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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九月花 ...

  •   天正朗,风正清。

      有一次出去给一因师兄摘果子,哼着曲儿,颠儿着小步子,行走乱木丛中。

      没走几步遇到了一个被蛇缠住脚脖子的蒙面人,脖子上有墨青色的特殊纹路,像是异族图腾。

      我亦蒙着面纱,还是被吓了一跳,多久没有见过外人了,还是这么个奇怪的人。

      正忙着要往回走,那人低声吼了一声,“快找一根棍子过来,把这蛇给我打下去。”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呵了一声,“愣着做什么!”

      我本就寄人篱下,被这人命令得很是不舒服。

      再说我的通缉画像早就铺满大街小巷了,我若救了他,且不说自己的命,露尘寺怎么办?我决定不救。

      我拿着装着红果子的筐要走往回走,他竟爬过来,抓住我的裙角,“我求求你。”

      求我?我来了兴致,蹲下来看他,他却像个疯了的凶兽一般,蓦地起来按住我的双肩,直视我的眼睛,“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这衣服给剥了。”

      他双目残红,咬紧牙说着。

      我脸上一烫,气的一脚给他踹开,他确实没有多少力气,纸老虎一个,“滚!你先活着再说吧!”

      “这样...”他解下腰带上的玉笛,“我给你这玉笛,你救我一次,今后有什么需求我万死不辞。”

      我似乎看这人要死了,我放下篮子,他这穿的挺好的,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但看他又戴着面具,脖子上又画着这样特殊花样儿大概也不是京都中人。

      我思量了好一会儿,爬到最矮的一棵树上费了好大的劲儿冒着摔下来得风险,折了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唉,现在做的离谱事儿是越来越多了。

      我终是被他真挚的求生欲感染,想了想道,“我不要求你,也不要玉笛子,把你的眼睛闭上,直到我走了为止。”

      他解开腰带蒙住自己的眼睛。

      人人都有天性害怕的东西,我也不例外,我是怕蛇的,但觉得见死不救确实有点儿良心不过去。

      我怕得眯起眼睛,用力挥棒子打下来那条害人的蛇,有道说打蛇上棍,我尖叫一声,将那玩应儿扔的老远。

      “我...我走了,劳驾你再闭一会儿眼。”

      然后拎起来我那一篮子果子跑了。

      距离这小插曲,大概又过了十几天,我将那计谋亮出来,净无消了气,我也变得大胆起来。

      用午膳的时候,我找到他,“净无,我那房间里头有老鼠,床腿都被啃毁了,睡得不踏实。”

      “我一会儿去看看。”

      看完之后他来找我了,“哪里被啃坏了?”

      “没找到吗?那等晚上我修习完,你再来房间找我,就戌时二刻吧,定个时间,省得我换衣服什么的你进来看着我尴尬。”

      他沉闷的嗯了一声。

      下午修习结束的时候,我跑去找明海大师兄,“上次我醉酒打了你,实在是我的错,我本来是要打一因那个讨厌鬼的,我...我打错人了...”

      他看着我声泪俱下一阵心酸,“好了,都是皮外伤。”

      我摇了摇头,“不,我这几日都满心的愧疚,寝食难安,不过我从家里带了很多的伤药,戌时一刻我都收拾停当,你跟我去取一些吧,也好让我心里舒坦一些早日睡个囫囵觉。”

      他答应的倒是飞快,肮脏心思倒是也不少,“那便不辜负师妹的一片美意了。”

      “别忘了,一定记得准时。”我说着跑远了。

      我头一次做这种事儿,心里忐忑不安着。

      他一进门,我就揪住他的领子,热烈的揽着他的脖子亲吻他,半推半就间拽着他倒在床上。

      我没有想到自己竟有这样粗鄙的一面,最近发生了太多第一次的事情。

      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手也顺着我的腰际抚上来,我登时将他一推,“不,现在不行。”

      “我还没有沐浴,早上出了好多的汗,身上很脏,现下羞于见人,你先等着。”

      他毕竟是个束手束脚的和尚,不说别的,心里头定是还守着他的那三分清规,头一次遇到这事儿,男欢女爱又何止是拥拥吻吻就能浅尝辄止的,明海这人肯定正慌乱着呢。

      我洗了接近一刻钟的时候,我看那傻子还在房中等着。我等啊等的,一直等到净无的黑色身影出现在远处往我这走来。

      我这才先他一步回房,门没有关,虚掩着,嗔怪道,“你这人木头一样,哪有什么伤药,我叫你来,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吗,你是和尚又不是个太监。”

      太监二字激得他惯常一板一眼的容颜滴出血来,五分羞涩五分怒意。

      他登时将坐在他侧面的我压于身下,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后,看清了门缝里净无愤怒的眼睛,模棱两可道,“做什么,你这么做是不对的。”

      “什么不对,有何不对!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太监!”

      我一把将他推开,我极其无力的样子,像是在他手下挣扎,“我错了,我怕了,我不该说你是太监的...”

      净无的脸青青红红的,忍无可忍的踹开门,将他最心爱的弟子明海拎起来一个耳光扇的他眼前冒星星。

      我整理好被他扯歪的领子,坐在榻上静静地端看着。

      不到一个月,我遂了愿,被移到了另一个山头上,那山头上只有我这一个小屋子,是净无临时搭起来的,被他施了驱灵咒,不管是凡人还是豺狼虎豹都进不了这里,而我也出不去。

      不过好在,从今天开始,我就再也不用修行了,亦不用再面对那些恶心的师兄弟了。

      但净无显然是怕我被憋出毛病来了,给了我一颗种子,说这种子和我颇有缘分,等到花开之日,我便垂垂老矣,届时就能出山了。

      听见垂垂老矣这四个字我只觉得无比的凄凉。

      我这一生确实该要留在这处了。

      ——

      这花叫九月花,那个被蛇咬了的蒙面男人是百里送离,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他是百里族的族长,亦是流放人间的神婢,是以乌兹国护国大将军的身份行走于世。

      他此番过来原因一是,他曾经给过当今的淑贤太后姚方禾一味养成迷神蛊的引子,那就是他的一滴纯阳血,助她登上太后之位。

      她也承诺与他合作,其实姚方禾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南疆养蛊第一女,说是第一女也可以理解成是第一人。

      百里送离此番前来是已经算到当年那个纯阴孩子已经是豆蔻之年,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打算向姚方禾要一味情人蛊,此蛊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雌蛊,一个是雄蛊,雌蛊一个种在女人体内,雄蛊种在男人体内。

      若两厢情愿,雌雄两蛊便也结成夫妻,对两人修习各有益处,此乃百里送离命中情劫说不定体验过情爱之后,便可算作飞升。
      若是不修习,仅对于凡人而言,结成良缘亦可延年益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但若一方被人抛弃,然,被抛弃方遭蛊虫反噬,如同心头凌迟。

      他进了宫去问姚方禾,姚方禾果然是蠢,一见他就招呼着看茶,“百里将军,这次多亏你的那滴血。”

      “不必了,本就是交易而已。情人蛊呢?”

      “啊对,我正要写信告诉你此事来着。”

      百里送离看了她一眼,“有意外?”

      “啊,没有没有。只是这蛊虫须得五年养成。”

      百里送离算了一下,五年之后,那纯阴孩子不过十七而已,谈婚论嫁还尚早,这也就应承下来。

      来茉国的原因之二是,露尘寺自古擅长培育九月花,这东西可以化百病,但是擅长归擅长,这花极其难成活,就算擅长也不过是养成的概率比旁的人要大一些而已。欢碧自小体弱,被恶诅反噬眼睛越发看不清楚,白日也跟个瞎子似的,有时候还流血,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成想上了山,却遇上了条毒蛇,他昨晚才给欢碧渡了大半神力现在感知弱得很,身体也弱得很与凡人无异。

      被毒蛇咬伤亦不能自理,幸亏遇上了个女孩子,但他那时候由于太弱,催动不得命盘,感知不到那女孩子就是他要找到的纯阴孩子。

      净无道行深,看得出来他是个百里族的神婢,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还是个不惑之年的神婢,虽然相较天界神族那里修为低的跟个尘埃似的,但定也是比自己高很多的,招惹不起,招惹不起。

      又没法子打发走,只好说这花已经在培育了,至于什么时候培育成那就是天命了,云云云。

      净无知道百里族恶名远扬,被神族驱逐出来的人能有多好,也不知道用这九月花做什么可怕的事儿。

      因此他将九月花的种子送给一个没有任何道行的我,反正到时候百里族问起来,培育是培育了。他若想看,届时把那花盆儿抱过来,给他看一眼就好了,至于能不能培育成功,那可能性几乎没有。

      但天不遂人愿,我非但培育出来,而且还只用了五年。

      五年后,百里送离来茉国找淑贤太后要情人蛊,顺便催促催促九月花。

      但他此番明显的感应到那纯阴孩子的就在附近。

      九神谷的那命盘指针不过指了一个大体位置,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那么浩大,有个大体位置已然不易,他只知道那纯阴体质是在茉国东北一带。

      他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取得乌兹国老皇帝的信任,收服了一个又一个边陲小国,成了乌兹国战绩显赫的护国大将军。

      他的计划是到时候带着他的百里家军从茉国东北攻打进来,届时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借机再去流民营帐里挨个筛查十七岁左右的少女,大概是可行的。

      但怎的现在就若有感知?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直径两寸的微型命盘。那红色指针变成一条仅他能所见的红线,引着他往一个地方行进。

      ——

      我觉得净无最近来的太频繁了。

      我看着他那样盯着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唏嘘什么。

      净无那时候还尚未出家,与段烟邈有过一段旧缘,奈何门第实在不相配,一人遁入空门,一人得以高嫁。这事儿原不该谴责谁对谁错,每人的选择不同罢了,而这俗世中本遵循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自然规律,要怪就怪有缘无分吧。

      按理说他道行不浅,能堪透大部分人的命格,但这孩子的背后竟是一片混沌虚无。
      最主要的是,虽然段烟邈容貌焕丽,她的丈夫姜淄河相貌亦是甚佳,但这孩子却越长越不合常理。

      若说刚入门的时候,年纪尚小,算是个丹唇皓齿,明眸秋水的漂亮女娃现如今彻底脱离爹娘的影子自成一家。

      加之被这梵净山的秀明和露尘寺的香火滋养着,身量也抽高了一些,却因累年郁结有些清瘦,端的是肤白胜雪,冰肌秀骨,五官也越发绝丽,不似凡尘俗世中人。

      他只觉得倒吸一口气,真后悔念着旧缘将这妖孽般的孩子收容进露尘寺,为了这露尘寺上上下下的安危着想,他得常常过来盯着她了,省的她偷跑下山去,结了什么红尘情缘,再牵扯个是非好歹,惹了朝廷的眼。

      我被他盯得恼火,现在想来他也是倒霉,正巧撞上了我的青春叛逆期,我没好气的问他,“你最近怎么这么爱盯着我看?”

      净无正撞上她一双怒气又满含倦怠的眼,方才的想法只在刹那间的烟消云散,他忽而叹了叹气,又看破红尘似的摇摇头。

      “你最好少来,我都长这么大了,你名声在外来的还来这么频繁也不怕暴露我这里,再说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他把斋饭放在我的桌上,遂,留下一句,“我走了。”

      他走与不走又能如何,人各有命,整日这样看着她就能保证永远万无一失吗,饶是一千多年的茉国,气数也有尽了的一天,萧胤登基之后国家停滞不前,百废待兴,可咱们的今上不通晓政策,不分奸佞好歹,招猫逗狗,天色要变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露尘寺,一个小小的姜错声。

      红线随着百里送离的脚步变短,那梵净山上的驱灵咒本就是对低等生灵和凡人有效,凭他穿梭那道结界轻而易举。

      恰时,我正给那花朵儿浇水。

      五年过去了,我的精神越发不好。

      一个正值妙龄的大小姐一辈子注定要关在深山老林之中,换做谁都心生绝望。

      所幸的是,这盆小花成了我在天地间唯一的陪伴,我每天给它浇水,换土,看着它日复日的发芽长大,开出黄灿灿的瓣儿,抽出粉嫩嫩的蕊,我觉得大概做母亲的就是这般心情。

      百里送离不晓得这孩子为何幽居于此间,等爬上了山见到了她才得以知晓,这张脸和那张铺了满街的通缉画像上说的朝廷命犯姜错声竟长得七分相似,另外三分大概是年龄蜕变的结果。

      这少女穿着荆钗布裙却是一等一的姿色,当然他并不是为色所迷之人。

      我见到这个不速之客,心头一惊。

      他今天穿的衣服领子有些高,正好将那颈咒遮盖住。

      这五年来,一千八百多个日夜,除了净无那张老脸以外我连个畜生都不曾见过。
      他长得不难看。

      阔额方脸,身姿挺拔,五官英俊,兼之粗犷,兼之精致,皮肤是深麦色,被烙了些岁月的细纹,但并不明显。

      百里送离眼前红线消失。

      那个纯阴少女竟在培育九月花,一石二鸟,许是天道垂怜,要找的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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