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日之冬》okita

2、二

　　二

　　“谢谢指教。”
　　“承让了。”塔矢亮整理好棋子，下意识地扭头扫了一眼进藤所在的位置，空空荡荡，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空虚。走出棋院的大门，却看见金发的小子靠在门边，看见自己立即迎上来，“赢了吗？”
　　“恩，今天很轻松。”应了一声，看光站直身子看着自己，“今年的职业试也快开始了哩，又会出现一堆很厉害的新人吧。”说着有的没有的废话，光眉头微微一蹙，“你啊，就知道说围棋的事……”
　　不等光的下一句出口，早有激烈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劈头盖脸扑过来，随之声音的主人才出现——和谷黑着脸把一份《围棋周刊》塞到进藤光鼻子底下，“昨天开始炒作少年棋士的罗曼史，你这家伙怎么那么笨啊，居然让那记者说你新进了头衔，春风得意，看不上一般的女孩子呢。”
　　亮好奇地瞥了一眼周刊，只看到一张光的照片，是胜出之后一片灿烂闪光灯下，光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光早一把夺过报纸，狠狠地看了一遍，又狠狠地塞回和谷手里，“我没有那个意思，那记者简直是奇思怪谈。”他不悦的声音很大，引得一些低段棋士纷纷侧目。
　　“我也说，这种事情，需要缘分的吧。”和谷摇摇头说。

　　一直在一旁听着的亮微微怔了一下，想要岔掉这么敏感的话题，但是不便打断，只好沉默着。什么才叫有缘？和进藤光因围棋相遇，因追逐相知叫不叫缘分？这些想法令他觉得十分无聊，像个女孩子一样。但是潜意识里，他知道自己的回答是“是的”。
　　“好了好了，既然已经刊登出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光轻描淡写地敷衍道，想离开这里，但是亮还怔怔地站在那里，光无奈地抓起他的手，拉他离开。

　　夕阳把拉着手的二人身影拉长，印在空旷的街道上。“你其实什么都不用说，这些传媒就是这样。”亮熟稔地说，就像教导未开化的孩子一样，“时间一过没有人会记得这些，倒是你的棋赛成绩更重要。”光似听非听地低着头，盯着脚下一个个投着影的石子在夕晖中成了金色。亮开始暗笑这个大孩子，他也只是转身就忘的人，并不用太费力地劝导。
　　“你在听吗？”亮伸手想找回光的神思，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攥在光的手心里，连忙抽出，光也大梦初醒地抬起头来，正遇上亮微愠的表情，笑起来，“我在想，我好象确实从未对女孩子多看一眼。”
　　“……这种事，无关紧要吧。”亮抿嘴略一沉吟，“我也是一直想着围棋的事，就没想过。”光调皮地笑，转身面对着亮，倒着走路，“我都想象不到，塔矢亮未来的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子？是温柔贤惠的，还是任性偏执的，或者干脆也是个棋痴……”说着格格地笑开了，亮无力地反驳：“那你呢？进藤本因坊是不是该找个家务棋艺全包的女朋友，还要会做拉面的……”
　　会所的门打开，光率先进去，望着前面人生机勃勃的背影，亮忽然很想这段路长一些。
　　多年以后来到这里，他还会记得这个初春的下午，心里一点点的波动。

　　从会所出来已是很晚。亮拒绝了市河小姐送他回家的建议，一个人向家走着。走路的时候会很宁静也很冷静，通常他会默默地检讨今天的自己，然后将其忘记，明天才是焕然一新。走过一个转角路口，看到自动售货机静静地靠在墙角，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投下两枚硬币，按了乌龙茶的钮，等待饮料的响声。并不是非常口渴，只是记起光今天说的话，说自己连买饮料也不亲自出动，经常是由市河代劳。其实是自己没想到这些事，他想，光实在是看的太细致。
　　另一只纤细的手忽然伸过来，也投下两枚硬币，按了一样的钮。亮一愣，转头看身后的女孩子——用女孩子来形容似乎显得年轻，但是她的打扮确实看不出已经20出头——白净的肤色，架一副无边眼镜，穿着日常的休闲装，似乎有些面熟。女子推了推眼镜，双眉一扬，灿烂地笑起来，“塔矢棋士！”
　　亮终于记起，她是中岛美纪，就是给周刊提议采访年轻棋士，做棋士的情感专题的女记者。条件反射地想到光下午的吼叫，他对这个女记者产生了近乎本能的排斥，职业性地微笑点头，拿起饮料罐就想走。
　　中岛慌忙叫了他一声，一把捞起饮料追上去，“塔矢棋士，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我很忙。”亮平淡地回答，中岛已经站到了他面前，不事修饰的脸上露出抱歉的笑，“我知道上次的报道让你很不满，然而那是商业需要，我只是想问一下关于棋士交流的事，棋院是否打算与中韩进行长时间的交流活动？”
　　亮顿了顿，不知道记者有这么灵通的消息来源。
　　“我刚才得到消息，进藤棋士有可能作为交流棋士之一，代表今年日本棋院的新生力量，与中韩两国进行切磋哩。”中岛认真地说，看着眼前的少年，无意中觉得少年的眼中有一丝飘忽，没有在意，“日本的围棋界近几年波澜不惊，我想，可能是要彰显一下新生代的实力吧。”
　　亮没有注意她后面的话。光要作为交流棋士之一，那自己呢？那自己呢？没有人给自己消息啊。
　　他想起了下午在棋院里，对局之前和棋院人员的谈话。交流活动那时侯自己才知道，但是具体是谁，一直以为还没决定下来。
　　不，当时已经有暗示的，只是自己没有听出。亮忽然记得了，对方说过，
　　“可能要派年轻的棋士出去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喔。”
　　因为想着对局，自己一直没有在意。
　　亮看了看中岛，上次采访时镁光灯亮成一片，没有看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然而她真是很年轻，也没有做什么打扮，竟然有点天生的韵味。这是个怎样的记者啊，消息比棋士更灵通。
　　“是有交流一事，不过我还不是很清楚。”亮草草说道，“光是公认的天才，广泛吸收各国长处当然有利。”

　　已经很晚，明子在厨房做饭，亮进了门，瞥见电话躺在桌边，中岛美纪的话就浮上心头，“……我刚才得到消息，进藤棋士有可能作为交流棋士之一……”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拿起了电话，那边的拨号音像他的心跳一样响起来。
　　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那头，让他怔了一怔，很少给光打电话，听到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反而不知怎么说了。略一顿，“进藤，我是……”“听出来了听出来了！”光那边的声音很兴奋，似乎是带着笑的，“我的大少爷，怎么想到打电话给我啊！”
　　“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棋士交流的事……”塔矢微微倾过身子，撩开滑到眼前的头发，没有注意明子已经出来，叫自己吃饭。对面沉默了一秒钟，“……是啊，我会去。没有你吗？”
　　“……我再去问问好了。”亮的声音仍然沉静安稳，说着就挂了电话。光在那边连忙叫了几声，回答的只是“嘟嘟”的忙音。光握着话筒愣了好一会，才扣下去，拍在话机上“啪”的一声。
　　亮的手没有离开电话。光早已知道了，却一下午都没向自己提起。
　　光很高兴要出去。自己去不去，没有什么关系吗？
　　原来今天光手心那样的温度，也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冲动而已。
　　心情开始复杂起来，却说不清原因。明子叫了这个半大的儿子好几声。他慢吞吞地走向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