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见》刈蓝

2、第 2 章

　　第二天白天给学生上课，程文还是挺用心的，基本上没怎么想家里多出来的那个人，实在是没时间。两个毕业班的学生，每个班两节连上讲卷子，晚上一个班发卷子盯着做，另一个班正好赶上帮忙看自习的轮班，忙得脚不沾地，下了课还有学生捧着习题来问，在教室直坐到下节课的老师来了为止。

　　其实累久了，也很充实。白天就这么忙忙碌碌的，不自觉就到了自习的时间，窗外天色暗了，有学生走了有的还留在这苦读书，他偶尔给来问问题的讲解一番，剩下时间，总算能理理自己这些闲事。

　　例如，崔凌现在这样到底算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吃过饭两人就坐到厅里去了，程文虽然有点为之前一时冲动做出的表态而有些后悔，但还是很负责任地做好了收留“故友”的准备，简单地给他介绍了一下屋子的构造和自己一般上班下班的时间，说是明天下班给他配把钥匙，免得出去了就进不来。

　　崔凌当时就笑了，其实还和当年在学校一样透着点小流氓的感觉，只是已经不再那么明显，他说——程文记得他是这么说的：“你不怕我骗你？”

　　“骗我什么？”程文也笑了一下。

　　“骗你钱，你没看出来我现在很穷困？”崔凌像是开玩笑一样地说着，最后却依然没撑住，攥紧了自己的手。

　　程文没回答，他其实想不出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他知道崔凌一直觉得自己放古代就是一世家公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那种。所以总喜欢照顾他，总油腔滑调地教他点人心险恶的那一套，然后又摆摆手表示你不懂也没关系有我呢。

　　这么一个人，现在这样子了，还是有意无意地想指点教育他，说了两句却又踟蹰着找不到立场再说下去，掌心那么粗糙，袒露出的皮肤上有些细小的伤痕，应该是搬动某些东西时划到的——这些年自己过得不错，这个人呢？

　　“……算了，不开你玩笑了。”他还想着，不自觉就出神了，那边崔凌看他半天没接话，只得自己圆场，“其实我现在有工作，真的，我是前一阵安定下来之后，才没忍住找人打听你的消息的。”

　　“嗯，我不是担心这个。”程文还是解释了一句。

　　“那就好，”崔凌绝不是天真的人，但程文说什么，他总是觉得什么就是真的，“是那天在路上开车遇上个张经理，他车出了点问题。我帮他看了看车，说了两句话，他问我学的什么会开车么……我就给他当司机了，正好当年大学的专业也合适，他说跟着他学一阵，行的话给我调到公司基层干点技术工作去。”

　　“好好做，这也是缘分了。”站起身犹豫了一下，程文引他到书房，打开门，是书架办公桌和靠墙一个小矮床，应该是看书休息用的：“你先睡这吧，具体怎么办以后再说，明天都还要上班，别多想了好好休息。”

　　昨晚就这么各怀心事的过了，今天一早，程文准时起床，就闻到了奶香味，一边洗漱一边扬声问了句：“崔凌，你这么早就起了？”

　　程文不是班主任，不需要盯早自习，但第一节有课，起得还是挺早的，没想到崔凌更早。

　　“是啊，你洗完脸来吃早饭吧，吃完再去上班。”厨房那边传来回应。

　　利落地解决完个人卫生问题，程文换了衣服走到厨房门边，看见橱柜上放了杯牛奶，热的，装在玻璃杯里竟显得挺好看——离开家之后，就没人给他热牛奶了，没钱的时候，当然也喝不起牛奶。

　　“我把那纸盒包装扔了，看上面说可以加热，就拿微波炉热了下，你喝完再走吧。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估计你也不习惯吃别的当早饭。”崔凌看他盯着牛奶看，边说边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却没想他一哆嗦，差点把刚拿起来的玻璃杯摔了。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崔凌轻声道歉。

　　“没事，我就是……吓一跳，不习惯。”程文试着下温度，仰头把牛奶喝了，又自己打开水把杯子刷干净，转身就要出厨房。

　　崔凌看他不自在的样子像是极想顺顺他的头发安抚，到底还是没再伸出手去，任他拿了课本文件夹，换了鞋出门去了。

　　至于程文，坐在公交车上，没有像平日一样拿出纸盒装的牛奶来喝，竟觉得无事可做起来。直到进了学校，才又有了可以忙碌的事情。

　　一整天的事情差不多捋顺了，程文坐在讲台上舒了口气，虽没得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来，但总算把脉络抓了个大概。事实不过就是崔凌回来了，而自己一时冲动让他住下了，多一个人，以后总会有些不便，更何况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又实在微妙……

　　不过……程文想起放在蓝色柜橱上的那一杯热牛奶，还是认了。

　　抬腕看了眼手表，再看看教室里蠢蠢欲动的学生，他板起脸来要他们不要这么浮躁，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再有二十分钟才会放学。

　　唉……还有二十分钟才放学呢。发现自己这么想，程文不自觉也就笑了，那人这么自觉，今天回家是不是应该能有热饭菜吃？如果每天忙完筋疲力尽地回家，既不需要买外面吃腻了的外卖，更不需要自己炒盘菜来填补自己空虚的胃，那么收留那个人也挺不错的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许多事，都不再一样了。

　　想到某些不该想的什么，程文皱了皱眉，提醒自己很多事还是莫要太过分为好。

　　忍不住又低头看时间，秒针慢慢动着，一二三四五，不自觉地就到了六十，然后又是一二三四五，最后还是忘了数到多少，只知道年少记忆纷至沓来，只令他叹也不得悔也不得。

　　时间到了，学生们对着手机和手表小声默数，三、二、一，铃声响起，下课放学了。程文也很快收拾好东西出去赶公交回家了。

　　公寓离学校不过六站地，很快便到了，一心期待着到家能立即吃上饭的他下了公交走入小区，却发现自家的灯是灭的。

　　怎么回事？

　　他一步一步往家走，感觉却也没什么大喜大悲的感觉，反正从出生开始就被反复教育这不许，那不行，时日久了也就很少有激烈的感情，十分克制。意外，只有与崔凌在一起的那段时光而已。

　　今天这样心神不宁实属反常，此时遥遥看着那一片漆黑，反倒是恢复了镇静，也不那么悬着了，快步向楼下赶。

　　楼栋的电子门上有呼叫用的按钮带着光，绿莹莹的，极渺茫，映着两层台阶，总觉得像什么诡异地方的入口，就等人跌进去了。程文虽然见惯了，却也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呆了一呆又不知有什么问题，干脆拿了钥匙就去开大门。

　　手才伸出去，就被一只手牢牢抓住了。

　　程文心一跳，看向台阶边的暗影处——难怪总觉得哪不对，原来是光照不到那地方，自己却隐隐察觉到有人，所以如此。

　　“文文，”那人学以前撒娇耍赖故意恶心他时喊的昵称，“你没给我钥匙，就把我扔这了。”

　　程文被他成功地恶心得一哆嗦，厚厚的几本教材就这么砸向了他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