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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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大雅堂，首位坐着个中使，须发皆白，闭着眼儿，一双枯瘦的手留了老长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抚弄着怀里的哈巴狗儿，一个丫头蹲在一旁，手里捧个玉碗，装了满满一碗冰酪紧着这狗添。李衡石，汤明况，张如海分坐两边，随没穿官服，但都是正襟危坐。两边互不理睬李衡石最不耐和这些宦寺打交道，见他摆上谱了，就使了个眼色与汤明况，汤明况会意，笑哈哈地开了口：“王公公，这几日可还食宿的惯？”
那老宦官也不开眼，鼻腔里憋了个长长地“嗯”，声音又尖又利像夜猫子在笑。
汤明况又问：“底下人服侍的可周到？”
“嗯。”
“扬州暑热，公公贵体可安？”
“嗯。”
汤明况擦擦汗，望向李衡石，李衡石铁青个脸，下巴上的胡须一颤一颤的，站起来拱拱手：“公公既劳累了，我等告辞。”说罢就要走，那宦官睁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李大人，我奉陛下之命，来贵地给秦王选妃，大人不但不帮扶着，反而处处与洒家作对，误了秦王殿下的喜事，不知大人吃罪得起么？！”
李衡石回转身：“秦王殿下成婚自是大事，李某敢不忝尽为臣之责？但公公，在下兹以为，秦王，王孙贵胄，必得名媛淑女方与之匹配。公公不若多往那些血统贵重的高门里寻访佳人，何苦在这些个鄙陋民妇里挑选？”
“我朝太宗明懿皇后，睿宗淑惠皇后，今上之母德安太后可都是平民出身，大人这么说是大不敬吧！？”看着李衡石面色剧变，王公公冷冷一笑，一双水泡眼转了半圈盯着汤明况，“况且，我皇仁德，为祝祷国祚，放了一批宫人，结果宫中六局十二司人手大缺，几乎乱了套。洒家这次来也是要择选良家子，充入禁中。不管再难总不好让陛下受委屈，大人你说是不是？”汤明况俯身向前，满脸堆笑，连连称是，末座的张如海俨然一副老僧入定之态，对堂上一切不闻不问。
李衡石咬着牙，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太太坐在小书房里，巴拉巴拉拨着算盘，算一回修屋子的花费，一边听着来请安的陪房董妈妈讲府里的动静。
“……前几日，宫里来了个内相，好大的阵势，李大人都出城去迎接，真真是天家，连条狗都比旁人尊贵。只是不知谁有这个福气能入宫了！”董妈妈说的累了，拿起桌边的茶杯子，猛灌了一口。
沈太太手上一顿，抬起头来对董妈妈说道：“什么入宫，以后这话少说。你回去后辖制着他们，不许到处胡喷。姑娘的事儿也别对人提起。”董妈妈讪讪应了，又想起什么似的：“我出门的时候，恍惚听到秦姨娘家来人了，听得太太不在家，就这么大大咧咧登堂入室的，当自个儿是什么正经亲戚。”
“来人就来人呗，谁家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沈太太不甚在意，“前几日老爷走之前说，向杨东家买的东西，这几日会送些东西到我们家去，你可收好了？别经了旁人的手，那些可都是要给应姐儿作嫁妆的。”一听到这个，董妈妈那张脸就笑成朵花儿：“都锁在太太厢房里。一共十八台，全是一水儿红澄澄亮堂堂的楠木嵌钉大箱。刚进门的时候，引得全家都出来看，着实有分量，两个青壮都抬不动！”
“恩，你可仔细些，别磕着碰着了，都是精贵东西呢！”
“我做事儿，太太还不放心么？可笑那秦姨娘见了眼红，听刘姨娘说回去砸了好几个钟子，将竹香也打了一顿。庭哥儿下学后，还被她鬼鬼祟祟拉过去絮絮叨叨讲了足有一个时辰呢！太太，你就这么放着她，到时候庭哥儿被她教唆的坏了，和太太不亲，可如何是好？”
“由她去。我只有一个儿子么？”沈太太算了一上午的帐，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董妈妈忙忙跟上去：“可那毕竟是长子啊。哼，这秦姨娘原先看着到老实，见庭哥儿大了就填了好些想头，现在孙姨娘走了，没人和她打对台，三天两头的找事儿，以为养了哥儿，家里的东西就全成她的了。依我看，竟早早降伏了她才好。孙姨娘倒是个明白的，可惜出身太低，又没个一儿半女的，一顿饭的工夫就被老爷送了人。”
沈太太捏捏颈子：“谁说不是呢！只要动她却还不是时候，等哪天她出个大篓子，叫老爷自己厌弃了她才好。”
董妈妈眼明手快，已帮着沈太太捏起了肩膀：“她不过一个姨娘，天天窝在院儿里捯饬，蛊惑老爷，教唆少爷，蔫儿坏蔫儿坏的，明面儿上却抓不到她的错，要等她自己捅娄子，倒还真不大容易。”
沈太太眯着眼，嘴角沁了一丝笑：“眼前不就有一个机会。”
董妈妈不明白，沈太太也不解释，隔了半晌，才又加了一句：“你晚上就把这几本帐带回去，和杨东家送来的东西收在一处，给管家说我和姑娘要再住一段时日，把夏衣收几件，还是你给我送回来，咱们多玩几天，也逍遥逍遥。”
这些日子，瑞应爬山担水，扫地洗衣的累得够呛，每天晚上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这日夜里，她睡的正香，突然有人把她摇醒，瑞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半天才看清原来是沈太太。只见她一脸焦急，瑞应还以为她爹出什么事儿了，一个激灵就坐起来，定定看着沈太太：“娘，出什么事了？”
沈太太细声絮语：“没甚大事。娘要回家一趟，你一个人先留在庄上，过两天来接你。”
瑞应不信：“没出甚事儿，用得着这么晚回去么？娘你告诉我，是不是爹爹出事了。”
“童言无忌，真没多大事。”
瑞应正色道：“我已非稚童，娘亲不能事事都诳哄我，该我知道的，就告诉我吧！”
沈太太闭了闭眼，直指门边，瑞应一看，门外却是添禄，披头乱发的，衣衫上也沾了不少灰，十分狼狈。添禄奔波一整天，终于见了瑞应，跪下开始大哭：“姑娘你快逃吧，有个不认识的官带了好多兵冲到咱们家里来，要抓你呢！”
瑞应听了这话如雪水淋头，强撑着问添禄：“这……这是怎么回事？无头无脑的，抓我作甚？”
添禄哭哭啼啼把这几天的经过一一道来：“……自从那位内相来了之后，扬州府里大街上突然多了不少生人，有些东打听西打听谁家姑娘漂亮谁家姑娘贤惠谁家姑娘有才名，有些坐在茶楼上见着哪个媳妇闺女生得标致些，就尾随而去，弄的扬州城里人心惶惶的，大家私下里都在传说要出大事儿了！有说是要给老皇帝选小老婆的，有说是要强抓民女将出塞外和亲的，还有说这内相要捆了五百童女去炼长生不老的仙丹，进献给贵人。
扬州府里有闺女的人家全都抓了瞎，有那订了亲的，连夜就一顶小轿将囫囵个闺女送到夫家去，嫁妆都来不及抬；还没定亲的更是乱了手脚，前两天还有人家上街抢女婿的，管你什么歪瓜裂枣残聋拐哑，只要是个公的，天仙般的女孩儿也嫁把你做浑家。李大人开始还派了衙门的公差来调停，这几日越发连个衙役都看不见了，街上乱的不得了……”
瑞应强打着精神：“可我并不在家，那官府的人如何知道要抓我？”
添禄继续说：“昨日一大早，衙门里贴了告示出来，说是这次来内相来扬州是给秦王殿下选妃的，”瑞应看一眼沈太太，“又说还要选数百人充入宫女。勒令十七岁以下女子在择选之前不得婚配，若有人献美，就免他一年赋税。好多家都悄悄把姑娘送出城，我们想着太太和姑娘本就不在家中，应没甚相干。不想今日一大早，就有人闯到家里来要人，口口声声说有人进言我们姑娘才貌双全，理应充入宫中。家里的人全慌了，管事们和他们周旋着，招财姐姐觑了个空子，叫我赶紧出城来找太太姑娘。姑娘快走吧，扬州府呆不得了！”
瑞应听完，原先强打的精神气俱化作飞灰，一时只能抓着沈太太的手，什么都说不出来，泪珠子一串一串地往下落。沈太太心乱如麻，七手八脚从怀里掏出手帕，用力把瑞应脸上泪珠拭干净：“没事，娘先回去看看，你就留在这儿，那儿也别去。回头不管谁接你，都不能跟他走，事情完了，娘亲自回来接你。记住了么？”
瑞应点点头，沈太太又问添禄：“你出来时，府里可太平？”
“路上没几个行人，我出城的时候，有队官兵在城门口守着，寻常人家只许进不许出。我是遇着了杨东家，才混出来的……”说到最后，添禄脸红的都要滴血了，就算不知道杨得宝做的什么生意，光凭那些官兵见了她笑得不怀好意的那个样儿，也能猜出个八九分。
原来城里已经成这样了，要不是爹爹带着他们来这浮玉山，那她岂不成了瓮中之鳖？瑞应越想越后怕，整个人紧紧抱住沈太太的胳膊，半靠在沈太太身上。
沈太太伸手拍拍她，出了会神，又问：“杨东家现在何处？”
董妈妈走上来，“正在前厅呢，还带了两个……”说着觑了一眼瑞应，沈太太明了，点点头，“好生招待着，我马上就来。”说着要起身，瑞应死死抓着太太袖子不放。
沈太太知道她害怕，想了想说：“我把董妈妈留在这儿陪你。”又转头吩咐道：“这几日你们就不要出门了，向附近的农户多买点粮米囤着，后院儿的墙垮了半截，明日加派人手赶紧重起一道，你们都是漕帮子女，窖里有家伙，有什么事儿都知道该怎么办吧？”说完看看瑞应，见她稍好一些了，附耳告诉她：“你不要回房，就和小桃住到后院去，装成个粗使丫头，我到时候叫添禄到你房里，对外就说你病了，见不得风，在房里休养。一会儿我带着他们上车，半道上会把麒麟和石香放下来……你，要好好照顾弟弟……书房的屉子里有个夹层，里面有两本账……万一……你就把它烧了，带着麒麟往安庆乡下走，咱们家在五里庙修了个宅子，你万叔叔在那儿。”
瑞应还是不放手，紧紧追问：“到时候我能带麒麟走，可你和瑞庭他们怎么办？”
“傻孩子，那内相要的是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你看我和你大弟二弟，谁是小姑娘啊？不会有什么事儿的。扬州城里有闺女的人家这么多，未必会一直盯着咱们家。况且，李夫人那里也会照应着的，最多不过破点财罢了！”
听的这番话，瑞应方含着泪松开手，还是不放心又勉力道：“娘，你也要小心啊！大不了……我入宫就是……”
沈太太笑笑宽慰瑞应：“哪能走到这一步呢！事不宜迟，娘就……走了。”沈太太转身出门，一回头脸上的笑就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第 17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