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25、第十二章 惶惶人心（下）

　　※缥缈宫※
　　气势磅礴的宫殿之上，九名女子垂手而立，仰望着坐于高位的宫主凌霏雁。仅一身素衣，便将她衬得超凡脱俗，天仙般只可远观，与辉煌无比的缥缈宫显得格格不入。相比之下，那九名服色各异的女子纵然神情庄重肃穆，眼眸深处仍藏匿迥然光彩。这便是“缥缈十座”，以白为首，下设“蓝靛绛、红橙黄、黛黑苍”九堂，每年分别推举一名堂主。这堂主并不是非得武功高强，而是必须得到姐妹们的认同。是以每位堂主必然身怀绝技，方能坐上此位。眼下这九堂主齐聚缥缈宫，却是难得之景。
　　“人都来齐了。橙，将此事和姐妹们说清楚。”凌霏雁冷然发话。
　　“是。”一名女子欠身应答，“昨日卯时三刻，汾州城被炸毁。适逢风雪山庄庄主独孤聆风入住灵溪分庄第六日，除灵溪庄主奚悠雪外，庄内男女尽数丧命。废墟中挖掘出风剑及独孤聆风随身携带之物，证明他确实命丧汾州。只是那火药量大，我缥缈宫在汾州的眼线亦全部丢了性命，故无法确认独孤聆风的死讯。事发之后，奚悠雪即刻赶到扬州城，告知此事。迄今风雪山庄无任何行动，想必是人心大乱。”
　　她语罢，抬眸示意宫主。凌霏雁点头，道：“蓝，你说。”
　　站于“蓝”位的正是缥缈宫二宫主冷如霰。她朗声道：“我曾派人至风雪山庄，得知庄内人心涣散，仅名列江湖神医之首的烛风尚存决断力。且据奚悠雪所言及众人推断，独孤聆风无丝毫可能躲过此难。”
　　凌霏雁略加沉吟，正要开口，却被站于“红”位的零星打断：“我斗胆一问，二宫主派去风雪山庄调查此事的人，是不是独孤聆风生前好友——无痕？”
　　“正是。”冷如霰瞄了零星一眼，微一蹙眉：“只是无痕入宫已有五年，保持与独孤聆风之间的来往是宫主亲允。再说，若不是风雪山庄内无我缥缈宫眼线，我何必派他去呢？”
　　零星冷哼，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黛、黑、苍，看到没有，我们武功卓绝的二宫主在骂你们无能呢。”三人交换了眼神，只见苍上前一步道：“宫主，我们三人确实绞尽脑汁无法在风雪山庄内部安插内应。但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人出庄，就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好了好了，又不是叫你们来吵架的。”凌霏雁面露不悦之色，“我只问一句话，这件事，是我们缥缈宫的姐妹做的吗？”此话一出，半晌无回应。但众人心中都清楚，即使缥缈宫与风雪山庄百年来便是仇家，双方都不必出此狠招来挑起纷争。凌霏雁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这样最好。十二月初一的比武大会迫在眉睫，蓝，名单可拟定？”
　　冷如霰颔首道：“风雪山庄呈来的名单中，有清风、亦雪、雪剑剑主、风剑剑主以及一名空缺。风剑剑主亡故，他们定要重新寻人手替代。这是我根据剩下三位的武功路数所定名额，以及对可能出战之人的推测和应对方案，望宫主过目。”她从袖中取出一本书册，恭敬呈上。
　　她为这名单绞尽脑汁。当日雪剑剑主失去记忆，独孤聆风却答应以“雪剑剑主与凌宫主的比试作为压轴之战”，显然是有足够的信心在最后一战之前胜了比武。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比武未至，他已命丧汾州。然而保险起见，她仍是考虑了许多，才定下这份名单。
　　待凌霏雁翻阅完毕，向来波澜不惊的宫主脸上已有隐隐笑意。她陡然起身，高声道：“好，就这么办。蓝、红，你们即刻前往枫血阁，务必请来烟非阁主与所需杀手。橙、黄，继续盯住万俟雪韵与风雪山庄，按时来报。靛、绛，集合各大门派，让风雪山庄于十一月初一便迎来第一批客人。至于黛、黑、苍，好好利用各地眼线，从这一刻到比武那天，我要把江湖搅个天翻地覆！”

　　※郊外※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四周便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上百黑衣人，渔网似的将林中三人层层包裹。艾岚一时愣住，呆呆立于原处。怎么了？上一刻，阿塬尚且静坐疗伤，小雪也没有发病，安然躺在树下小憩。现在是怎么了？竟如此混乱！
　　黑衣人中看似为首的一人森然而笑：“我只取雪剑剑主之命，想活的趁早滚开，别妨碍爷爷我做事！”那一口黄牙惹得人直觉恶心。却听罗剑塬持着一贯的风度道：“大爷可真爱说笑，我与弟妹们来此游玩，从未与威名赫赫的雪剑剑主照过面，不知大爷为何会寻到这来。想必是被奸人戏弄……”
　　“少废话！我可听说聚锡楼二公子罗剑塬素来与风雪山庄交好。你说，他手中的可是雪剑？”那黑衣之首指着怔怔出神的艾岚，粗声质问。罗剑塬淡然笑道：“大爷果真爱说笑，别说这不是雪剑，就算是，江湖上谁规定带着雪剑的就一定是雪剑剑主了？”黑衣人被这一番话堵得语塞。的确，他从未见过雪剑与雪剑剑主，但绛堂主是决计不会骗自己的。
　　……
　　“独孤聆风刚死，此时不杀万俟雪韵，更待何时？只要你办成这事，别说是些身外之物，宫里哪个姐妹入了你的眼，向我讨了去便是。”
　　……
　　脑海中浮现出一具袅娜的胴体，喉结不由一动。只要杀了眼前三人，就能触碰到红纱后的曼妙身躯……他把牙咬得咯咯响，环视四周，见篝火旁静卧的血衫少女稍稍一动，惊弓之鸟似的匆忙下令：“快，快，给我杀了他们！”
　　刹那间，一个个黑衣人手持各型兵刃，目散凶光，朝包围圈中央的三人疾冲而去！
　　罗剑塬神色一凝，口中默念剑诀，施展身法陷入那片乌鸦般的漆黑。艾岚方才回神，下意识举雪剑抵挡凌厉攻势。他的剑弃于汐水，为阻鹰鬼精回光返照最后一击而折断——谁都没料到他如此强硬。
　　“艾岚，听着。小雪决不能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等会儿我念诀，你立即带她走，去风雪山庄找独孤聆风，说局势动荡，不如守着她。”罗剑塬一股脑道尽，咬牙挥剑。方一交手他便发觉，这些人并不是些江湖宵小，武功路数均不相同，且招式变化多端，不好对付。
　　“阿塬……”艾岚正要辩驳，却见他脸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红，妖冶如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艾岚一把将他拉回，怒斥：“阿塬，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会死，你会死的！”
　　罗剑塬趁机缓了一口气，却终于屏不住胃里翻滚的腥味，猛地将血喷出。晕眩间，瞥见树下结界之外的少女，又瞄了浴血奋战的兄弟，无声叹息。小雪，小雪，我总是叫你陷入险境。三年前也好，现在也好，你都不曾怪罪于我。但，人生应无悔。若是还有相见的一天，我定同独孤聆风，公平一争。
　　深深吸气，他提剑与艾岚并肩。“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艾岚，现在的我不会跑得比你快。带她走，起码你们都能活。”他用眼神制止对方的反对，“是我欠她的。她若是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言罢，他操剑竖于胸前，出指点及剑锋，手腕轻旋，直指苍天！
　　金光乍现，宝剑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自云端落下，纷纷与黑衣人过起招来。这是“万芒剑法”的最后一式，一人既出，便能抵御千军万马！每把光剑都用不同招数，似有人无形控制一般，机灵敏捷。
　　艾岚一时看呆，却被迎面的洪大气流逼出几丈，一脚跨出罗剑塬所设的结界。身旁，卧着静静睡去的少女。刺耳的打斗声消失，被锁在了结界中。这样顽固的结界，只要设界之人不死就不会消除。阿塬已存必死之心了。他这才发觉。
　　风雪山庄，独孤聆风。
　　艾岚定心，抱起白雪，朝扬州方向奔去。才迈出几步，他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莫名的慌乱迫使他回头——
　　那是，十几个黑衣人手持利刃，刺入同一个身体！
　　结界瞬间消散，他仿佛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在汩汩鲜血中沉沦、沉沦，消失在尘世间。

作者有话说

　　缅怀罗剑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