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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血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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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在这里待着,亦不想整日修习,我先委身于净无,修习了半个月,不管是鸡没叫就开始的早课,黄昏饿着肚子的入定我都完成的不错。
“怎么,最近勤勉了,我还以为你和我是一路人。”一因师兄坐在我旁边吃斋饭,对,还有斋饭,那难以下咽的斋饭,马草饲料般的斋饭,我甚是不爱吃。
“我什么时候和你一路人了?”我斜了他一眼冷声问。
他噗嗤笑出声,“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啊,也别装清高,谁不知道你就是和我一个路子的。”
这半个月我确实只认得他,他原本是有一些狐朋狗友的,只奈何现下认识了我,我又不愿意与这些男人交情过甚,因此也不同他们一起去饭堂,坐在放生池边的石几上独个儿吃,这时一因师兄总会舍了他的朋友过来陪我一起。
“我们俩不都是不好好修习的那一类?”
我再次冷睨了他一眼,“你是哪一路的,你和我又不一样,我出了这寺庙就会被朝廷处死,你要是不想修习了,自可下山还俗。”
他勾了勾唇,满眼风流的道,“这里白吃白喝的,我才不想下山去呢,更何况,此间已有能留住我的美景了。”
我起身将碗送回饭堂,不想理他了。
我岂会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思,可我看着他就烦,不知道这庙里头有多少像他这样的龌龊男子,憋了二十多年不曾见过女子,不管丑美,有个女人站在他们眼前都能勾出几分淫思,贱得慌。
我是时候得让净无给我换一个地儿了,另外,若他单独给我移了别的幽避处,那我修不修习,他就再也管不着了。
为了错开这些光头和尚,夜里我摸黑抱着竹桶,踩在滑溜溜的石块儿,独个儿在溪边洗衣裳。
这些活儿我从前都是不染指的,家里的下人都会催着我该换衣服了,奴婢该为小姐洗衣服了,还有我娘她会跟我说,穿旧的衣裳给阿乖,有时候衣服破了连补都不补,直接换掉给我买新样式。
有些时候我会求我娘给我和阿乖做一样的衣服,看起来像姐妹才好,总之之前最不缺的就是吃的和穿的,这样想着想着我又要垂泪,落花流水透着刺骨的寒凉,身后窸窸窣窣声传来,是有人踏草而来的声音,我立马收起眼泪。
我猜的没错,一因很欠儿的又跟过来,他一手掌着灯,一手也抱着一个大竹桶,显然也是来洗衣服的。
他深吸一口气,“多巧啊。”
巧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跟着我来的么。
我却不想反驳,往边儿上给他留了一个空地,他啊了一声,“错声,我忘带皂角了。”
我因得了他的掌灯之恩,分给他了一些皂角。
我们大概无言了半盏茶的时间,是我先与他开了口。
“一因,你为什么上山来的?”
“因为...因为饿的,我七岁的时候赶上灾年,爹走了,隔年娘改嫁,将我一人丢在乡里,我那时候饿了三天,手里只有一块儿馊了的馒头,我以为我肯定会死,正好碰上化缘的净无大师,他捡的我。”
我静静地听完,送了他一个哦字。
“那你恨你娘吗?”
他摇了摇头,“我早忘记了。”
他说的很洒脱。
又是无言。
我又起了一个话头,“你吃过西湖醋鱼吗?”
我对荤食没有什么特殊偏好,但唯独对这西湖醋鱼有些执念,因着这是我娘最擅长做的,此外还有红烧肉,但我不大喜欢肥腻的脂,我娘总会一边怪我挑食一边把肥瘦剥开。
他一边搓衣服一边摇头。
“那你想吃吗?”
这显然是有反门规的,他虽有些淫思但并不贪念口舌之欲。
“因为没吃过,所以没有念想。”
是啊,真羡慕。
若我一早注定要避世而居,吃斋饭,念佛经,做什么学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这样想来连爹娘都一并恨上,被钱堆大的人,又如何轻飘飘的说一句,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冰凉的河水冲过我的手背,洗了多久了,我望了望天上的星月,神仙啊神仙,能否对我好一些呢。
我见利诱不行,装作可惜的叹了叹,直接说起来,“你是不敢违反门规罢,你不敢我敢,但我下不了山,所以待你下次化缘且给我带来一条鱼,我擅长做这菜,绝对不会说是你给我的。”
他是个怂货,既没有拒绝我也没有回答我,而是转移话题,“我帮你洗衣服吧。”
说着夺下我手里的衣服,我看他这迂腐的有些可爱的样子憋着笑,我知道,他也许不是天生的怂货,他也很浪荡,很蛮不在乎,但为了报净无的收容之恩,敛起自己恶劣的脾性做一个乖乖弟子。
“你不敢违反门规?那和我算什么一路人,你太怂了。”我不是有心说他,但我有心让他当真以后理我远一些。
“谁说,我不敢,你等着。”灯光下他的脸有些红晕。
我看着他的傻样忍不住笑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怕我催他要鱼,哪怕我主动给他打招呼他都躲着我走,我也正好落了个清净。
有次净无下山,后院里头的我们也不修习了。
秋露寒凉我披着件御风斗篷和几个师兄在院子里簸钱赌酒,我发誓,我是受人蛊惑的。
我不擅长这东西,不知道输了多少次,我在姜府的时候从未沾喝过一点儿酒水,现下一杯下肚,已经头晕目眩起来,世人都说杜康解忧,真想忘了我是罪臣女儿这个身份。
不,什么罪臣之女,哪里来的罪臣,我爹爹是个忠臣,上对得起茉国朝廷,下对得起茉国子民,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趴在桌上,听见不知名的师兄们喊着,“再来,再来!”
我强撑着从桌上爬起来,和尚喝酒竟也这般洒脱,我强扯出一个笑,继而附和着,“再来,再来...”
我不知道喝了几杯,也不知道从哪一杯开始,只觉得眼前晕的看不清事物。
“你们以多欺少,你们作弊!”我指着他们拍桌子,我不服,我怎的输了这么多次。
我一个人喝不过他们的。
再后来我喝得满脑子混沌,大概是明海师兄摸上了我的胸口,明海的狗腿跟着起哄,我本想推开他来着,然后我看见一因和他们厮打起来了,我被晾在一侧,我看见好多人都在打一因,一因以前的狐朋狗友都因为一因疏远他们而做了明海的小弟,说来也是因着我。
明海一拳揍得一因鼻子鲜血直流,倒在地上。
我忽然来气,往旁边瞅了瞅,正好在边上有一口井,井边堆着好多碎石,我酒气一上来捡起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石头砸在明海头上。
遂,他捂着流血的头倒在地上。
我自嘲的笑了笑,这算什么闺阁千金呢,过去十二年学的涵养和规矩都喂了狗,我今日真是醉的太过,但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人欺负一因,许是因为他是我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人,许是他是为我才挨揍的,许是那晚的夜谈生出了些同病相连的意味。
我知道他没死,我本身力量就小更何况是醉酒之后。
次日醒来,我又没赶上早课和修习,我急急忙忙的跑出门,果不其然净无又站在门口等我。
“对不起,我去领罚。”我主动的说。
他一把扇子挡在我身前,“跪就不必了,回房抄经吧,用你的血。”
“你说什么?”
他那温和的脸头一次这样狰狞,“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以前从没有被人吼过,吓得我双肩一缩,只觉得脸被人扇了一掌,怕下一秒眼泪掉下来,转身回房把门摔得很响。
我和明海是没完的,原先想把这计谋用在一因身上,现如今打算放在明海身上。
明海和一因不同,他长得很是文弱,五官端正,看起来的老实巴交的,没有一因那样的桃花相,所以净无这不分皂白的因为面相,特别信任明海。
我最近哭的太多次,现下没有眼泪也不想哭了,只想将所有的东西都弄乱弄脏和我一样才好,我摔打了一会儿,引枕,瓷瓶,铜镜...
但这屋子过于清淡,我没得东西可打,一因敲了敲我的窗,到饭点儿了,他是来给我送饭的还有要抄的经书和宣纸。
显然净无让他给我送经书是此次过来的主要目的,但那斋饭是他偷着带来的,净无怎许我吃饭,一因还把我当小孩儿哄,骗我说是他求过净无,净无好心肠的同意了。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
一因被眼前垂落的长睫弄得心思恍惚,愣愣的看着。
“我不饿,你吃吧。”我不想他因为我受罚。
我接过来经书和一沓子宣纸正要关窗。
他把斋饭放到脚边儿,“那我放外面了,你要吃自己出来拿。”
我知道,他这是威胁我呢,要是被净无看见我的门前有碗饭,定是要查是谁来送的饭,他会罚一因的,我忙道,“你拿来吧。”
他这才笑了笑,“你把你的砚台拿过来。”
我不解。
“快点儿啊,外头挺冷的。”一边说,一边抱着膀子假装瑟瑟发抖。
我从恍惚中醒来,拿起案头的砚台。
他从袖子里摸出来一把小刀,划破指腹,我蓦然睁大双眸,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血源源不断的流进那方砚台,愣了好半天,手抖的不行,又不舍得将他流出的血洒在地上。
我用他的血抄到天明,他第二天又送来他的鲜血,可我不能收了。
“我不要,你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
他似乎不信,还隔着窗看着我,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那把净无要剃我头发的剪刀,将剪刀抵我的指腹,作势要证明给他看我一个人可以的,却在下一瞬立时闭上眼睛。
疼...
我想起娘就是用刀结果了自己,流了那么多的血,把我都染成血人了,那该多疼啊...
我决心一刀下去,被一因抓住手腕给拦住了。
“你心不诚,用你的血抄的经,亵渎佛祖。”
我撇了撇嘴,冠冕堂皇。
他笑着将砚台里的血递给我,抄完经大概是三天后,我看一因气色不好,常出门到附近摘一些果子给他吃。