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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麒麟人小手胖,长长的骨箸捏拿不住,也不让奶娘喂他,几个肉呼呼的小指头用力夹呀夹的,因太过用力,食指都翘了起来,胖嘟嘟的两腮都沾上了汤汁,那张菱形小嘴儿吃得啧啧作响,面前的一盘清蒸鮆鱼被吃得七七八八。不光如此,一双大眼骨碌骨碌看着门外,还不时发出些“真香!”之类的赞叹。

      门外静静的,只有一个粗使丫头在扫院子。只见她东一挥西一舞的,不像扫地,倒像是写大字儿,不一会儿不耐烦了,把扫帚一扔,气鼓鼓找个石头一屁股坐下去,手猛地一扯头巾,露出一张水淋淋的脸颊,头发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在光洁的额头上蜿蜒成一幅画。还不等屁股坐热,麒麟就带着一张花猫脸,怒冲冲跑出来,尖声叫道:“姐姐你又偷懒了!我要告诉爹爹!”

      前天,一家子去浮玉山踏青,沈九如下令奖赏第一个登顶的,大家都高高兴兴的爬山。谁知瑞应带着几个丫头抄了小路,且不说公平不公平,那小道险的不得了,她就这么什么都不顾就爬上去了。瑞应原以为走了近道的,当拿下头筹吧,谁知道爬了一半就累得不行,两条腿都打闪,进喜带福两个比她还不如,早早趴下了,招财年纪大些,添禄体格壮,她两个就拉着瑞应一步一步挪上去。

      累去半条命,三个人灰头土脸的好容易爬上了顶,这才发现,山顶上早就有人了,不说小厮,连丫头都有好几个!瑞应当时就像现在一样,一屁股坐到地上,喘着气死死瞪着这几个下人。原本大家登上顶了都兴高采烈的,被自家姑娘这一瞪,那张脸就像被熨斗熨过似的,连一点儿笑褶子都没有了。

      瑞应一双怒眼从这个身上扫到那个身上,又从那个身上扫回这个身上,眉头皱的死紧。姑娘不说话,他们这些下人自然也不敢触雷,个个身板都站得挺直的,脑袋都埋得深深的,两耳朵立起来听着风吹草动。瑞应伸手一指:“你,出来。”众人抬起一点眼皮子,见姑娘指的是一个小丫头,大松一口气,又把眼皮子耷拉回去,耳朵却竖得更尖了。

      “谁第一个爬上来的啊?”瑞应挽起了袖子。
      “不……不知道。我也是刚刚才到的。”那丫头被点出来就含了五分惊惧,待看见瑞应挽袖子,身上就开始打摆子了,这几个字说的九转回肠,夹杂一点儿哭腔。
      瑞应手上停了一下,想了想,要站起来,没想到手脚都脱力了,试了几下都站不起来,她素日要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肯叫人来扶她,不尴不尬的,让人恼火,索性就在地上一坐到底,侧脸看着上山的路,嘴里不咸不淡说几句:“好了。我又没说什么,乔张做智摆个哭样给谁看啊?”
      话音一落,那丫头看着瑞应,胸口越抽越厉害,瑞应一抬眼,那丫头“哇……”一声大哭出来,瑞应直被吓了一跳。

      这丫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的样子,精瘦精瘦的,脖子挺长,哭起来微微勾着,看侧影还颇有几分“疏雨打团荷”之态。瑞应本要呵斥几句,见她实在哭得伤心,心里也觉得没甚意思,又转回头去,看到其他人陆陆续续走上来了,打头的就是她爹,瑞应心下害怕,东看西看,招财添禄早就躲到人后去了,她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奈何人太多,沈家大姑娘又向来是敢作敢当的主,她咬咬牙,把手递给那个小丫头,“过来,扶我起来。”那丫头还在不停抽泣,可手下确实不慢的,一下就把瑞应搀了起来,真是有一把子力气,瑞应不由得盯了她几眼,隔得近了,觉得眼前的人越看越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瑞应想着,她爹向来吃不住她撒娇,今日这回事,只要像往常一样卖个乖,再无不过的理。正思量间,沈九如已走到山顶,瑞应细细一打量,只觉她爹脸上笑意甚笃,乐乐呵呵的,马上放下一百二十颗心,笑盈盈站在路边等她爹上来。

      沈九如站定后,眯着眼瞧了一番山顶风光,点点头,对何于归说道:“于归!这些人里面哪个是第一个爬上来的呀?”
      何于归微弓了身子:“老爷,我们到的时候山顶上已经有两个人了。故此,小的也不知道谁是第一。”
      还不等沈九如说话,瑞应就跳脚了,“什么?”扶她的丫头跟着晃了一下。
      沈九如看也不看她一眼,饶有兴味问下去:“哦?是哪两个呢?”
      “双叶和小桃。”

      沈九如对众人笑道:“哪两个飞毛腿,出来给老爷瞧瞧。”
      一个高壮的小厮就走上前来,行个礼:“小的就是双叶。”
      沈九如江湖厮混半生,最爱这种彪壮憨厚的孩子,当下就笑眯了眼:“好好!英雄出少年!”转身又问:“另一个呢?”众人皆垂头不语。他左看右看,随意指了一个人:“说,另一个人是哪个?”
      那小厮嚅嗫了几声,沈九如颇不耐烦,“说个人名怎么了?又不是要打他卖他。”那小厮眼神飘忽:“小的也是后面上来的,不清楚是哪位。”瑞应好奇探听谁这么厉害,将话就话顺着那小厮说了:“没人认算了,大不了就让他当第一!”手一指双叶。

      何于归见沈九如无甚反应,揣摩心意,从怀里取出那明晃晃的银锭,伸手就要递给双叶。说时迟那时快,瑞应身边的这丫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瑞应骤然失了支撑,向左一晃,几欲倒栽,这丫头见势不妙,马上伸出一只手,扶稳瑞应。一连串的动作都在霎那之间完成,这下,不用她辩驳,众人也知道这就是小桃了。

      “你就是小桃了?”沈九如找了块石头坐下,“站起来站起来,你也过来。”叶桃二人在沈九如跟前站定,沈九如不禁失笑,这两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黑一个白,一个壮一个瘦,一个浓眉大眼国字脸一个细眉单眼瓜子脸,天下哪去找这么相反的人?“说罢,你们二人是最先登顶啊?”

      双叶和小桃对视一眼,小桃低下头,双叶低声说:“回老爷,是她。”众人哗然,瑞应瞪大眼睛,沈九如咳了几声,“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双叶道:“丢人。”
      “现在如何又说了?”
      “她刚刚恨了我一眼。”众人绝倒。
      “那于归给你银子时,要不是小桃跪下来,你就接了?”沈九如换了一下气。
      “恩!”双叶点点头。众人又哗然,瑞应又瞪大眼睛。
      沈九如笑了笑,双叶见沈九如笑了,又加上几句:“她自己不要的话,那我就是第一,银子是该我拿啊!”
      沈九如又问:“这就不嫌丢人了?捡个小丫头不要的东西?”
      双叶挠挠头:“老爷都问了,她自己不说是她。我又没偷没抢没骗人,有什么丢人的?”沈九如哈哈大笑。众人又绝倒。

      从那天起,双叶就成了沈九如的贴身小厮,小桃自然得了那十两银子,但听说沈九如要带她上船,就死活不去,宁愿守在沈太太院儿里做个粗使丫头。瑞应还没叹息完,沈太太就扔给她一身粗布衣服,把她赶到小桃房里,叫小桃天天带着她打扫,麒麟自己跑到沈太太面前去“要帮着娘管姐姐”,摇身一变成了个小总管,指挥着瑞应做这做那,支使的瑞应团团转,狠狠帮瑞庭报了一回姊妹仇。沈九如这回也装起了清雅,家事宿务一概不理,每日饮茶必用浮玉泉水,午时必食鮆鱼羹,晚间自个儿在山上打一回拳。他过得逍遥,可苦了底下的人,天不亮就要上山打水捉鱼,一日家提着桶十数趟的跑,累得不行,偏沈太太就由着沈九如折腾,一时间,除沈氏夫妇和小麒麟,一家上下归心似箭。

      沈九如打完拳,吐纳一回,自己慢悠悠回屋去。
      沈太太迎上前,递上一条帕子,沈九如接过来擦了擦脸,沈太太说:“郭兄弟刚刚到,在外书房等你。”
      沈九如一怔:“什么时辰了?”
      “戌初,快去吧!看上去有急事儿。”沈太太推着沈九如出门。沈九如脚下不慢口中不停:“记得明儿叫人把材料拉来,把后边的罩房修理修理。住了人家的屋子,怎么也给人拾掇拾掇。”
      “知道了,忘不了!”沈太太直送到院儿门口,见沈九如走得远了,一时起意就去看看瑞应。她轻手轻脚走到丫头们的小院儿,还没进门呢,就听见一阵嘻嘻哈哈,沈太太听得必是瑞应在院中,悄悄藏身在门边往里看。果然,瑞应带着几个才留头的小丫头就着月光踢毽子玩儿,眼看着这丫头几日打扫院子,却胖了一圈儿,沈太太心知必有猫腻,当下就回转,叫身边的妈妈唤小桃到正房候着。

      小桃一进门,就看见沈太太端坐在正堂,旁边伺候的人一个也无,心下就叫糟糕,一步跨到沈太太面前,低了脑袋不说话。沈太太看了她一会儿才说:“素日见你是个明白孩子,才把大姑娘将在你身边,没想到我竟走了眼,你却是个主意大的!怪道放你出去不肯,原来想靠着姑娘顺杆儿爬。”
      小桃心里没底,哆嗦起来:“太太……”
      沈太太却没理她,一径往下说:“我当初是如何跟你说的?叫姑娘与你学做扫撒,是为了好玩儿么?……”还有一口气没说完,就被小桃打断,生生掐断了沈太太的声势。
      “太太,小的没有带着姑娘玩儿。”小桃一听是姑娘的事儿,马上胆气就壮了,居然连太太的话都敢抢白,“姑娘天天跟着我丑时三刻起床,就开始扫地,这两日还去山上担水了的,只有到了晚上才得空歇一下。您……您要是不信,麒麟少爷可是日日跟着姑娘转悠的。”
      沈太太听到最后,想起麒麟每日夹磨他姐姐,忍不住要笑,也信了七八分,但还是要问清楚:“那姑娘如何丰腴了不少?”
      “姑娘……姑娘总是吃不饱……”小桃想起瑞应这两天的吃相,真是饕餮再世。
      虽说沈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微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从没下过这么多苦力,这孩子这几天是饿上火了,下人自不敢克扣她吃食,一顿顿胡吃海塞的,哪能不胖?这心里又是解气又是心疼,想叫她回来吧,老爷发了话要做满一个月,不叫她回来又舍不得,想来想去,拿不定个主意。见小桃在下面跪着,就问她:“姑娘这几日……可有哭闹?”

      小桃心里直叫皇天,她知道当娘的想听什么话,可又不敢得罪姑娘,思前想后一番,还是老老实实说了一遍瑞应这几日的情形。

      自从瑞应晓得被罚到小桃身边后,喜不自禁,连招财她们被打发回家都不觉得如何伤感,自己抱了铺盖衣裳跑到小桃房里,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不情愿。小桃做什么事儿,她就跟着做。一开始,小桃去打水,轻轻巧巧悠起一桶水来,瑞应也非要悠,谁知道她一上手就被井轱辘打了个正着,把小桃吓得顶阳骨都分作了八瓣,差点要给姑娘跪下认错,倒是瑞应摸摸头上打出来的包,自己回房找了点菜籽油擦上就完了。后来慢慢地,小桃才觉察出瑞应是真想和她一样有力气,她心里虽然不解,还是原原本本告诉瑞应,应该如何发力,如何借力,只是这身上的力气确是要靠自己练,帮不来的。瑞应听了她的话,果然手上活路轻松多了,自此深信不疑,为了练力气,每日早上五更就起,随一众仆妇丫头上山采泉水打鮆鱼。

      沈太太听完,心里暗骂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枉自己在一旁担忧受怕,她却乐不思蜀了。当下就木了脸:“知道了,回去吧。今晚的事儿,别对姑娘说起。”说完就去了外院。

      小桃回到房里,瑞应已经睡下,衣裳乱糟糟的摆了满床,两只鞋子也踢的老远,月光打在她脸上,小桃看见她鼻翼一翕一翕的,显是寝深了。小桃轻手轻脚把衣裳捡起来叠好,收鞋子时,却发现鞋底只有薄薄一层了,看来这几天没少往山上跑,山路吃鞋,这么快就把一双新鞋弄成这样,可惜了的。小桃看了瑞应一眼,把鞋子放好,挨着床边睡下,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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