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绝恋》木歌斐

36、守备大人

　　机关叹了口气，悄声道：“那鬼东西若是早点翘辫子，老爷想必省心得多。”说话间已经走过那岔道口。
　　莫林道：“每夜都这般叫唤法，确实挺烦人的。”
　　机关点头道：“嗯，最近几年，可越叫越频繁了，想来死期近了。”
　　“清涟园中的人，都听得到吗？”
　　机关诧异地看了莫林一眼，道：“那是当然，连隔壁邻居都听得到。不过是看着老爷的面子，把闲话忍着罢了。”
　　莫林不知莫清涟对此事有多少了解，怕自己再问下去露了马脚，就此打住话题。
　　两人前行一段，机关转上了一条向左的甬道。这也是莫林未曾走过的甬道，当下落后一步，跟在机关后面。机关却不明白莫林用意，她是丫鬟，向来都要走在小姐后面的，于是回头看看莫林，停下来等她。
　　莫林只得与机关并排走，一边道：“老爷什么时候走的？”
　　机关来了精神，道：“大概半个时辰前。一大早便来了好几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外衣都脱了半边袖子，男的戴着宽檐礼帽，女的头上扎了无数小辫，面色都黑得跟锅底一般。他们是坐了一辆大马车来的，大马车就停在门口，街上好多人停下来看。”
　　莫林心道：“这批人当然就是从西藏来的了。”
　　机关续道：“那些人说话，叽里咕噜的，我一句都听不懂。奇的是老爷竟然也会说这种话，几个人笑嘻嘻地说了一通，老爷就让顾嫂从里屋把‘东西’拿出来。顾嫂好像腿脚不方便，走路的时候身子僵直，像个假人似的，吓死人了。”
　　“老爷让你帮忙的？”
　　机关头摇得跟波浪鼓一般：“才没有。这些天老爷恨不得什么事都不让我干，闲得我两只手都快长毛了。我是偷偷看到的。”
　　“哦。那然后呢？”
　　“我还当是什么小东西，结果顾嫂从屋里扛出一个大布袋来。”虽是在地下，机关仍左右看看，接着轻声道，“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里面藏了一个尸体。不过难得顾嫂力气大，竟然搬得动。”
　　莫林早就料到，倒也不觉得惊讶，心道：“里面装着的，自然就是莫清涟了。如若不是我们俩换过了身份，那袋子里头装着的人就是我了。”
　　机关道：“你怎么不怕？”
　　莫林淡淡道：“有什么好怕的，开医馆的，送出个把尸体，也很正常啊。”
　　机关一缩脖子，道：“可是咱家老爷医术高明，医死人的事情是极少的。再说，再说我也从没见这帮奇形怪状的人送什么病人来，怎的要带尸体走呢？”
　　莫林道：“不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偏想知道，自然想破了头也不知道缘由。后来呢？后来这帮人就扛着布袋走了？”
　　“老爷出去了一下，回来后便和顾嫂一起送那帮人走。不但把那布袋扛到了马车上，连那些关在这里的五个得麻风病的姑娘也一起送走了。”
　　“麻风病的姑娘？”莫林立刻明白就是那几个莫仁智弄来进行“改造”的女孩儿，“那几个姑娘都被送到哪里去了？”
　　“不清楚。不过她们的脸上都蒙着帕子，想是都毁了容貌，见不得人了。”
　　莫林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心中痛骂莫仁智心肠毒辣。
　　机关一双妙目在莫林脸上转来转去，笑道：“不过小姐倒是万幸，得了天花病，一点疤痕都没落下。”
　　莫林只能报以模棱两可的微笑。
　　说话间已到甬道尽头，只见数级台阶向上通往一个出口。
　　机关停住脚步，道：“小姐，我不跟你上去了，老爷若是回来，我会给你暗号。”
　　“什……”莫林迟疑了一下，尚未将暗号内容问出口，机关已经向她点点头，转身跑了。
　　莫林看她身影消失在甬道拐角处，方才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上去。走到能够到盖板的地方，举起双臂，向上托起。那盖板却纹丝不动。只见那盖板和墙壁相连处，也挂着一把大锁。莫林心道：“这是原是应该有把锁，不然岂不是人人都能随意进出莫氏回春堂？”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取出那把钥匙，果然，锁应声而开。莫林再次向上推动盖板，这次她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因为外面有人帮忙将那盖板拎了起来。但觉眼前大亮，一道明亮的阳光射了进来，刺得她眼睛也睁不开。

　　等到她的眼睛能够适应了这种光线，便看见眼前伸着一只手。顺着这只手看上去，蓝天下站着一个身着藏蓝色长袍的青年男子，正自向她微笑。
　　那男子正是两日前莫林在街上所见的“唐大人”。第一次见到此人，莫林便觉十分眼熟，此时再看，仍是觉得亲切，仿佛他是什么至亲的人一般，可以让人放心托付。自然而然握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由他拉了上去。那唐大人看着莫林走上来，替她将地道口盖好。
　　莫林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小小的树林之中。树林旁边便是莫家的围墙，而地道的出口已在围墙之外。石盖板之上覆了一层草皮，因此将它盖上之后，便与环境浑然一体，不知底细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出来。
　　唐大人微笑注视着莫林道：“看来你的病是真的好了，连气色都比从前好了不少。”
　　莫林心道：“我才去过西藏，晒得黑不溜秋的，多日来又连逢大难，脸色能好到哪儿去？”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索性只好装哑巴，站着不动，亦不开口。
　　唐大人又道：“上次你让我给你找会做木牛流马之人，我已经找到了，所以这几日急着找你，就是想带你去见见。”
　　莫林心道：“木牛流马？就是古代的自动汽车？这么说，是一个能工巧匠？不知道会不会对我修理时间机器有帮助？”想到此处，马上道：“真的吗？快带我去！”
　　唐大人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道：“你……你当真能说话了？”
　　莫林此时才想起莫清涟一直是一个哑巴，道：“……是的。”
　　“看来当真是因祸得福啊。”唐大人笑道。
　　莫林心道：“他跟机关是一样的想法，以为莫清涟生了这一场病，把嗓子生好了。”当下点头道：“是啊，因祸得福呢。”
　　“那以后你也可以痛痛快快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必让人猜来猜去的了。不过，即使你嗓子仍然不能好，我也已经学了不少手语，你看。”唐大人说着，比划了一个。
　　莫林却只能瞠目以对，咳嗽一下，道：“嗯，所以，以后就不必麻烦了。”
　　唐大人道：“还有很多呢，可惜都用不上了。”言语之间，竟颇有惋惜之意，笑了笑，又道：“不过，嗓子好了，总是一件大喜事。”
　　莫林心中兀自拼命思索在哪里见过此人，心道：“这么英俊和气的男人，我怎么能忘记在哪里见过？真要命，他到底像谁呢？”
　　唐大人又道：“马车就在那边，我们边走边聊。”
　　莫林点点头。
　　那马车只套了一匹褐色的马，垂着浅灰色帐幔，看来颇为简朴。唐大人自己先跳了上去，再伸手来拉莫林。莫林再次握住那只手，一步便跨了上去。唐大人见莫林动作轻盈，似乎颇为惊异。
　　莫林在车里坐稳了，唐大人便挥动鞭子，“啪”的一下，并未沾到马身，马已经跑动起来。莫林生平第一次坐马车，颇觉惊奇，又有些忐忑：“这辆车子连个车夫都没有，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孤男寡女了，难道平日里他们俩就是这么约会的吗？”
　　马车驶了一阵，外面渐渐喧闹起来，莫林掀开窗口帷幔，只见已然身处闹市。路边摆着琳琅满目的小摊，剃头铺子、茶点铺子、布庄、钱庄，应有尽有，耳中传来各式叫卖之声，好不热闹。路上亦有人跟唐大人打招呼，唐大人都是笑着一一回应。莫林听到有人称他做“唐大人”，有人称他“守备大人”，有人称他“唐兄”，倚老卖老的则直呼他的名字“唐人”。莫林也不知到底是“人物”的“人”还是“仁慈”的“仁”，但想这唐大人定然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口道地成都话不说，这一条街上，三教九流，几乎全都认得。
　　那时的成都城不大，马车驶了一阵，声音渐渐疏落，莫林掀开帏幕再看，已经到了郊外，道路两旁郁郁葱葱的，都是田地树木，几幢农舍点缀其中，幽静之极。又驶一阵，马车终于停下，唐大人道：“到了。”下了车，替莫林掀开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