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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这回可真稀奇了,沈九如连着十几天都在家里窝着,可乐坏了一群姨娘们。往常去正房请个安都要拖拖拉拉的,现在比着谁脚快,一串一串可劲儿地往沈太太房里拱,沈太太心里烦躁也没办法,还要端着个笑脸儿。好的是,沈九如近来也不像往常那么消受美人恩,总是敷衍两句后,就叫姨娘们下去了。可他这么日日坐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啊?不见他做什么,老端着个茶盅发怔,要不就是叫何于归带着小厮们一趟趟往平江府跑,他在家里等着,见何于归回来,揪着那孩子到外书房去唧咕一阵,她还纳闷了,什么事儿这毛崽子还能拿个什么主意不成?

      瑞应也不省心,绣个嫁妆非要人盯着不可。一离了她的眼,什么花招都使出来了,什么肚子疼眼睛疼的,卓归家的是个惯溺孩子的,看见这般作态,那还舍得叫那祖宗继续做?一日日拖下来,早该三月间绣完的帐子,现在都没弄好!气得她牙疼,偏偏家里事儿又多,她也抽不出时间来收拾,只得嘱咐石香两个多多帮扯着些。

      这几日沈九如在家,虽顶不了什么事儿,但也比往常好得多,沈太太手头松泛些了,就要教训教训瑞应。瑞应听得她娘就要来,平日里放野了的三魂七魄霎时就归位了二魂六魄,还有一魂一魄吊在天上收不回来,装模作样地拈了个针,扯着绣棚对着日光穿啊穿的。沈太太进门一看,好家伙,阵势够大的,招财奉香,进喜烹茶,添禄打扇,带福理线,石香水香两个跟着沈太太进门,见此景象与往日大相径庭,都在腹内暗笑。

      沈太太走到茶几前坐下不出声儿,瑞应也当不知道,手下不停,耳朵却立起来,这一心二用地,活活把个梅花绣成个汤团。带福离得近,看的傻眼,奈何主母在此,没她出声儿的份儿,只好一个劲给瑞应打眼色,瑞应正听着那边的动静,冷不防叫带福打断了,正要发怒,顺着带福眼神看了看手里的绣棚,也傻了,不知道还该不该接着往下绣。

      正僵在那里,不妨在耳边听到一声,“哟!绣不错啊,腊梅树上结元宵。”
      瑞应哭得心都有了,扯了一抹笑,“我的娘亲!今儿怎么过来了?怎么都不出个声儿?女儿好出去接您啊!”一边摇着尾巴就凑到沈太太身上去了。
      “接什么?接了我不就看不到我闺女绣的好花儿了?”沈太太好整以暇的。
      瑞应拼命给丫头们打眼色,一时间房内就忙起来,端茶的端茶,递水的递水,沈太太噙着一抹笑看看这猴儿到底要怎么捣鼓。瑞应弄完这些,一回头见自己娘亲要笑不笑看着她,心里就咯噔一下,暗自想想这几天做的事,钓上来的鱼已经进肚了,围棋子今儿就没拿出来,前日制的玫瑰香膏放在床底下阴凉着,应该没什么把柄。于是,堆起一团甜笑,“谁说娘来了看不到绣花了?这就叫人给娘去取!叫娘看看这几日的功夫。”

      待招财抱了这几日的活计出来,沈太太打开看,“恩,玉簪花风姿尚可,牡丹配色还好,百子石榴倒也精巧。恩,这鸳鸯身上的毛都一根一根的,看来是下了些功夫。”瑞应不由得喜上眉梢,对石香使了个眼色,石香苦笑,“不过,我怎么看着这针脚不像你的呢?”还没等瑞应得意完,沈太太就淡淡地来了这么一句。

      瑞应一时乱了阵脚,“前几日绣的,只不过太太没看见,如何就说不是我绣的?”
      沈太太乜了瑞应一眼,把那帐子翻过来,指着那鸳鸯背后的线脚说:“这明明就是蜀绣里的三二针,为娘给你请的师傅可是临安人,你如何会蜀绣?这家里只有石香一人是益州府人,也只得她才会蜀绣,你说到底是谁绣的?”一席话说完,石香早就跪下了,瑞应咬着下唇盯着脚尖不说话。

      “怎么?我说错了?”沈太太直直看着瑞应。瑞应还是不讲话,不过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你也不用给我脸色看,我知道你嫌我烦了,成天逼着你学这样学那样,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什么要教你学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你这样以后出嫁,婆家随便捏个错就能把你打发回来,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别找我给你收拾烂摊子。”说到最后,沈太太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老的好色,小的顽劣,她究竟是为什么陷到这鬼地方来,累死累活也不会有人体谅?!语气不由得就厉害了。

      瑞应几时被这么呵斥过,谁不是细声和气给她讲话,连沈九如要给她说个什么都要陪着笑脸儿斟酌再斟酌,今儿突然沈太太就来了这么一出,心中不服是有的。她心想,自己又没做什么错事,不就是多玩了会儿,不会绣花儿有什么大不了的?偏就自己家要辛辛苦苦绣花,十个指头都肿了,绣出去的东西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这城里谁不是以穿‘云想斋’‘凌仙坊’的衣裳为荣,何必自己绣,买个十件八件不更光彩?这么想着,一发不以为然。埋着个脑袋,眼珠子转来转去。

      沈太太那看不出来这丫头心里那点鬼主意,换做往常不过一句话打发了,罚个什么就好,今日的火气却压服不住,冒得更厉害,止也止不住。当下一拍桌子,厉声说道:“别以为手里有几个钱就能耀武扬威的!你以为你出了门子还能和家里一般横着走,就你这样横针不拿竖线不动的,以后公婆见了,不说你不好,只怕反要戳我的脊梁骨,说我教不好姑娘,说沈家没个教养!好在你也没个什么姐姐妹妹,不然到时候一家子真被你带累的够够的!”丫头们大气儿不敢喘。

      这话说说别人倒罢了,沈瑞应何曾是个绵软性子?这下被激起性子来,抬起眼就哽了一句,“既然这么嫌我,还不如趁早撕掳干净的好!”慌得她奶嬷嬷上去捂她的嘴,一个劲儿给沈太太赔罪道,“太太,姑娘不懂事儿,你别和她计较。”

      沈太太气得笑起来:“撕掳干净?怎么撕掳干净?沈家养你十年八载,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撕掳干净了?越大越胡搅蛮缠,平日里我是这么教你的么?”

      瑞应挣脱她奶嬷嬷,就说:“什么胡搅蛮缠,有事说事,有理说理。我是该做这个的么?我是绣娘么?成天呆在这房里,我都要憋死了,一口气都偷不得,这就是你教的呆木头,你要的小傻子,我学不会!是谁教我的‘能者劳其心,庸者劳其力’?既然有人会做,为什么还非要叫我做?”

      “四邻八方谁家姑娘不是自己做这些东西?偏偏到你这地方就要改个样子?还犟嘴,你没做就是没做,贪玩就是贪玩,寻这么多托词做什么?”沈太太竹筒倒豆子一般说得又快又急。
      瑞应虽然不服,但是被点中了心事,也不由恼羞成怒,虽肚里没词了,还是要大大地伸张一番声势,口气就更坏,她唾沫四溅的:“谁说她们做,我就要跟着做?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况且你不说我不说,外人怎么知道这东西不是我绣的?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我不服!”最后几个字喊得满园子里的鸟都惊飞起来。

      沈九如听到消息火急火燎赶过来,一进屋就看见太太和女儿对持着,沈太太脸儿发白,嘴唇抿得紧紧地指着瑞应,瑞应小脸通红,瞪个大眼望着沈太太,两人都没发觉沈九如进来了。丫头婆子跪了满地,还是进喜眼尖看见老爷进来了,赶紧喊了一声,“老爷!”众人才纷纷回过身来给沈九如行礼。沈太太听见声响,看到沈九如进来了,放下手,重重坐在罗汉床上,把头拧向一边,也不理沈九如。瑞应看见亲爹,那瞪得溜圆的眼睛就垮了下来,嘴巴一撇,两串儿泪珠就哗哗下来,把个沈九如看得心疼的。正要安慰宝贝蛋儿,就想起太座脸色不好,伸出去的手就收回来,清了清嗓子转身对众人说道:“来啊,收拾行李,咱们全家到庄上去散散心。”

      五月间的清晨还是有几分薄雾,瑞应坐在车窗口,任冷风一阵阵灌进来,招财拿了件织锦半臂搭在瑞应身上,见她动都不动一下,暗叹一声又坐回原位。瑞应两眼茫然看着白茫茫的远方,渐渐地太阳出来了,阳光毕竟是和煦的,轻轻驱散了寒意,绿树、芦苇和红的、白的、紫的野花,被悬在天边的太阳蒸晒着,空气里充满了甜醉的气息,日光溅入瑞应眼中泛起粼粼地波光,她深吸一口气,暖洋洋地太阳照在脸上,冰凉凉的空气进入肺里,多矛盾,就像一个人能对你有多好,也就能对你有多坏!

      及至到了庄上,瑞应也没跟沈太太说一句话,沈太太几次过来,见瑞应这个模样,什么都没说又走了。

      等大家安顿下来已是晌午,各个回房梳洗之后,齐聚在沈太太的正房里。沈九如和沈太太坐在上座,瑞应和麒麟坐在两边,瑞庭和瑞庚要读书没跟来,一时间房里只听到麒麟和沈九如嘻嘻哈哈的。沈九如笑得脸皮发酸,也不见夫人和闺女有什么反应,摸摸鼻子抱起麒麟问他:“乖儿,想去爬山不去?”

      麒麟含着指头,偏了头想想,裂开漏风的小嘴:“去!爹爹娘亲和我一起去!”

      沈九如捏着他鼻子:“怎么就爹爹娘亲和你一起去呢?不要姐姐去?”

      麒麟瞄了一眼瑞应:“姐姐平时都不带我玩。我去找她玩,她都说她要绣花。可我明明看见她带着添禄偷偷跑去钓鱼。”说完就接到瑞应的眼刀,撅了嘴靠着沈九如继续说,“她还惹娘亲生气,不乖!”

      沈九如本打算逗逗麒麟,让麒麟邀姐姐出去玩,到时候自己又哄着夫人去了,一家人什么疙瘩解不开,谁知道这小子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只好自己亲自磨刀上阵,“咳咳,附近有个浮玉山,山上产了不少好木还有鮆鱼,苕水从这座山的北麓发源,向北流入具区泽,那真是碧潭白浪,清荣峻茂的。”敲了敲麒麟的脑袋:“这个天儿去是最好,不热不凉,还有鱼吃。”

      一家人浩浩荡荡地上山了,麒麟不消说,自是出笼的鸟儿,上串下跳没一刻安静的,沈太太素有心疾,走的不快,时不时就要歇一下,沈九如陪着沈太太,瑞应慢吞吞落在最后。除了麒麟,全都没精打采的,见到这么个情况,沈九如扭头对瑞应喊道:“丫头你快点儿!”又大声说:“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谁要是第一个爬到山上去,下回走货,老爷就带着他出去逛逛!”

      这家里的多是十几岁的丫头,都没出过什么门的,听的说可以出去看看,一时都沸腾了,但是谁也不好意思出这个头,大家你看我,我推你的。
      沈太太看了沈九如一眼,沈九如咧着嘴,她心下好笑当他又在取乐,也凑趣道:“我再加十两银子!”
      见一向严谨的太太都发话了,这下连如意这样稳重的丫头都跃跃欲试。

      “老爷太太可是说话算话的?”冷不丁瑞应喊了这么一句。

      沈九如和沈太太对视一眼,“老爷说话什么时候不算话了?也罢,十两银子先摆出来!”说完就拿了一个银锭给何于归,“你带着洗墨几个先上山去,做个见证,谁要是赢了,就把这个给她!”何于归笑嘻嘻上前接了银锭,和几个小厮一道抄近路先跑到山上去。

      山下的人静了片刻,“哄——”一声跑将开来,沈九如忙扶了沈太太站到一处大石背后,看着这些小姑娘一个个跑的东歪西倒洋相百出,哈哈大笑起来,先前的沉闷一扫而空。

      沈太太笑了笑转头过去看瑞应,却没见个人影儿,连几个丫头都不在了,心头一时发慌,丢了沈九如就去寻瑞应。左看右看,突然看见山东麓的小径上有几条人影,再仔细一看,不是那混账又是谁?她刚要呵斥,就发现那条小径原是年久失修的一条古道,远看着就像把梯子立在这面崖上似的,两边的木扶手只稀稀拉拉几根,残破不堪的,领头的那个就是瑞应,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裙角都系在腰上了。

      沈太太一颗心哽在嗓子眼,脑袋发昏,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地一眨不眨。沈九如笑了半晌,发觉沈太太一个人站在那边好像在出神,还以为夫人还在为女儿伤心,准备走过来在规劝两句,到了沈太太跟前方注意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顺着沈太太视线往那边一看,也唬了一跳,一张笑脸霎时就铁青了。

      不知过了多久,瑞应终于爬上去了,沈九如夫妻两刚舒了一口气,就看见瑞应又回过身,扶着一个扶手探下身去捞下面的人,那扶手面上看着好的,心里已经被蛀烂了,如何撑得起她,一下就折了,瑞应一个踉跄,沈九如两个倒抽一口冷气,沈太太眼睛都被山风吹红了,还是不敢眨一下。
      好在瑞应反应够快,这边扶手一断,另外一只手一把揪住一条露在石头上的树根,方稳了身形,沈九如只当她吃了这一吓会安分点,哪晓得沈大姑娘竟是不学乖的,这下又探下身去一个一个地把她的丫头们拉上来。沈九如脑壳上青筋暴起,吼道:“沈瑞应!给老子滚下来!”

      其声如雷,在山谷中久久回绕。瑞应当然听见了,笑眯眯站在崖边对她爹挥手:“知道啦——过会儿就滚——”说完,带着手下继续往山顶爬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

      沈九如闷闷地转过头,沈太太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生气不?没什么好生气的。”甩甩帕子转身喝茶去。

      这是哪门子浑家和闺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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