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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虽说还未定下人家,沈太太就着手教瑞应管家立账儿了,命石香,水香两个天不亮就把姑娘叫起来,一日里总有两三个时辰学看鱼鳞帐,天天都要学一道新菜,又捡了几块料子叫瑞应练练手儿,绣绣花儿,把个瑞应拘得愁眉不展,见谁都没好气儿。那厢沈太太也愁啊,女孩儿这么大了还没定下人家,前几日看好的梁小舍人倒不错,可沈九如这两天外边儿又有事儿,两天没着家了,想找个人商量商量都不成,家事又多,几下里忙的嘴角冒泡。

      正为难的时节,沈太太娘家来人了。这沈太太是京城章家的幼女,上头两个哥哥,沈太太自小也是备受娇宠的。当年章家落了难本该流放的,沈太老爷倾全力保住章家,接他们到自己家中过活,章家老太爷念恩,就把掌珠许给了沈家,要不然沈九如可求不来这样一门儿亲。如今章家整顿的家事渐起,沈老太爷章老太爷都仙去了,章家两位老爷们对这个贪花妹夫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逢年过节也是走个过场而已。这突然派个人来沈家,沈太太不禁要思量几分。

      进了门一看,来的人正是沈太太大嫂子的陪房刘昌家的,沈太太掩下一身诧异,上前与刘昌家的两下厮见。

      刘昌家的一见沈太太,就直挺挺跪下磕了几个头,口称,“给姑太太请安了。”
      沈太太含笑受了这几个头,命如意把刘昌家的搀扶起来,刘昌家的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打量了沈太太一番,见沈太太脸色腊黄,一脸的笑容都是强打出来的,心下不禁恻然了几分,当初那么娇养的姑娘,嫁来沈家十几年受了多少气。“姑太太虽说是一家主母,也该顾惜着身子,好歹为自个儿想想。”

      一句话说得沈太太鼻头微酸,命丫头们给刘昌家的取了个小杌子来,叫她在自己跟前坐了,方慢慢问话,“家中可好?哥哥嫂嫂可好?哥儿们如何了?”听得刘昌家的说家里都好,方放下心来,细细问起她为何要到扬州来。

      刘昌家的私下里打量了一番,沈太太笑着说,“不妨事的,这都是我屋里的丫头。”
      她笑笑不自在开口,“几年不见姑太太屋里的人儿都换了个遍啊!”沈太太笑容一僵,“都捡高枝儿去了,庙小留不住大菩萨。”这句话话意深厉,刘昌家的晓得一些往事,深悔不该多嘴,笑得讪讪的。沈太太也觉得过激,低头抚弄翻一番衣摆的花样,隔了一会儿才开口,“嫂子打发你来干什么?难不成问几声好儿,就要你这老货出马?”

      刘昌家的咧咧嘴儿笑起来,“哎哟,姑太太这是要臊老奴吗?老奴虽不中用了,孝敬姑太太的心可一些儿不少!得了我们太太的差事,这不就巴巴地赶来了么?没成想,赏封儿没得到,先被姑太太排揎了一通,真真不划算!”说的似模似样的,房里众人都笑了起来,原来的沉闷一扫而散。

      那刘昌家的见姑太太露了笑颜,就凑上去,悄声儿说道,“实不敢瞒姑太太,这回子我们太太派我出来正是有一件大事儿,要和姑太太商量一番。”沈太太见她脸色摆的端正,心下暗想‘果然家中出事了,不然嫂子再不会叫她来给我递话儿’,于是也正了脸,且听她细说,“我家大爷昨年中了举人,今年就要秋闱了,老爷带他出去四下拜师,先时听得有位大人讲,今年要给秦王选妃了。”沈太太皱了眉:“秦王选妃干我们什么事儿?”
      刘昌家的咽口吐沫,“皇后如今早不管事儿了,南内大人见秦王年纪渐长,家中没个主母实在不好,就说要广选淑媛,择最优者为秦王妃,剩下的择其优者选入宫中,聘为女官。姑太太看,这说不得就能侍奉天子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沈太太眼露嘲讽,“这与我家有什么干系?”
      刘昌家的拍着大腿咋咋呼呼的,“姑太太也为大姐儿想想啊!这一步凌云,到时候姑娘能得个一儿半女,姑太太不就是王子皇孙的外祖了么?这沈家还有谁能越过姑太太去?”心下暗想,这姑太太出阁前看着精精灵灵的,在沈家磨了十几年,这会子变得这么迂,多好的事儿啊,要不是章家没有姑娘,还轮的上沈家?

      沈太太看那婆子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事儿倒是件好事儿,说不动心也不可能,只是……当下思量一定,对刘昌家的说道,“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大姐儿跟着我过,可毕竟不是亲生。要等我家老爷回来,听他的。”刘昌家的咬咬牙,也知道这是实情,不好说甚,恭恭敬敬行个礼也下去了。

      当夜沈九如一身疲惫回家后,径直被何于归引去了沈太太房中。

      沈太太把刘昌家的话如此这般告诉沈九如,话音未落,沈九如就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应姐儿从小娇惯,从来只有别人服侍他的份,什么时候我们闺女要去服侍这些个人?不行不行!”
      沈太太倚着一张圈椅,细劝沈九如,“姑娘不是去为奴作婢的,人家说了是选女官。你想啊,咱们家里你是个白身,几个小子都还小,功名能不能得到也是未知之数,姑娘眼看就要论嫁了,却没人给她支撑起个门户。除了那些和咱们一样的商户,好点儿的门第,谁会娶个商家女!?娶了也是为着咱们给她办下的妆奁,闺女能有什么好下场?这入宫就不同了,姑娘自己给自己争口气,纵不能当个王妃,得个女尚书回来,也光耀门楣啊。太后的门生,谁家敢看不起?统统只有来求得份!那时议亲不更便宜?”

      沈九如旋着手上的金扳指,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你刚才说,是南内在为秦王选妃?”
      沈太太怔了一下,“是啊。怎么了?谁选不是选啊。”
      沈九如不语,约莫过了一刻钟,沈太太脸色都发青了,才说了一句,“我知道这事儿了,你先别管,我自有主张。”说完,抬脚就往姨娘院中走去。沈太太这下脸色是真的发青了,细细思量刚刚说的话,不禁大为懊悔,看来真是当家当久了,连这点都疏漏了。

      李衡石接到一份密报,连夜邀通判汤明况和团练张如海过府一叙。太守衙门里彻夜烛火不灭。

      平江府里,几个人锦衣夜行,从一扇门进入另一扇门,消无声息。

      升平坊楼上,一向二十四把胡琴齐奏的堂子今日不知怎的,恁安静,楼里楼外,竟是一个孤老也无。

      沈九如呆在孙姨娘房中,提笔写了几个字儿,装在孙姨娘常配的香囊里,叫过孙姨娘,吩咐一回。烛影姗姗,把人影子拉的老长,平日里的雕梁画栋全部隐没在暗沉的阴影之中,只余下一点点稍可见的轮廓,像蛰伏待发的鬼魅。

      第二日一早,瑞应来给沈太太请安,半路上撞见个半老的婆子,那婆子见了几个丫头簇拥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娘,料定这就是沈家的大姐儿,忙忙下跪,“大姑娘好。”瑞应眉眼含笑,把这婆子叫起了问:“嬷嬷是哪里管事的?”那婆子笑道:“老婆子是这舅老爷家里的,被我们太太打发来给姑太太表姑娘请安的。”

      瑞应一听,“是舅舅家里的?舅舅可好?舅妈可好?表兄弟可好?”听得那婆子答道都好,瑞应就待往沈太太处。那婆子本也是要给沈太太请安去的,哪成想遇上了大姑娘,心下暗想,这沈家随富贵,但姑娘大门不出的没见过甚世面,且拿话激她一激,叫她自己起了个心思,沈家老爷最是疼姑娘的,还不随了她。
      就跟随瑞应过去,一路上舌灿莲花地把个京城说得天花乱坠,几个丫头听着都眼露神往,瑞应含笑,心知她必有后话。果不其然,这婆子话头子一拐就说到秦王选妃了,提起来真真是金山银海,珠围翠绕,秦王爷也是一表人才,王孙贵胄,谁能进秦王府都是上辈子修来的大造化。招财听了这话不像,喝住那婆子:“嬷嬷可是睡迷瞪了?什么昏话都是说得的?”

      那婆子一壁喏喏赔罪,一壁觑着瑞应神色。只见瑞应浅浅一笑,“也不知这秦王妃的婆婆茶,南内大人可吃得下?”话落,四周鸦雀无声,那婆子一张老脸也僵在那处,活似个老马猴,添禄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月风微凉,瑞应紧紧衣裳,大呼一口气,向前走去,沿路上,桃花静好。

      升平坊的包厢里,不见那些浓妆艳抹的伎子们,只有两个人,围着一张团圆桌对饮。沈九如斟上满满一杯酒,敬给杨得宝,“兄弟,我家那几个崽子就托付给你了。”面上已露哀色。杨得宝叼着他那只烟枪,却并不吸,也不接沈九如的酒,眼神随着烟袋摆来摆去,手搭在膝盖上,一点一点的。
      沈九如不管杨得宝,自顾自地把酒一口吞下去,从怀中掏出一只描金绣凤的香囊,杨得宝眼神微晃了一下,摘下烟袋,往枪里加点烟丝儿,“不是我不帮你。”又抽了起来。沈九如也不废话,又脱下手上的扳指,装在香囊里,递给杨得宝,“算老哥哥求你了。”
      那杨得宝眯着眼睛坐了一会儿,拾起那只香囊,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沈哥哥艳福不浅。”沈九如马上拍胸:“立马把人给你送到。”杨得宝风轻云淡地笑笑,把香囊塞入袖中,举起酒杯和沈九如轻轻一碰:“多谢。”沈九如这才放下一颗心。

      沈太太来到李夫人处,刚一落座,沈太太就问:“怎的不见训哥儿呢?”
      李夫人好笑道:“学堂里读书啊!一来就想着见训哥儿,你家老爷应了你?”
      “嗨,这不是我娘家来人说秦王要选妃了,我家老爷不乐意送姑娘进去,我就和他略提了一下训哥儿,他倒没说什么,我估摸着应该是准了的。”
      “秦王要选妃了?”李夫人眼睛直了。
      沈太太看着李夫人的脸色,斟酌了一下:“是啊,我哥哥在京城隐隐约约听说的。做父母的,不就怕有个什么万一么。”
      李夫人眯起眼睛:“那你怎么不想想送孩子去秦王哪里,这和我们训哥儿可是天上地下啊!”
      沈太太打点起十二分小意:“瞧你说的!我家姑娘可实实在在要做个正头娘子的,秦王虽好,可怎么也轮不到应姐儿当王妃啊,做那旁边人,不说老爷了,我看着都心疼,一如侯门深似海,哪能让她去这般地方。我瞧着训哥儿就很好,一表人才,温文有礼的,这才是良人呢!”
      李夫人笑了:“我不过说了一句,就有你这一篇话等着我。”心里倒是很满意沈太太识时务。于是,启口道:“我表姐是个绵软性子,训哥儿倒是不随他母亲,是个有主意的。这件事儿还要等我问问他才行。”
      沈太太心里老大不高兴,面上还要堆笑道:“这是姐姐家才这样,训哥儿好福气。”

      集贤殿里,烟缓缓从香炉中升起,董莲生和白清群坐在窗边品茗,内室中跪着几个瑟瑟发抖胡须白长的太医,殿门外一排披甲士提着寒光凛凛的大刀。一队宫人拥着个身着白蟒袍的少年跪在殿门外,五月的日头狠毒,不一会儿这群人脚下就滴下一滴两滴汗珠,转瞬又被晒干。

      过了两刻钟,殿内传来一声:“宣秦王进殿!”那跪在地上的少年就正是先帝幼子秦王,许是跪的太久,起来时打了个踉跄,有个乖滑的小黄门跑过来掺着秦王一步步入内。

      殿门外铺着汉白玉,被太阳照的白花花的,秦王看得久了,进了殿后,好一阵才看清殿内的景象。他站了一会儿,对着窗前的两个人作了个揖,“小王见过两位大人。”声不大但是很清晰。白清群像是没看到这个人,董莲生循着声音对秦王说:“王爷这时候怎么想着到我这里来了?”

      秦王面露急色:“我听说叔叔要我给他冲喜。叔叔现在怎么样了?”
      白清群“嗤”了一声,秦王愤愤地像个孩子,瞪了他一眼,董莲生说:“来了这么久怎么还不给王爷看座?”话音一落,一个小宫娥就拎了个小小的圆凳过来放到董莲生下手,秦王自动自发地就坐上去了。“蠢东西,喊一下动一下的。”白清群阴阳怪气,秦王气涨红了脸,起来又不是坐下又不是。

      董莲生轻轻说了声:“群弟。”白清群站起来,斜了秦王一眼,甩甩袖子拐到内室去了。
      董莲生听得脚步声渐远,方对秦王说道:“王爷从哪儿听来着无稽之谈的?”
      秦王辩解道:“他们都这么讲的?绘声绘色的,还说叔叔已经起不来床了,更厉害的都有呢!”
      “那我说陛下好好的,只是偶感风寒,王爷信不信呢?”
      秦王顿了一下:“信的。可是大人你总要叫我见见叔叔啊,不然我怪不踏实的。”
      “那就是不信我?”
      “没有没有!从来只有大人没骗过我,我信大人的。”秦王连手都比划起来,听得内室又传来一声嗤笑,秦王一顿,狠狠地把手放回原位坐好。
      “那好,陛下只是偶然风寒,你出去对他们讲讲,我不耐烦和这些糟老头子蛮缠。”董莲生脸上笑容不变,轻轻巧巧地把包袱推给秦王,秦王笑呵呵地说:“好!我这就出去就和他们讲去,这群禄蠹!”
      刚要出门又回转来,对董莲生说:“大人,那我还娶王妃不?”
      董莲生笑微微地:“自然要娶,我已命人到各府各路广选淑媛,定要给你寻个天下最绝色的娘子。你说可好?”
      秦王一听是个绝色,都掩不住那一身的喜气,故作镇定谢了董莲生,忙忙走出去。
      董莲生听到他雀跃的脚步,嘴角勾起一弯浅笑,“洞房花烛。呵!”

      李衡石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的点着案上的一封信。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驼子先生走了进来,“衡公,如何?”
      李衡石叹了口气,把案上的那封信推给驼子先生,“你自己看吧。”
      那人拿起信,悉悉索索打开来,看到最后,眼露震惊,下唇不停抖动,“这,这……”
      “今上时日无多,御医监几位圣手,已十数日没回家了。董莲生这时候要给秦王选妃,他的爪牙现在……可不是到处在选妃么!”
      “那眼下这情形,他是要帮秦王夺宫?”
      “只怕不只是夺宫啊……”李衡石站起来,走到窗前。
      “那荣王那边?”
      “人为鼎炉,我为麋鹿。要生,就只能奋起一搏!”
      “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大义所趋,李某万死不辞。”

      什么东西在悄悄萌芽,暗影笼罩着扬州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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