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易甲 ...
-
“雪国人,难怪你跑得这么快!”光明横卧在冰冷的土地上,喃喃自语。
昆仑根本没在意这句话,此刻的奴隶比刚才生死一线的时候还要紧张不知多少倍,他低头看着手中被鲜血浸湿的布条——这是昆仑刚刚撕下的衣襟,却无法止住从光明身上那狰狞的伤口中汩汩流出的鲜血。昆仑更加用力地按压下去,手心里全是液体温热的感觉,仿佛主人生命的温度正在从自己的手掌下面一点一滴地流失。
“好快的刀。”受伤的人发出这种冷冷的赞叹,好像在评论一件与自己根本无关的事。
“不要慌,”光明的声音低弱却依然有威严,“昆仑,我现在要使用恢复的咒术,你帮我守着。”
大量的失血让光明无力坐起身子,他索性平躺在土地上,冥想术加上鲜花盔甲吸收的力量,伤口的血流减缓了速度,慢慢凝结。
光明睁开眼睛,五感封闭咒的力量已经被清除,在清冷的月光下,大将军第一眼看到的是奴隶昆仑焦急的面容。
“主人,你怎么样了?”昆仑的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关切。
光明心中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多少年来大将军一向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人前,他是王者的得力臂辅,是军士仰望的战神,是百姓依赖的屏障,从来都是将他人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现在,这个卑微的奴隶却虔诚地用生命守护着自己。
“你救了我的命,你是个好奴隶。”光明发出了很少予人的嘉许。
空中的圆月已经向西方斜挂,时间如激流飞逝,如果不能及时赶到王城,王城的守军肯定无法抵抗北公爵的大军,自己守护多年的繁盛王朝将陷入纷飞战乱。
光明艰难地想撑起身子,眼前却阵阵发黑,昆仑急忙扶住,光明全身乏力,只能斜斜倒在昆仑怀中。
看来自己是不可能赶到王城了,事急从权,光明勉力抬起手,拉住昆仑的领口,奴隶恭顺地将耳朵凑近主人那没有血色的双唇。
“昆仑……我要你去王城,把王……救出来……”,失血后的寒冷让光明遏制不住全身微颤,唇齿间断续的气息喷在昆仑颈中,却如火炭般炽热。
这匪夷所思的命令听在昆仑耳中,简直如天方夜谭——一个卑微的奴隶,怎么可能从北公爵几万大军的围困中把王救出来,莫不是主人的神智已经迷糊了?
伤口一阵剧痛的痉挛,光明下意识地抓紧了昆仑的手臂,昆仑被捏得生疼,却没有丝毫的退缩。奴隶低头看着主人汗湿的面容,白日里如太阳神一般威武刚强的主人,如今面色苍白,双唇铁青,凌乱的发丝混着血汗贴在额角和两鬓,竟然让人平白生出怜惜之心。
光明忍痛开口向昆仑解释自己的计划:“穿上……我的盔甲,别说话……没人……敢拦你。”说完这句话,只觉得心悸气促,平素总是高昂着的头颅此刻无力地靠在昆仑的肩上,喘息声急促而又重浊。
奴隶费力地消化着主人的指示——穿上主人的盔甲?
那不就是
鲜花盔甲?
天下人梦寐以求的鲜花盔甲——主人居然命令一个奴隶穿上它?
口唇翕动了半天,出口的却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谁,谁是王?”
对呀,怎么会忘记这一个关键,自己谙熟的那张面孔对昆仑却全然陌生,他要怎样才能在千军万马中找到王呢?
难道要告诉昆仑戴着九转缨络盘龙冠的人就是王?
难道要告诉昆仑穿着日月玄机天蚕袍的人就是王?
恐怕这个奴隶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吧!光明自嘲地笑了。
昆仑迷乱地看着主人的脸,那冷冷的笑容中混合了嘲讽、无奈与痛楚,还有一种奇妙的孩子气,竟然使光明的脸带上了一种诱人的气息。
“手里没有武器的……”后面的三个字“就是王”居然说不下去,一阵强烈的痉挛攫住了重伤的人。光明狠狠地咬紧牙关,细细的血丝从线条分明的嘴角不停地溢出来。
昆仑抱紧了手中的人,那具僵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猎猎风中无助的秋叶,昭示了那痛苦是多么强烈的贯穿了这具身体,偏偏那骄傲的人又倔强得不肯发出一声呻吟。
“主人!主人!你怎么样了?”昆仑笨拙地用袖口擦拭着光明满额的冷汗,胸口像被一只巨掌不停地揉捏一般难过,奴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
痛苦的痉挛渐渐止息,光明昏昏沉沉地靠在奴隶的怀中,像一个被破坏了的人偶,额头和嘴角鲜红的血液衬得面色格外惨白,仿佛生命的气息已经远离了大将军。
昏沉之中,光明抓住最后一丝清醒的神志,用低弱的声音发出命令:“昆仑,帮我……脱下……盔甲。”
鲜花盔甲披上了昆仑的身体,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奴隶的心中掠过,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光明此刻才发现,昆仑的身材比自己还高大一些。玫瑰红的战袍配上金灿灿的头盔,竟然将昆仑衬托出一种英伟的气质。
如果他不是奴隶,肯定会是个好战士。光明惋惜地想。
穿着鲜花盔甲的奴隶俯下身子,跪在只着里衣的主人旁边。光明摇了摇头:“不要跪,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昆仑记得,那是主人给他下的第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而且从那以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越来越多了,直到现在。
昆仑将姿势改为半蹲着,他将光明扶起,让主人斜倚着身后的树木坐得舒服一些。光明诧异地发现,鲜花盔甲上所有的花朵竟然都变成了含苞欲放的花蕾。
天下人都觊觎象征着力量与权力的鲜花盔甲,但鲜花盔甲可以吸收和利用自然力量的秘密,只有很少几个位于权力高峰的人知道——比如王、比如各族的族长、比如历代北公爵。
但是纵使这些人也不知道另外一个秘密,一个只有历代鲜花盔甲的主人才知道的秘密。
鲜花盔甲,拥有自己的意志,它可以自己选择主人。
如果不是盔甲选择的人,即使穿上盔甲,也只不过是一件普通的战袍而已,盔甲上所有的鲜花都会枯萎。
只有被盔甲选中的人,鲜花盔甲才会用自然的力量来帮助和守护他,当这个人穿上盔甲的时候,盔甲上所有的鲜花都会盛开怒放。
鲜花盔甲只会守护一个主人,直到这个人的生命终结,才会去选择下一个主人。
光明就是被鲜花盔甲选择的主人。
但是连他也没见过盔甲上所有的花朵变成花苞的样子,这意味着什么呢——不枯萎也不开放,难道奴隶昆仑是一个连鲜花盔甲都无法把他评估清楚的人?
昆仑向着战马的方向走去,他拉住追风的缰绳,抬起腿准备去踩马镫,黑色的战马却喷着鼻息不停后退,杂沓的马蹄透露了动物的不安。
马通人性,更何况是追风这样神骏的马中之王,不可能让主人以外的人跨上自己的脊背,纵使这个人穿着主人的服饰。
昆仑用力拉着手中的缰绳,追风却更加烦躁地人立起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昆仑,”光明知道奴隶无法降服这匹烈性的战马,他支撑起身子命令,“扶我过去。”
昆仑转过身子,光明已经扶着树木站了起来,简单的动作牵动了腿上的伤口,冷汗浸湿了单薄的里衣,再想挪动一步也是举步维艰。
昆仑扑了过去,毫不犹豫地将那重伤的身躯打横抱在怀中,光明来不及反应,已经被奴隶抱到了马前轻轻放下,然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腋下,小心地不让身体的重心压在光明受伤的腿上。
昆仑的动作虽然小心翼翼却自然流畅,仿佛做过无数次一样,光明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也无法斥责昆仑的逾矩。
他伸手拢住战马的缰绳,追风一见光明立刻变得顺服下来,光明轻拍着追风的头颈,低声嘱咐:“追风,昆仑要去替我做事情,你要听话,让他骑你去。”
说罢,点头示意昆仑上马。灵验的是,这一次昆仑腾身上马,追风竟然真的不再抗拒。
光明将缰绳抛入昆仑手里,命令道:“快走。”
夜色中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让昆仑无法纵马而去,“主人,你……”,昆仑犹豫地问。如此重伤,如此荒野,如此寒夜,自己竟要离开主人而去了。
“把王救出来,然后回到这里,快去!”光明急躁起来,一掌重重击在追风的股上,神骏的黑色战马绝尘而去,上面载着一个身穿鲜花盔甲的身影。
马蹄后扬起的烟尘更迷蒙了深深的夜色,纵马而去的奴隶看不到,就在这烟尘之中,他身后的身影无声倒地,如玉树倾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