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不为妾》沈媚心

2、归魂大清

　　2002年，东北，长白山。

　　“曼春！”曼春回头看好友气喘嘘嘘追了上来，“我说你，你走的也太快了吧，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背着这么大的画板，”她说着又拍了拍曼春背上背着的巨大画板，“怎么走的这么快？”
　　曼春侧脸冲她笑笑，半张脸便浴在阳光中，琥珀色的眸子晶亮，细白的靥正熠熠生辉，她抬胳膊抹了一把额上细细的汗珠，“不快点今天可回不去了，比起露营我还是更怀念酒店里温暖香软的大床。”
　　好友哀怨的回头瞅了一眼，“唉，要是有人帮我背画板就好了，我也能走的快点。”
　　曼春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漾起笑，“既然喜欢干脆去跟他说，然后长白山就是你们俩的结合地，这多好？”
　　好友嗔笑着推了曼春一把，曼春细小的身板背着大大的画板已经走得精疲力竭，被她这么一推险些便掉了下去，她忙将曼春扯回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吓死我了，你赶紧站进来点，掉下去了可怎么办？”
　　曼春揉揉晕掉的脑袋，摇摇头：“没事，大约是我昨晚没睡好，今天有点贫血。”

　　她仍是小心翼翼的拉着曼春：“还是小心点，这段路窄，过了就是圆池了。”
　　曼春点点头：“我早就想去圆池看看，今天总算如愿以偿，所以走得快了点，没想到却贫血了。”
　　“圆池有什么让你这么魂牵梦绕的？”
　　“你这功课没有预习啊。圆池是长白山东为第一名池，“池深而圆，形如荷盖。”，所以才称为圆池。相传有三位仙女曾来此沐浴，因此也叫“天女浴躬池”，但是我喜欢它更古老的名字“布勒瑚里”。”
　　“那是什么意思？”
　　“满语中的龙驹。”
　　“噗……还龙驹，要不要这么萌？”好友撇撇嘴，拍拍曼春，“你果然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咱们专业里，恐怕也只有你会做这些预习，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曼春呵呵笑了两声，“我也是从前看到摄影展上一副圆池的摄影作品才心生向往，今天总算能有机会来写生，当然要提前查阅些资料，唔……要说还知道些什么，我只大概记得这圆池是清朝满族的龙升之地。”
　　过了一块较窄的地方，路便渐渐宽阔起来，曼春便与好友并排走着，一只胳膊圈在曼春身上，“不是吧你，清史你也懂？”
　　曼春笑着摇头：“哪能，就只知道这些罢了，以前上高中的时候理化生还好，我看见历史就头痛。”

　　很快便到圆池，四周多松树，参天蔽日，山边茫茫的云海，簇拥着挺拔的苍松翠柏，鸣声唧唧的高山燕，穿梭似的盘旋在蔚蓝的湖面，曼春支好画板，就在圆池边上写生。
　　“曼春，老师说可以下水，咱们去湖边玩玩。”
　　曼春见好友一脸晶亮亮的笑意，便丢了画笔点点头，“走吧。”
　　圆池的水里多水草，偶尔能见一曳而过的鱼苗，曼春站在水中极目四眺，便看得到那苍天白云，湛蓝白练，掩映在圆池的树影里，只觉魂牵梦绕一般，让人不觉便想往深处去。

　　“曼春！曼春，别往深处去了！”
　　曼春怔然回过神来，才觉水已经没到了大腿，忙笑，“我今天果然是神智不清了。”又转了身往岸上去，“你们玩吧，我上去了。”
　　“那你慢点，老师说今晚回不去了，他们都在搭帐篷，我看你等会帐篷搭好了去睡一觉吧。”
　　曼春点点头，“你们好好玩。”
　　待到曼春上岸，男生们已将女生用的帐篷搭的七七八八，看曼春脸色苍白，便取出一个睡袋交给曼春，曼春感激笑笑，便钻进了一个帐篷，取出长裤换上，才钻进睡袋休息。

　　曼春再次醒来却已经是午夜，在帐篷里睡的脊背生疼，动来动去又怕吵醒身边酣睡正甜的好友，曼春便索性钻出睡袋出了帐篷。待看她的画板竟还在那孤零零的立着，曼春想到她的画，便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夜草刷在小腿上带了些冰凉和绵痒，曼春只想着她的画，亟亟而前见画上没有落露，心里才稍稍舒了口气。
　　这时才觉腿上湿湿凉凉一片，低头看去，高草已将长裤打湿，曼春再看那画，伸手抚去，确实干干爽爽，不觉疑惑倒退了几步，又仿佛在空中看见了些一闪而过飘忽的影子，曼春吓的面目发白，潜意识便想跑回帐篷去，却哪知弗一用力，脚下一块岩石松动，她脚下踏空，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救命，便顺着山势一路滚了下去。

　　“老头子，这还没醒，可怎么办，爷怎么说的？””
　　“只说好容易才找了回来，也叫大夫看过了，醒不醒就看今天了。”
　　“唉……我看危险，刚才摸着，怎么都断气了？”
　　“且不论怎样，我们见机行事便是。”

　　曼春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仿佛入了影院，耳边传来家长里短的一男一女声音。然而记忆中自己分明是在写生中，渐渐曼春警觉起来，发觉眼皮如同灌了水银——沉得怎么也睁不开，身上却是一股那鬼压床的感觉，手脚无力的动也动不得。曼春动了动手指，却在身下摸到了一片草席。

　　“哎，老头子，你看看是不是醒了？”曼春听到一个惊喜的女声，接着又听见她冲自己叫道：“阿春，阿春……”
　　曼春只觉仿佛费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她才将眼皮勉力睁开了一线，绰绰约约的看见个模糊的影子，似是一个盘着古怪发式的女人正坐在自己床前。
　　“哎，醒了醒了。”那女人见曼春正努力睁开眼，一边激动的跪在床前冲着窗户，不停的合掌叩拜，嘴里不停念叨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曼春渐渐看清了，她面前的一切物什都透露着奇怪而古老的气质。纸糊的窗格，土胚的墙壁，昏暗的光线，奇怪发式的不停叩祈的女人，还有一个顶着光瓢正垂眼看着自己的男人。曼春吓了一跳，‘腾’的一下起身来，这才更看清那男人穿着粗布短褐，黑色布鞋，女人那奇怪的发式看去像是电视剧上的模样，穿着粗布蓝花的袄子，仍然在叩着首。
　　曼春怔了半晌，便起身朝外奔去：“老师！老师！你们在哪？”
　　身后的女人和男人急急忙忙的追出来：“阿春，阿春，你快进屋躺着，身子可受不了这么折腾。”

　　曼春回头看着女人，蹙着眉疑惑问道：“你们是不是满族人，这里是不是民宿，是不是你们救了我，我的老师和同学呢，你们这里有没有电话？”
　　那女人看了曼春半晌，疑惑着看了一眼男人，见男人不动声色点点头，便往曼春身边走了几步，曼春下意识后退几步，面色警惕看着那女人。
　　那女人叹了口气：“阿春，说什么傻话？我们家是十四爷的汉人包衣奴，怎么能是那些满洲贵人？”
　　曼春看看那女人，再看看那男人，男人沉默着冲她点点头，曼春几不敢信的，脖子似乎也被上了梗，一下一下难以转动的扭了过去，盯着女人一字一句问，“你们说什么？我们家？十四爷？包衣奴？”

　　女人叹了口气：“阿春，你是不是脑子摔傻了？唉……从那么高的崖上掉下来，也难怪。”女人拉起衣袖在眼角抹了抹，“阿春，没事，娘不嫌弃你。”
　　曼春霎时便怔住了，呆呆愣了半晌，“娘？你是我娘？”
　　男人也一愣，便见女人抱住曼春大哭：“我的儿，你不是忘了娘吧。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男人微微蹙了蹙眉，见女人朝自己投来视线，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男人便点点头，女人更哭的嚎啕。
　　曼春推开那女人，一边笑道：“不，这不对。大娘，我妈妈在北京家里等着我，我只不过是来长白山写生，你们给我电话，我往家里打个电话你们就知道了。”

　　那女人抹了抹眼泪，“电话是什么？老头子，咱们家有那个东西吗？”
　　那人身后的男人沉默摇了摇头，只用探究的目光盯着曼春，并不开口说话。曼春不禁笑了，“大叔大娘，你们开玩笑的吧，便是你们家没有，村里公社总有电话吧？”
　　那女人又涌出了泪，一边看了一眼那男人，一边对曼春道：“我们便是你爹你娘啊，怎么就不认家门了？”
　　曼春急的眼角渗出了水，拔腿便往外跑，却发现周遭的男人女人无一不是那副打扮那副模样，一直跑了许久也不见村委会院子里插着的红旗，也不见墙上打着的大字标语，便连拖拉机摩托车一样也没有见到。
　　曼春心里巨大的恐慌袭来，一边放声喊道：“老师，老师！”

　　身后的女人追上来，忙抱着曼春，一边低声道：“阿春，摔傻了不要紧，娘养着你。只是我们家欠了一位爷的恩情，你答应要替那位爷入十四爷的府里去，你这么样不仅入不了十四爷的府，还会让人当疯子魔怔了关起来。”
　　曼春怔怔回身，望着那女人，“十四爷？十四爷是谁？”
　　那女人道：“我们镶蓝旗的旗主之一，十四阿哥啊。”
　　曼春的脑中仿佛被击了一道闪电，霎时便清醒过来，“十四阿哥？这是什么年代？”见那女人愣神未答，曼春抓住女人双臂使劲摇晃：“这是什么年代，什么年代！”
　　女人愣了半晌，“康，康熙四十六年。”

　　曼春失了魂，气力尽泄瘫坐在地上，脚下是虚无的，头顶也是飘忽的，仿佛置身在云中，时间都化作了一团风烟，她的家人，朋友，老师，同学，她过往的生活似乎都卷在那风烟中，渐渐淡了颜色。她的历史虽不好，并不知道康熙四十六年是公元何年，却也知道康熙四十六年并不是她的年代。
　　天仍是那片天，地也仍是那片地，可为什么她从山上跌下来，时空却不再是她的时空？

　　愣神良久，忽觉有人正剧烈的摇晃自己，恍然抬头，正是方才那女人。
　　曼春将手从那女人手里抽出来，问道：“你说你是我娘？”而后又指指女人身后远远站着的男人：“那么他是我爹？”见女人点点头，曼春又指指自己：“那么我是谁？”
　　女人见曼春终于神智清楚，又喜又悲，抹了把眼泪，“你是我们的曼春，阿春。”
　　曼春点点头，却是悲凉的笑了，“原来我还是曼春”

　　那女人见曼春也一副又悲又喜的模样，便道：“记起来了就好，咱们回家去。明后日便是十四爷的府里头来点人入府，我们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疏通了关系将你送进去。”
　　曼春恍然想起那女人方才口中的低语，便问道：“你说我是答应了一位爷要入十四爷府里，那位爷又是谁？”
　　女人见曼春忽然一问，左右看了看，又对曼春笑，“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待再回了那间曼春醒来的屋子，女人才对曼春细细碎碎的交代了，男人一直在旁沉默，曼春不理会从他眼里看出的探究，一边应着那女人，一边却在想自己为何会跨过百年的时间入了这个朝代，为什么又会卷入这一桩看去要命的阴谋与纷争。而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又似乎却是因这阴谋而起，曼春待女人交代完，再看看男人，那男人点点头，才从沉默中说了第一句话：“她说的没错。”

　　曼春点点头，对那两人歉意笑了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那两人便起了身出门将门带上，曼春坐在炕上望着窗外的一片蓝天，才细想方才那女人交代的事情。
　　似是这身躯原来的主人被人追杀落了涯，而被追杀的原因又是答应了一个神秘的人物去十四阿哥的府上做奸细，替那神秘的人物监视十四阿哥的一举一动。而自己穿越的原因，大约便是也跌落了崖底，又同是叫曼春。
　　曼春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看门边放着一盆清水，便匆匆忙忙下床蹲到盆边，水里掩映的恰是自己的面孔，苍白无措。
　　怎么办，顺命？还是……曼春摇摇头，不行，还是要回去。
　　可是想要回去，该怎么做？
　　再跌落一次山崖？然而这次借尸还魂恐怕也是机缘恰好，但是现代的时空里又哪里再会有一个自己，如果就那么跳下山崖，自己是不是当真就这样死在了这个年代？
　　或者……
　　曼春叹了口气，我便入了那十四阿哥的府去，替那位爷做完答应他要做的事，了结了因果，也许便能回去。

作者有话说

　　早晨起来更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