眼带戒备之意。
　　“亦雪？”来人嗤笑，“怎么，你也要叛？”
　　少女将清风挡在身后，语气微寒：“就算我要叛，也用不着你缥缈宫二宫主亲信——无痕来管。我的功夫并非出自庄内，自废武功就免了吧。”
　　无痕兀自笑着：“若是换做你……”登时目光一凛，“可就没有自废武功那么简单了。”
　　亦雪一怔，心中怒火陡然升起，恶狠狠地瞪着无痕，手中银剑紧握，仿佛一根绷紧的弦蓄势待发。一时间，前院气氛凝重，众人均不敢大口呼吸，顿时静得针落可闻。拂来的风越发冰冷，呼啸而过，竟无法吹断两人内心的怀疑与警备。
　　“够了够了！”厅内蓦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少主尸骨未寒，你们就在这里内斗！亦雪，你素来沉着镇定，今日是怎么了？快将剑收起。无痕是少主所信之人，便也是我们信任的人。只是不知你身为缥缈宫一员突然来此，究竟是何用意？”烛风看向正收剑的少年，目光复杂。
　　无痕嘴角一扬：“还是烛风小老头脑子清楚。我来有两个目的，其一就是看看你们现状如何，呵，实在是堪忧啊。”他冷眼扫过每人，接着道：“其二，便是要来确认独孤聆风亡故的消息是真是假。我问你们，聆风他……真的死了吗？”刚听到这消息时，他是万分不信。凭他多年来对独孤聆风的了解，觉得这样的死法实在过于蹊跷，获得宫主传令后，便迫不及待地赶来取证。
　　半晌，见众人只是面露悲痛之色，却无人发话，无痕大步走入厅内：“灵溪庄庄主奚悠雪，我再问你一遍，独孤聆风他，是真的被炸死了吗？”
　　奚悠雪怔怔地对上少年的眸子，冰凉的泪水顺着还未蒸干的泪痕滑下，口中发出低低的呢喃：“那日少主睡了，我奉少主之命亲自将那千年冤魂送至昆仑山，便离开了汾州。谁知……谁知才出了城门，便听得一声巨响……汾州城……汾州城就在我眼前化为废墟啊！我也被那迎面的飓风逼离了好几十丈，待到火光散去……庄内一片狼藉，我灵溪庄五百六十三名男女，还有少主……全都死啦……连尸体都没留下，全都死啦……”她哽咽着说到这里，终于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不，不，这不可能！”无痕仍存着一丝侥幸，“尸骨无存……说不定，说不定聆风已经离开汾州，没有在这场爆炸中丧命呢！”他抓住奚悠雪的肩胛，大力摇撼着。
　　而蓝衫少女只是哭泣，再也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烛风踱步至无痕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太息道：“悠雪在被炸裂的血肉中找到了风剑和少主随身携带的玉佩。就算说是少主刻意留下，但你知道，灵溪庄位于汾州城中心，而汾州……偌大一个城啊，以少主的脚力，没有三柱香的工夫无法出城。可悠雪快马加鞭出城门时，不过用了两柱香不到的时间……”
　　“聆风也能骑马啊！”无痕猛然大吼，“他一定已经离开了，他不会死的！”然而众人绝望的神情却几乎将他最后残留的希冀浇灭。他又低头看着奚悠雪——那个爱慕了聆风多年的少女，但她好不容易说出的几个字，却终究无情地打破了一切幻想：“那日，我骑的是‘艨骢’……”
　　屋外，料峭秋风兀自轻拂，激的千万片落叶漫天飘扬，若红蝶，舞起引人绝望的萧瑟凄凉。屋内，无痕一时僵住，旋即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扯出一抹悲极之笑。艨骢是江湖上跑得最快的宝马，是他于独孤聆风接任庄主时亲手相赠。他很清楚，聆风不可能在相同时间内比这样一匹马奔出更远；他更清楚的是，那灵溪庄庄主奚悠雪自入庄以来便心许独孤聆风，无法自拔，她是不可能放弃丝毫希望的，除非……
　　“我明白了……悠雪，节哀……”言罢，他望了烛风一眼，靠近他耳畔道：“还有一件事亟待查明，聆风独自一人来到汾州，行事又十分隐秘，这消息怎会传得如此之快？若是查出作梗之人，定能将炸死聆风的罪魁祸首逼到明处，为少主报仇！”他说到最后不由激动，双目微微泛红。见烛风若有所思状颔首，便觉庄内尚存此明白人，实属万幸。
　　离去时，无痕回首凝望着宏伟庞然的建筑，恍惚间似乎出现了错觉——远方惨白死寂的虚空中，正有一道淡若不见的黄，以云散之势逐渐消弭，终是归于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